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 53 章
褚鎮北目注褚蒼知良久,眸中陰晴不定,忽而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拂袖大笑着離去。
見人遠去,墨九僵硬的肌肉逐漸放松,旋即擔憂地望向擔架上的褚蒼知。
褚蒼知身上的不幸,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墨九雖無法理解一些事情,但若是自己身處其中,未必能做到像褚蒼知那樣,只身抵擋如此多的攻讦惡意,無怨無悔的駐紮邊境,守衛疆土,守護這個嘲笑他,辱罵他,輕賤他的北境王朝。
老孫四人擡起擔架,平穩快速的離開北冥殿。
墨九跟在後面,不自覺就想到褚鎮北後面的話,疑惑起來——床笫間當真那麽可怕,為什麽夫妻道侶間還要做呢?莫不是為了生孩子不得已為之?
可是褚鎮北明明知道,自己和褚只是師徒關系,并非結契,為何還要故意對褚蒼知那樣說?莫不是他在試探褚蒼知?
不知道褚蒼知聽了這番話會怎麽想?他會不會去查靈虛宗的事?
以蒼知如今的處境,想要再去查靈虛宗的事,應該很困難吧。
墨九滿腦子事,一個不留神就踩到老孫後腳跟。
老孫打了個踉跄,擔架一簸,忙向褚蒼知請罪。
褚蒼知只字未言,似已經昏睡過去。
墨九見狀,悄悄湊近老孫,低聲問:“這是要出宮去?”
老孫也把聲音壓到更低:“去蒼王府。”
墨九驚訝:“蒼王竟然還有王府?”
“難道你想去留在宮裏,住太子的東宮?”一道陰恻恻的聲音從毯子下傳來,冷不丁把墨九吓了跳。
墨九訝然問:“王爺你醒着?”
從各處驟然射來尤為複雜的目光……
“雁七,到了蒼王府,來本王這裏領罰。”
*
許是褚蒼知在殿前處處服帖,不但主動交出蒼琅軍令,還答應前往國師處修禮,再加上身上傷得頗重,恐命不久矣,北冥皇似是動了點為人父的恻隐,待他并未如從前苛刻。
在他離開北冥殿的最後一刻,同意他回蒼王府養傷,還派了馬車等在宮外送他們回去。
馬車極為寬敞,鋪着層柔軟的棉褥。
墨九小心翼翼将褚蒼知從擔架上挪下來,安置在棉褥上面,見他閉目不言,想是困倦要休息,便悄悄退了出去。
看着外面騎馬的老孫他們,墨九頓時犯難,五年不禦劍,他禦着還勉強呢,這馬……怎麽騎?
掃視一圈,發現小太監正坐在車轅邊,他趕忙湊過去:“要不,我來趕車吧。”
墨九看趕車要比騎馬容易許多,跟着押送隊走了八日,日日看車夫怎麽趕馬,自覺學了個七八成,應該沒有問題。
小太監聽得一愣,以為這位銀甲侍衛是想接替他的工作,讓他不必跟着去蒼王府。
是傅總管要他安全将蒼王送回府,若是自己沒跟過去,回去不好禀報情況。
小太監一時有些犯難,支支吾吾沒敢答應。
等半天還不走,其他人都朝墨九射去不滿的目光。
馬車內忽然傳出褚蒼知的聲音。
“雁七,進來。”
墨九眉頭微蹙,這人怎麽還醒着呢?
他回到馬車前,掀開車簾往裏看了眼,見車內褚蒼知已經坐起身,正側靠在窗邊,一臉山雨欲來泰山壓頂之色。
勸他躺下休息的話到嘴邊咽了回去,墨九貓着身子鑽進車廂裏去,在褚蒼知對面的矮凳子上坐好。
褚蒼知朝外面道:“出發吧。”
小太監心裏一喜,深怕這活兒再被人搶了去,趕忙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使勁兒道:“駕!”。
車輪咕咕嚕嚕的壓轍在青石板路面。
墨九清了清嗓子,準備好好與褚蒼知解釋今天的事情。
為免再次引起對方的懷疑,墨九在心裏反複構思說辭。
盞茶功夫後——
馬車駛入繁華的夜市
洇城華燈初上,街上行人絲毫不比白日少。
街道左邊一排排手推車挂着紅彤彤的燈籠,車上擺着各式胭脂水粉,街道右邊火舌翻卷,穿着棉襖子的女人大勺盛出飽滿薄皮的馄饨,頭上戴着氈帽的男人一碗接着一碗端上桌。
前方酒肆茶樓人聲鼎沸,洞橋之下畫舫傳來袅袅琴音,水岸兩旁幾個小姑娘雙手捧着長長的蓮蓬和荷花,追着馬車問要不要……
墨九聽見喧嚣,扭頭向車窗外,一時看入了迷。
這就是夜市?
