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空氣裏像是藏着萬千根針,随着每一次呼吸紮入墨九的肺部。

紅絲蟲既然能操縱他站起來,說明已經穩定寄生,哪怕再震斷全身筋脈也沒有用,血絲蟲的生命力極其頑強,很快就能重新連接起來。

真想消滅這種可怕的寄生蟲,除非将褚蒼知的筋脈焚毀,但這與殺了他無異!

反而由他與這些東西共生,才是最好的結果。

若是第一天就阻止,褚蒼知就不會發展成今日這樣嚴重。

墨九雙手捏拳頭,懊悔得無以複加。

“誰?”

國師猛然轉過身,渾身的紅色血管全部都在空中舞動着,就像只巨大的毛毛蟲,恐怖異常。

墨九閉上眼睛,不去看國師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若某日褚蒼知也成這般,他簡直無法想象自己會如何。

國師兩個眼睛在屋子兩邊打轉,漸漸的一起聚集到唯一的一張桌子底下。

腳步聲緩緩靠近。

薄底滿月靴就在距離墨九三步處停下,墨九屏住呼吸,手指發白,指甲幾乎要洞穿桌腿。

“叩!叩!叩!”外頭倏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大人,宮裏來人,說皇後娘娘請您速速去一趟。”

國師兩眼發直,周身劇烈的震顫,七孔流淌出鮮血。

墨九沒有看見他的臉,只瞥見地上淌落的血,心中一陣疑惑。

“知道了。”國師面無表情的說完,對着空曠的屋子喃喃自語:“好奇怪,應該沒有做錯什麽才是。”

外頭守衛咔咔開着鎖。

國師冰冷如無機質的眼球轉向褚蒼知,剝皮拆骨般一遍接着一遍的審視着。

又一陣急促細碎的腳步從遠處奔到門口,一個公鴨嗓子喘着氣大喊:“大人,娘娘十萬火急!”

這聲音墨九認識,是皇後身邊的順才。

“真煩人。”

當啷!

國師将手中的匕首抛在法陣之上。

屋子中央流轉着紅光的法陣暗了下去,重新恢複到灰不溜啾的狀态。

國師從胸前掏出帕子,擦幹淨臉上的血,打開門走了出去,冷聲吩咐侍衛:“蒼王若醒了,随他離開。”

“是!”

等到人聲去遠,墨九才從桌子底下鑽出來。

他走到褚蒼知身後,見他背脊的傷口比之前又好上許多,原本該高興的心情此刻像被浸入寒潭中,從未有過的冰冷絕望。

墨九伸手輕輕觸摸,心道,該怎麽辦呢?不知道藥師能不能治......也不知道現在靈虛宗是個什麽情況.......

“哎。”屋內冷不丁響起一聲長嘆。

“真拿你沒辦法。”

墨九吓了跳,繞到褚蒼知跟前,看着他睜開的雙眼,吃驚:“你,你怎麽知道是我?”

他明明一直背對着自己。

褚蒼知扯起嘴角:“你的味道,我能嗅到。”

墨九從來不知道自己身上會有那麽大的味道,居然讓褚蒼知光聞就能聞出是他來。

低頭嗅了嗅,郁悶莫名:“我這幾日天天沐浴啊。”

褚蒼知無聲的勾唇,把自己的衣服穿上,緩緩站起身,低頭看着墨九。

褚蒼知身材高大,比墨九足足高出個頭,這般站着看他,全然的居高臨下:“你都看見了?”

墨九薄唇微動,算了,還是不要一下子吓到他,他必然不知道紅絲蟲已經寄生到他體內,後果将會如何可怕。

改口問:“你已經徹底好了?”

“還沒有。”褚蒼知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扶我到輪椅上坐下。”

之前褚蒼知一直坐在輪椅上,此刻站起來,墨九感覺他比之前又長高了一點,加上那低而冷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有些陌生,甚至莫名透着股壓迫感。

盡管他看上去不太需要人攙扶,墨九沒多話,過去扶着他坐下。

褚蒼知手指摩挲着輪椅扶手,靜靜看了墨九一會,方開口:“這是唯一能讓我好起來的方法。”

“所以你知道……”墨九吃驚于他話語背後的意思。

褚蒼知颔首,平靜從容:“國師與我商議定的。”

轟隆!宛如一道巨雷砸在墨九頭頂上,他不可置信的瞠目:“你,你說什麽?”

