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戌時,墨九再次登上囚車,這次褚蒼知立刻睜開眼,坐了起來。
墨九送來的吃食,褚蒼知興趣全無。
這個世界的食物遠沒有現代精致烹調出來的美味,除非危及生命,否則,褚蒼知是寧可餓着,也不讓自己味蕾受委屈。
但是當他看到墨九像只倉鼠一樣,不停的往外掏出東西,獻寶似的堆在他面前,邊吸溜鼻子邊掩唇咳嗽,陡然心裏升起絲罪惡感。
“他們說好吃的我都給你帶了點,你要吃東西才能有力氣。”墨九将食物往前推了推,咳出水霧的雙眸期待地望着他。
褚蒼知拗不過自己僅剩不多的一點良心,勉為其難将每樣都試毒似的嘗了點。
看到褚蒼知開始吃東西,墨九眸光中綻放出慈愛的光,宛如老母親看到年幼的崽開始學會自己吃東西,欣慰不已。
褚蒼知有點受不了這種過分黏膩的凝視,主動打破安靜:“前日寺裏出了什麽事?”
墨九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認真想了想,謹慎地只将老孫當時說的話複述出來,末了試探着問:“你……當時醒着嗎?是在囚車裏聽見外面的動靜?”
聞言,褚蒼知從食物中擡起頭,帶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反問:“本王是重犯,全身殘疾,不在囚車裏,還能在哪裏?”
墨九直覺自己這個問題問的不太好,刻意了些,掩飾的輕咳:“我就是随便問問。”
褚蒼知放下手裏的面餅,瞥過去深深一眼:“太子派你來向本王探聽什麽?”
聞言,墨九心裏頓時五味雜陳。
幾日前,自己還在氣褚蒼知不知好歹,把自己的好心當驢肝肺,沒想到才短短幾日時光,自己真成了褚蒼知說的那樣——做了太子派到他身邊的奸細。
真不知道該說褚蒼知有先見之明,還是長了張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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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癢意爬上咽喉,墨九掩唇劇烈咳嗽起來,擡眸看看眼前這個不過二十一歲的青年人,到底得經歷過多少身邊人的暗算,才能養成這樣多疑敏銳的性格?
褚蒼知見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俊眉攏了攏:“病成這樣怎麽不喝藥?”
墨九聽到“喝藥”兩個字就反胃,索性對褚蒼知直接攤牌:“太子是讓我把你每天的一舉一動上報給他。”
褚蒼知淡淡的“哦”了聲,仿佛只是聽到句“天氣不錯”之類無足輕重的廢話,繼續剛才的話:“你身上有藥味,不是被人灌藥,就是自己吐的,怎麽這麽大個人怕喝藥?”
墨九聽得喉嚨又癢起來:“……咳咳咳……昨晚我已經答應褚鎮北,咳咳咳……不過你放心,我只會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告訴他,咳咳咳……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檢查……”
幸而他的內傷已好了許多,不然照這麽咳,定然要再把內府震裂。
不是他不想吃藥,是凡人的藥太難吃,若是那治療風寒的藥湯也能像藥師做的丹藥入口甘甜就好了。
“不必。” 褚蒼知打斷他的話,将之前的問題重新提起:“你說你以前在我手下當過兵?”
“嗯。”墨九低垂着頭,含糊應了聲。
“我的兵都有編號。”褚蒼知:“你的編號?”
墨九眼睛無辜的眨了下,咬了咬下唇:“卑職……腦袋曾經受過傷,很多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是嗎?”褚蒼知幽微的目光落在他咬住的下唇。
又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蔓延上心頭。
褚蒼知:“我以前見過你?”
墨九以為褚蒼知是在問,兩人在邊境是否有見過,忙說:“蒼王确實曾于戰場救過卑職一命,卑職當時只是個無名小卒,蒼王定然沒什麽印象。”
說完小心翼翼的偷觑着褚蒼知的表情。
墨九自以為看得不動聲色,在褚蒼知這裏早已一覽無餘,褚蒼知勾唇戲谑:“看起來你的失憶症是有選擇性的。”
墨九認真點頭:“好像是。”
褚蒼知默了默,心說褚鎮北在跟我開玩笑?還是腦子真被蟲子咬壞?派這麽個玩意到我身邊卧底?
“你救本王單單為了報恩?”
見褚蒼知沒再深究,墨九暗松口氣,藥王說的沒錯,遇事不決裝失憶,果然百試百靈。
墨九忙道:“救命之恩,小人必須要報,卑職……卑職還想請殿下幫忙救些人。”
褚蒼知嗤笑:“本王區區凡根之人,北境修行強者無數,你如此冒險,就是為了讓本王這個将死的廢物幫你去救人?”
“你并非廢物。”墨九不喜他說些自輕自賤的話:“你天賦異禀,自有一番機緣……”
褚蒼知雙手抱胸,好整以暇觑着他:“這麽說,你要救的人并不着急,還有時間等我一個凡根之人,不知何時機緣巧合修出靈根,再花個幾百上千年煉成正果?”