褚蒼知心裏憋着股氣,等解釋等了半天,那人上車之後,竟只顧着窗外,好似外面誰随便叫嚷一聲,都比坐在面前這個活生生的俊美王爺更有吸引力。
尤其是路過些套娃,耍猴,噴火,跑江湖耍小把戲的,雁七眼珠子都瞪得要掉出來,活似這輩子沒出過門似的……
整個一副土包子剛進城的蠢樣!
褚蒼知胸中憋悶,都要懷疑褚鎮北派他來,根本不是刺探消息,是要故意來氣死自己的!
墨九聞着香甜的糯米桂花味,不覺口齒生津,咽了咽口水。
感覺自己的右腳被踹了下,雖然并不重,但右腳踝還腫着,一時沒注意控制表情,疼得龇牙“嘶”了聲,扭過頭莫名其妙的看着始作俑者。
驀然,眼睛一亮,墨九後知後覺喜道:“你的腳能動了?”
褚蒼知瞅着他那被外頭迷得魂不守舍的模樣,心裏一陣好笑又好氣,幽幽開口:“是啊,本王能動,快去報告你的太子吧。”
诶,怎麽又陰陽怪氣起來?
是因為大殿外的事讓這個人又對自己起疑?
墨九不得不強自收了想出去逛的心,從袖子裏掏出紙鶴遞到褚蒼知面前:“太子在殿外給了我這只傳信紙鶴,讓我将你的事情通傳給他,今晚我傳訊的時候,你可以在我身旁聽。”
褚蒼知一眼未瞧紙鶴,冷聲道:“你既然如此忠心于本王,為什麽要幫他做事?”
墨九沉默半晌:“我是假意潛伏在太子陣營的,身在曹營心在漢。”
他不敢說自己被太子喂了致命的毒,褚蒼知對他疑心極重,如果知道他命都掌握在太子手裏,就更加不可能信自己。
褚蒼知果然不屑的嗤笑。
“哦,這麽說你是真心要助我的?”
“我一直都是十足的真心。”墨九努力擺出自己的誠意。
“你是怎麽取得太子的信任的?”褚蒼知的眼睛就像兩把尖刀,咄咄逼近他的心口,要将他心底的秘密全都撬出來。
“那天茍不理把我帶到太子住處,太子問我罪,要将我當場斬首,我在侍衛的刀馬上要落在脖子的時候,告訴太子我已經取得了你的信任,我可以為他來你這裏刺探消息,我答應他會幫他裏應外合,這比直接殺了我更有價值,他斟酌一番,想是明白其中好處,就同意了。”
墨九半真半假的說,這種真假參半的最容易讓人找不到破綻。
“哦。”褚蒼知眼底閃過絲嘲諷:“我怎麽知道你這些話是不是跟太子說過,最後是你和他裏應外合來謀算我?”
“你愛信不信。”墨九覺得自己已經絞盡腦汁超常發揮,沒想到褚蒼知這家夥還是能挑出毛病來,心裏氣苦的嘆了口氣,抿緊側過去臉,不再說話。
褚蒼知盯着他的側臉,也沒再開口。
車廂重歸安靜,後半程路,墨九情緒低落,雖是看着窗外的熱鬧景象,眼底卻全是空茫,不再灼華熠熠。
車裏越坐越悶。
褚蒼知總覺得哪裏不舒服,胸口堵得慌,想要再開口時,馬車已經拐進胡同裏,熱鬧聲倏然消失。
車廂外,小太監的聲音傳了進來,打破車廂內許久的寧靜:“到了,蒼王殿下。”
墨九擡眼看向窗外那棟華貴的建築,“蒼王府”三個蒼勁雄渾的漆金玄底大字匾額高挂在朱門上方,府外盤在柱子上的兩條虬龍,看上去琢成有些年月,諸多棱角被風侵蝕,然而氣勢絲毫未減,尤其在漆金匾額和紅牆黛瓦映襯下,顯得威風凜凜,更有卧龍騰空上九天之勢。
此時,蒼王府兩扇大門咣地打開一邊,從裏面飛快奔出來個身材魁梧的大小夥子,對着馬車比手畫腳。
“啊啊……啊……啊啊……”
衆人面面相觑,不知怎麽回事。
褚蒼知對墨九解釋:“他叫阿力,從小伺候我的,是個啞巴,你跟他說話,他聽得懂。”
“過來。”墨九朝阿力招手,阿力果然向他走過來。
墨九讓阿力半蹲在車轅旁邊,小心攙扶着褚蒼知上了他的背。
一名四十來歲的婦人随後從王府快步走出來,哽咽着朝褚蒼知行了個跪拜大禮:“叩見蒼王殿下!”
