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未時,清蓮湖畔
墨九右手肘撐着白石砌成的欄杆,左手掌心托着把魚食,拇指将魚食一粒一粒彈入水中。
喂魚這個環節漫長而無聊,而他每日都要在這裏枯站一個時辰,就為了等着有徒弟來刷好感度。
墨九無聲嘆氣,輕輕擡起右腳,緩一緩腳踝的酸麻,他又重新開啓新一輪數魚。
湖中黑色鱗片逐漸聚集,水花翻浪,暖陽反射在魚鱗身上的銀光若星星點點。
最近幾天,墨九發現那些水花越來越弱小,星點越來越稀疏。
“魚好像變少了,越來越少……”他低聲喃喃。
“十八、十九……”
十九就是十九
無論怎麽數都多不出一條來湊個整數。
按說,他一個NPC,湖裏魚有多少條跟他沒關系,并不妨礙他定時喂養。
問題在于池裏共六十九條魚,每天以十條的速度在減少,按這個速度,再過兩天湖裏就沒有魚可喂。
與此同時他還聞到古怪的味道,聽見李穆罵罵咧咧的叫嚣聲。
都是從一個地方傳來。
墨九猶豫片刻,輕輕放下右腳,離開白玉欄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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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來,他首次在未時離開清蓮湖畔,走入東邊的那片桃花林。
娴雅清淡的桃花清香,全都被嗆鼻的味道覆沒。
枝繁葉茂的桃花樹後面,縷縷黑煙自樹幹兩旁冒出,古怪的味道就是從這裏來的。
樹後面傳出兩道聲音。
“褚蒼知,你太過分了!師尊養大的魚你也敢抓!你這,這實在是太殘……饞人了,那個是孜然嗎?給我多加點,真香吶。”
“噓,小聲點。李師兄你之前不是說,他未時會在前面那片湖邊喂魚嗎?我們會不會……”
“放心吧,師尊他不會過來的,他就像日晷,什麽時間走到哪裏是固定的,除非你能把太陽挪個位置,他才會過來這裏。”
樹後的墨九聞言,擡頭仰望天空耀眼的烏金,低頭看看自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許是被日光耀了雙瞳,幾瓣桃花飄落砂礫,看上去竟鮮紅如血。
他迅速移開視線,剎那天地變紅,目之所及,周圍的桃花猝然化作熊熊烈火,樹幹如同大火中被燒灼着的人影,痛苦的瘋狂扭曲嚎叫着。
宛若這清蓮湖到桃花林的十裏路,成了遍地烈火的不歸路。
墨九臉色刷得雪白,不自覺的向後退想要逃離,倉皇之下,并不靈活的右腳絆到樹根……
“誰?”李穆從樹後面探出頭來,凝目朝前方繁茂的桃樹望去,就見桃樹枝上一只鳥拍打翅膀落到另外一顆桃樹上。
“吓我一跳。”黝黑的腦袋縮了回去。
“你不是說師尊不會來嗎?”
“啧,我是怕其他人,你記住,碰到大冷天扇扇子的人千萬繞路走,別讓他瞧見你。”
“哦,上次跟在宗主身後那個?有何可怕?”
“碰上一回你就知道了。”
桃花樹後,墨九背靠在樹幹上,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氣。
來到新世界的頭三年,他也因為意外頻發而做過些脫離原設定的事,一直未曾有任何異樣。
不知為何,這兩年來只要他白日裏随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夜間就會做這個噩夢。
夢中烈焰焚世,屍山血海,自己落崖殒命。
就好像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着他,在記錄他每日的運動軌跡,用這個夢給他警告。
如今大白天也會出現夢中畫面的幻覺……
墨九渾身輕顫,拭去額角冷汗,正準備要離開,忽然聽見褚蒼知說話。
“李師兄,你方才說護山大陣是師尊設下,整個靈虛宗只有他能控制這個陣嗎?”
“當然,師尊雖然刻板無趣到莫名其妙,但陣術造詣絕對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哎,師弟啊,坊間都是謠傳,你真不用跑,只要不犯門規,師尊還是挺好一個人的。”
“我想離開靈虛宗,與師尊無關。南靈國聯手魔族,随時會進攻北境,我身為北境軍将,理應回到邊境布防練兵。”
“嗨,你就是個普通人,去了也對付不了魔族,有啥用?再說你和師尊結侶,不就是鞏固皇族和仙門合作嗎?你留在這才是真正幫忙啊。”
樹後忽然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
墨九才聽見褚蒼知低聲道:“陣師從來稀少,高階陣師更是千金難求,陣師善增益,防禦,也能大範圍攻擊,對作戰确實大有裨益,若是有師尊出手,北境定會如虎添翼。”
墨九心裏舒坦,不由得勾起唇。
原來聽徒弟在背地裏誇獎自己的感覺這麽好啊。
不是李穆那種非要加“刻板無趣到莫名其妙”,“雖然,但是”,“只要,還挺”這種的誇,而是有理有據,發自內心,帶着敬意,純粹的崇拜誇獎。
褚蒼知,好感度+5%,進度-20%。
褚蒼知又開口:“不過我覺得,這種存在比較畸形,成日不斷強修念力,荒廢體能訓練,若有朝一日世間靈能盡消,這類人只怕比凡人稚子還要羸弱,估計連一把劍都提不起來。”
墨九:?!