……又在陰陽怪氣了。
墨九被反将一軍,心底着急不已。
該怎麽才能讓他相信我呢?同他講靈虛宗的事情?我的話他會相信嗎?
說起來,我不過是他手裏一顆已經丢棄的棋子而已,以他多疑的個性,說不定他就是現在恢複記憶也不見得會信我。
往事不堪回首,墨九始終難先開這個口,還未等他想到其他理由搪塞,褚蒼知已經不耐的擺擺手。
“你不想說便罷了,本王如今命不久矣,幫不了你什麽忙,你另請高明去吧。至于你說要救本王,大可不必,本王還輪不到你來救。”
聽了這番話,墨九更急得指甲刺破手套。
其實就連他自己也在懷疑,藥王讓他找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褚蒼知。
藥王當時連具體長相都沒有描述,那些話更像是在吹噓什麽人。
一切看起來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直接把藥王說的話安在了褚蒼知身上。
但是,可是!
墨九一把抓住褚蒼知的手,眸光灼灼:“不管你怎麽說,不管你身體能不能恢複,不管你信不信我,我說過救你出去,就一定會救你出去!”
褚蒼知臉上的戲谑嘲諷在三個“不管”的铿锵氣勢中緩緩斂淡,目光不自在地避開男人幾近偏執的神情。
垂眸,視線落在了那雙握住自己手腕的黑爪子上。
“雁七”的手上戴着宮中侍衛統一配置的牛皮手套,這種手套大約有銅板那麽厚,手心手背都繡着北境的龍首圖騰,內保暖外粗糙,方便拿武器。
牛皮表面被他此刻用力的動作,捏出大片不合手指尺寸的褶皺,和一些細小的破裂,顯然他有雙纖細白皙的手,而這般毫無尊卑觀念的行為,實在不該出現在一個侍衛身上。
初時他以為“雁七”是太子派來接近自己,博取自己信任的棋子,經過這幾日的觀察,褚蒼知徹底推翻之前的想法。
太子不是傻子,培養不出這麽傻的棋子,除非他想用的是——美人計。
還是那種蠢萌美人。
畢竟往自己身邊派個精于計算的美人不是什麽明智的事情。
可‘雁七’在遮掩外貌上倒是很認真,不是欲掩還露的那種,褚鎮北知我命不久矣,玩這些戲法不嫌浪費時間麽?
會不會“雁七”并非褚鎮北的人?
那麽,這個突然出現的“雁七”,身份就很耐人尋味了。
他想要救自己出去的目的如果是真的.......為什麽呢?
方才“雁七”說出來的理由完全站不住腳……還有,他那份對自己肉眼可見的深切關懷模樣,是真心實意,還是刻意裝出來博取好感的呢?
褚蒼知索性下劑猛藥,譏嘲道:“我看你更想留在蒼王府當個侍娈。”
墨九并沒有露出他預期中的受辱或是被拆穿的羞赧憤怒,只是思考片刻,極認真一字一句懇懇道:“我不會害你,褚蒼知,你能不能試着相信我?”
對于聽不懂的信息,墨九會習慣性的過濾掉,他不是很能理解褚蒼知方才那句話的意思,但他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情——
從再見到褚蒼知開始,褚蒼知說的每個字都在質疑他。
褚蒼知不信任他,就意味着永遠不會同自己一起離開皇宮。
“懷疑”是褚蒼知從小到大保護自己的武器,要讓褚蒼知為自己一個陌生人放下,并不容易,自己只能竭力讓對方放松芥蒂。
褚蒼知望着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裏盛滿的殷殷期盼,勾唇一笑——甚是有趣。
此人舉止無拘束無尊卑,似聽不懂人話,從他口中說出“相信我”三個字,卻莫名的真心實意,甚至動人得很,而自己到現在不但沒有剁了他的手,還……沒讓他放手。
此人要麽是勾弄人心的高手,要麽是單純到不食煙火的仙人。
褚蒼知挑眉:“可你有沒有想過,本王根本不想離開。”
墨九握緊褚蒼知的手,柔聲說:“我會跟在你身邊護着你,直到你相信我,願意跟我離開為止。”
褚蒼知眼底濃稠冷色微微顫動,心底好像有什麽冰冷的東西被敲擊了一下,皲裂開細紋。
大概是過去數十年,耳邊多的是陰陽怪氣的嘲諷,溜須拍馬的吹捧,哆哆嗦嗦的逢迎,極少有除了姐姐之外的人,對他用這麽溫柔的聲音說出這麽熾烈溫柔的話,讓他一時有些迷糊上頭。
漆眸微垂,褚蒼知沉默半晌,淡淡開口:“你真的那麽想讓我相信你,跟你走?”
墨九用力點頭:“這是我來找你的目的。”
褚蒼知神情一凜,認真的打量他片刻,一改先前冷嘲态度,沉聲:“你若能做到三件事,本王或許可以試着相信你。”
墨九迫不及待:“哪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