“這是小時候照顧我的趙娘,她是阿力的母親,這些年府裏大小事務都由她打理。”
褚蒼知伏在阿力背上,向衆人介紹。
婦人的身材比一般女子高大,容貌和阿力有幾分相似,雖長得有些女生男相,皮膚卻保養的極好。
褚蒼知用的是“我”,顯得與之親厚,衆人也明白他的用意,紛紛朝趙娘恭敬一禮。
趙娘忙拭幹眼淚,站起身,朝所有人福身回禮,熱情的把驅車的小太監一并迎入府中吃茶。
這些年,褚蒼知鮮少回洇城,每次回來不過住三四日就走,但無論何時只要走進王府,一切都妥妥帖帖,仿若未曾離開。
趙娘做事十分利索,朝廷給的十名侍衛立刻就被她分派到王府各處當值。
五名金甲侍衛被派到巡更處,墨九和茍不理在書房,吳遼和賈正、老孫去了随侍處。
有了褚蒼知那句話,再加上趙娘說一不二的當家氣勢,每個人都對趙娘的安排服服帖帖。
各項事宜打點完,趙娘敲響了王府書房的門。
“進來。”
書房內上好的紫梨木軟榻上,蒼王披着件靛藍狐裘,側身靠着枕頭,手裏一頁一頁翻着府上這些年的賬本。
趙娘走上前恭敬施了一禮。
褚蒼知擡起頭:“這幾年辛苦趙娘了,替我賺了那麽多養軍隊的錢。”
趙娘忙欠身道:“都是王爺目光獨到,七年前城西剛修出安康街,王爺命奴把主子留給您的房契全賣掉,盤下道路兩邊所有店鋪租賃給商戶,又在城南和城北分開了兩家珍品齋,才有如今這流水收益。”
褚蒼知沒繼續客套,直奔主題:“阿伍如今在哪裏?”
趙娘微訝:“伍臼他還在靈虛宗刑俸堂後廚啊。”
褚蒼知:“你派人去跟他接觸,讓他把本王在靈虛宗發生的事情呈報上來。”
“王爺,您……當真的失憶了?”
趙娘錯愕當場,她原本以為按自家王爺的智謀,不會是傳說中那般傷重。
“嗯!”褚蒼知淡然點頭。
“可是……”趙娘神色凝重道:“八日前奴婢就派人去過靈虛宗,他們忽然就限制起持通行令的弟子出入,且不再開放給山中凡人雜役限時通行令,好在有您的兩名小友傳了訊息,否則囚車下山那一日,小茍便會帶着‘獵人’在門口劫囚。”
褚蒼知奇怪地看向趙娘,我的兩名小友?莫非是刑俸堂的吉祥如意?如此看來,計劃進行的很順利,倒不需要再做太多事情。
褚蒼知勾唇:“知道了,去把小茍叫進來。”
“是。”趙娘福了福向外走,忽而想起件事,轉身對褚蒼知說:“洇城一年一度的‘四品鳶尾花’大賽會在三月舉行,今年主辦地在琴香閣,閣主左秋茗想跟珍品齋合作拍賣項目,王爺意下如何?”
褚蒼知想也不想:“以後這種事情就不要報了。”
趙娘知道他向來看不上琴香閣的人,但琴香閣在洇城根基深厚,又和宮中關系密切,想着還是該說一聲,聞言便知自己想錯了,忙點頭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