第59章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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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穆裴軒習武之人,又正當年輕,身體好,一年到頭風寒都不曾得過一回。他這一病,卻來勢洶洶,連着幾日都斷斷續續地發低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段臨舟看得心焦,索性寸步不離地待在屋子裏照顧穆裴軒。

病中的穆裴軒黏人得要命,掌中要握着段臨舟的手,睜眼時沒見着他,就下床出去找人。

恰逢下過雨,天氣轉涼,段臨舟一見穆裴軒一身單衣,赤着雙足,臉色蒼白的模樣,心都跳了跳,無可奈何,只能守着他。偏病糊塗的穆裴軒還要問他,“段臨舟,你去哪兒了?”

段臨舟把着少年溫熱結實的手臂,說:“陸二哥尋我有些事兒。”

穆裴軒巴巴地問:“什麽事兒?”

段臨舟失笑,耐心道:“商行中的一些事,等你病好了再和你說,”他問穆裴軒,說,“怎麽就這麽出來了,萬一又受了涼——”

穆裴軒抿了抿嘴唇,道:“我醒來沒有看見你。”

段臨舟瞧着穆裴軒,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熱,穆裴軒仰起頭看着他,眼神沒有半分鋒芒,看着實在很有幾分乖巧。段臨舟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臉頰,低聲玩笑道:“怎麽病了這麽黏人,嗯?我幹脆将你栓身上好了。”

穆裴軒眷戀地拿臉頰貼着段臨舟微涼的手掌,想,也不是不行。

大抵是鮮少喝藥,紀老大夫開的藥又苦,穆裴軒喝時,眉毛鼻子都皺了起來,看得段臨舟發笑,便讓流光備了些蜜餞。結果穆裴軒拿蜜餞就藥,還給段臨舟喂。

段臨舟喝了三年的藥,黃湯苦藥于他而言,幾乎如同喝水一般,乍被穆裴軒塞了顆蜜餞,只覺得甜膩膩的,卻也沒有拒絕穆裴軒。

平日裏他就舍不得拒絕穆裴軒,病了的穆裴軒更顯得可憐,安安靜靜的,被頭疼折磨得難受時就拿段臨舟的手壓着自己的額頭,眼裏都泛起了一層水色,是段臨舟從未見過的模樣,登時心中柔軟,色迷心竅,對穆裴軒自是體貼再體貼。

等徐英聽聞穆裴軒病了,來看望他時,就見穆裴軒和段臨舟二人一人一盅藥,桌邊放着一碟蜜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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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英瞧瞧穆裴軒,又看看段臨舟,吭哧吭哧笑了,道:“見過一起玩樂的,沒見過相對吃藥的。”

他對穆裴軒說:“郡王果然不同凡響,你們這也算是同甘共苦了吧。”

穆裴軒:“……”

他瞥了徐英一眼,說:“你是來探病的,還是來尋樂子的?”

徐英指天立誓,道:“天地良心,我一聽說你病了,馬不停蹄就來了,這不——”他晃了晃手中的油紙袋,說,“我還特意繞去了八珍坊,給你帶了翠玉豆糕,荷花酥。”

八珍坊是瑞州的老字號,專做點心,八珍坊的點心甜而不膩,買的人多,他們常會打發下人去買。

穆裴軒道了聲謝,徐英一屁股坐下,看着穆裴軒的臉色,說:“身體好些了嗎?怎麽好端端的病了?”

穆裴軒道:“風邪入體,已經好多了。”

徐英說:“那就好,可吓了我一跳,這麽多年別說病了,小風寒都沒見你得過一回,突然來這麽一遭……”他碎碎叨叨,說,“你可千萬好好吃藥,別仗着年輕留了病根。”

穆裴軒:“徐英,你何時變得這麽啰嗦了?”

徐英氣笑了,對段臨舟道:“段老板,你看看小郡王,忒不知好歹了。”

段臨舟笑盈盈地瞧着他們,說:“郡王病着呢,徐千戶多包涵。”

徐英:“……”

病了了不起哦。

徐英沒有在聞安院久留,穆裴軒到底還生病,當多休息,段臨舟說要送他,穆裴軒便也站了起來,大有一起的意思,無端看得徐英有些牙疼,擺擺手道:“都別送了,我自己走。”

說罷,腳底抹油似的跑了。

段臨舟忍俊不禁,穆裴軒面色未變,絲毫不覺得自己這麽着有什麽難為情的,勾了勾段臨舟的掌心,道:“已經走了。”

段臨舟笑道:“徐英也是好心。”

穆裴軒不甚在意,說:“你信不信,他現在回去就能爬牆去找方垣哭訴?”