李穆手搭在褚蒼知的肩膀上,笑得前俯後仰:“哈哈哈……師弟你可太有意思,高階修士的靈力豈是那麽容易被人壓制?天地靈氣怎麽可能消失?你們軍中平日還看末世話本麽?”
褚蒼知垂眸,沒有搭李穆的腔,只道:“陣師在戰場上布陣,需要一定時間冥想,若無人護法,容易被善戰的劍師殺死,莫說我沒有靈根,有我也不學。”
李穆滿嘴是油,黑黢黢的眼珠更是油亮:“褚兄,我以為我膽已經夠肥了,我發現你比我還肥,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要不是當初一時糊塗誤入歧途,我也想學劍,當個帥氣的劍修。”
褚蒼知觑眼那張黝黑的臉:“你可以成為一名絕世劍修,但肯定成不了帥氣的劍修。”
李穆臉上的笑意剛起,霎時垮了,抓起沙子撒了褚蒼知一腦袋,也沒再鬧。
反倒想起他之前的話,小聲嘀咕:“小爺長得是安全,若是像師尊長成那樣,沒了靈力,就麻煩大了。”
褚蒼知正站起身準備毀滅飽餐後的“罪證”,沒聽清他的話:“你說……”
“你說什麽?” 森冷寒音驟然響起。
褚蒼知驚訝擡眼,只見一個籠罩在玄色鬥篷中的人影,雙手籠于袖中,如鬼魅般立在桃花樹旁。
褚蒼知,好感度-10%,進度:-30%
李穆,好感度-5%,進度:-33%
*
酉時,紫竹林
夕陽綴在西山頭,北境的氣溫已經開始迅速降下來。
褚蒼知岔開雙腿,紮着馬步半蹲在兩節尖筍上,平舉的雙手提着兩木桶水,手臂上各放六顆鳥蛋,頭頂着四本書,還有一本攤開在面前的竹枝上。
他嘴裏叼着根竹枝,每默誦一頁就用樹枝翻開下一頁。
汗水從他的兩鬓,脖子,後背滲出,不斷往下,游走在古銅色肌膚上,順着極優美的肌肉線條彙聚在腰腹,濡濕了腰間的衣物。
墨九站在褚蒼知身後,看着那打小在兵營裏吃苦訓練出的精壯背部,斜劈着道致命的陳年舊刀疤,如今又新添四條紅腫滲血的鞭痕,揮鞭的動作不由一頓。
“第四十八條。”
“不得私下非議尊長,如有犯者杖責三十,關冰焰洞三日。”
“第一百零八條。”
“不得行雞鳴狗盜之事,如有犯者,處法鞭五,入洗髓池一個時辰。”
褚蒼知答完,叼着樹枝哼哼:“怎麽偷東西比講八卦處罰的還輕啊。李師弟是四十八還是一百零八啊,不會兩罪并罰吧,先說明啊,魚是我抓的。”
墨九自背後剜他後腦勺一眼,還上趕着領罪呢。
李穆午時已經去刑俸堂領了三十棍,現如今被關在冰焰洞裏哀嚎。
要不是褚蒼知是個沒有靈根的普通人,身份又特殊,還有宗主這個護航人,此刻就該嘗到被法鞭抽入魂竅的滋味。
褚蒼知等了半天,見墨九沒有搭話的意思,自語道:“莫非是傳說中附了什麽靈法,能一下把人打個半殘的那種鞭子?”
在現世,身為修真游戲元老級大神的他,對道具功能屬性倒背如流。
想起游戲,褚蒼知就抑不住去想那個人,那個除了姐姐之外,陪伴自己最久的人。
同樣是師父,玉絜性格溫和,從來沒有罰過自己。
因着褚蒼知現在被人懲罰着,腳底生疼,渾身酸痛難當,自不願意去想當年自己在那人身上刷好感度,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豐功偉績……
曾經滄海難為水,褚蒼知再也不想對別人做類似的事。
風婆娑着竹葉,四周一片靜谧,只有竹葉沙沙作響。
墨九冰藍的眸子上,濃密纖長的睫毛扇動,望向那輪墜落山頭的金烏。
戌時沐浴。
再有三刻就是戌時。
手臂一抖,墨九收回鞭子,踱步到褚蒼知面前,目光掠過他雙臂。
十二顆鳥蛋完好無損的立在上面,連位置角度都不曾移動過,從受罰到現在已經将近兩個時辰,褚蒼知竟然連抖都不曾抖一下。
一個能傷得了築基修行者的普通人,本就是個“絕無可能”的存在,他的意志力和體能如此超乎尋常也在意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