段臨舟撲哧一聲笑了。

穆裴軒身體底子好,第三日的時候,已經精神大好,這一日,李宜心突然來了聞安院。

不過幾日,李宜心就清減了許多,她看着穆裴軒,說:“那幾日,受累了。”

穆裴軒怔了怔,看着她,搖搖頭,說:“嫂子客氣了。”

幾人對座無言,穆裴軒輕聲道:“大哥已經去了,嫂子,你還有瑾玉和瑾棠,該多多保重身體。”

李宜心沉默須臾,勉強地笑了笑,說:“我明白,我明白……”她說,“我還有瑾玉和瑾棠,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了。”

穆裴軒也不知說什麽。

突然,他聽李宜心問道:“阿軒,嫂子問你一句話,你大哥……他走得痛苦嗎?”

瑞州也曾有時疫,不過尚在可控範圍之內,李宜心也不曾親眼見過。可時疫是大事,她聽府中下人談起時疫時滿臉驚恐,又會生紅疹,病人不住嘔血,痛苦至極。李氏只消一想光風霁月、溫文爾雅的穆裴之變得如此模樣,就心如刀割。

穆裴軒眼前仿佛浮現穆裴之臨去前的模樣,袖中的手指緊了緊,說:“大哥是習武之人,雖抵不住時疫,可去得體面——”

他這話說得避重就輕,李宜心卻仿佛得了安慰,眼睛通紅,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她別過臉,一旁的段臨舟遞上一塊帕子,她低低道了聲謝,過了片刻,情緒方穩定,看向穆裴軒,說:“你大哥臨終前可有什麽話要交代?”

穆裴軒望着李宜心年輕柔和的面容,她和他大哥年紀相仿,未至而立,他猶豫了片刻,輕聲說:“大哥說,讓你好好照顧自己,将來若是能遇良人……”

“不必為他守節。”

此言一出,李宜心泣不成聲。

她哭得厲害,穆裴軒和段臨舟都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對視了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許久之後,李宜心才忍住心中的悲恸,她拭了眼淚,出神地望着窗外斜斜而入的陽光,道:“當年知道我爹要将我入侯府時,我很害怕,”她不知是對穆裴軒和段臨舟說的,抑或只是想說給自己聽,“我爹那時才調出京,人生地不熟,又要遠嫁來瑞州……後來正巧尋我爹有事相商,我就躲在照壁後,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你大哥察覺了,便望了過來,”李宜心垂眼,說,“我吓了一大跳,可看着你大哥,就什麽都忘了。”

“後來我想,就是這個人了。”

李宜心搖頭道:“你大哥讓我改嫁,可我已經見過最好的人,哪裏還能瞧得上別人?”

穆裴軒和段臨舟都是一怔,望着面前這個娴靜柔弱的坤澤,眉宇之間都有幾分動容。

穆裴軒想說些什麽勸勸李宜心,可話到嘴邊,不知怎的,竟說不出口。

李宜心對穆裴軒說:“阿軒,你不用擔心我,”她看着面容蒼白的少年,道,“娘說的那些話,你也別放在心上,侯爺的死,和你無關。”

“你和侯爺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他走了,你心裏也不好受。而且若不是你去得及時,解了豐州之圍,說不得瑞州今日也要陷于叛賊的刀兵之下,侯爺……侯爺也不能回瑞州,”李宜心說,“娘只是氣糊塗了,這些話,我會慢慢和她說清楚。”

穆裴軒看着李宜心,搖搖頭,說:“不必了,嫂子。”

自他母親說出他是克星,疑他害死穆裴之之後,就将穆裴軒心中深藏的對他母親的憧憬和孺慕之情斬了個一幹二淨。

這世上沒有哪個母親會對着自己的親生孩子抱有這樣大的惡意,他母親不愛他,也不會愛他,這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不會再改變,又何必讓李宜心再蹚這灘渾水。

不如到此為止。

“沒能将大哥好好的帶回來,我的确心中有愧,對你,對瑾玉瑾棠,對母親,甚至對我爹,可我從未想過要害死大哥,”穆裴軒語氣平緩,輕聲說,“事已至此,不強求了。”

李宜心看了他許久,應道:“好。”

李宜心走後,段臨舟問穆裴軒,說:“當真放下了?”

穆裴軒點了點頭,說:“你說得對,我和母親之間,興許少了幾分緣分,生來不該做母子。”

段臨舟看着穆裴軒,在心中嘆了口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穆裴軒揚起臉,抓住他的手腕,他腕骨伶仃,皮膚白,穆裴軒握了又握,湊嘴邊咬了一口。

段臨舟笑了,揉着他的嘴唇,道:“怎麽還咬人?”

穆裴軒幹脆咬住他的手指,自下而上地看向段臨舟,眼裏藏着掩飾不住的傾慕和喜愛,熾熱如芒種燦陽,看得段臨舟喉結動了動,将手探入他口中,撥着濕漉漉的舌頭,壓低聲音道,“吃掉你。”

穆裴軒眼中也浮現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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