不是被國師暗害,不是被強迫,他與國師商議?

褚蒼知沉默點頭。

墨九做夢也沒想到是這樣,上前揪住他的領子,氣急敗壞:“糊塗!你知不知道,那些東西會把你整個人吃掉,你會成為一具被寄生蟲操縱的軀殼,就跟他那個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你瘋了嗎?”

屋內斜陽透過窗棂照在褚蒼知半邊臉,一側眸色幽暗如深潭,一側璀璨似星辰,他的聲音輕飄飄的落在墨九耳膜上:“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們要我爬着走,我偏要站起來給他們看。”

男人驀然一笑,眼底盈滿愉悅:“雁七我就要好了,你應該恭喜我才是。”

墨九看他這幅病急亂投醫的癫狂模樣,心髒抽痛起來:“你能信國師,為什麽就是不肯信我?”

“信你?”褚蒼知俊眸在他身上掃視,似笑非笑:“雁七,方才如果不是宮中來人,你覺得你今天能全身而退嗎?”

“我……” 墨九憤怒的臉上染上絲窘迫。

再氣再恨,此刻,也沒有辦法否認他說的話。

褚蒼知漆黑的眸中射出一道冷銳的明光,那光過于犀利,将墨九這些日子裏勉強築起的自信劃開道口子。

有些東西忽然叮鈴當啷瓦解,像好看但不中用的琉璃,墨九狼狽的避開男人的目光,緊緊攥住拳頭,指尖用力得嵌入掌心。

也許他真的連自己都顧不好,看上去護不住任何人,不值得被信任,但比起被紅絲蟲寄生,變成恐怖的怪物,還要不值得嗎?

墨九咬牙道:“褚蒼知,我真的有辦法,我知道哪裏有靈植能治好你,我能為你找來,你該相信我的!”

“哦。”褚蒼知像是看不到他在努力支撐着什麽,微揚下颌,繼續譏諷:“你為我找來?就憑你這身子骨?能采到什麽級別的靈植……”

他正想着怎麽才能把這個随時玩掉小命的傻子給趕得離自己遠點兒,忽然間,有什麽東西閃過腦海。

“若不是遇到點意外狀況,在來洇城的路上,我早就把一株天階靈植拿到手.......”墨九越說越心虛,他也不确定當時自己拿到手,還有沒有命堅持到将長生花交給褚蒼知。

與其說恨褚蒼知不信任,墨九更恨自己的無能,若非自己無能,褚蒼知就不會受國師蒙蔽,做出這樣不理智的交易。

從未有過的挫敗感将墨九密不透風的包裹住,他無力的垂下腦袋,連呼吸都感到艱難。

褚蒼知高大的身軀坐在輪椅上,震驚的盯着他。

“你要那株……是為了……我?”

墨九此時完全陷入負面情緒的漩渦,苦笑着搖頭:“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沒用了。”

褚蒼知呼吸急促,一個勁兒的盯着他看,像是想要把人一筆一劃刻進瞳孔裏,俊美的臉漸漸起了層紅霧,心說,有用的。

他努力在悸動的浪潮中尋回一些理智——當時的情形兇險至極,如果不是天地靈力一瞬消失,墨九必死無疑。

這以命相救的情分,何時結下的?

“你是修行者,靈虛宗來的?”

墨九聞言,方意識到自己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倉皇辯駁:“我若是修行者的話,早就把你劫走,何須受太子脅迫,更不必在此跟你多費口舌!”

褚蒼知心頭泛起難言的滋味,第一次為失憶苦惱。

“我們之前認識?”他輕聲問。

墨九記得褚蒼知之前就問過同樣的問題,這次的語氣分明比上次更加肯定,肯定到可以認為是個陳述句。

舔了舔幹燥的唇:“卑職之前就說過,曾經在邊境歷練兩年,是王爺救了卑職一命。”

褚蒼知一笑,叫人看不出疑信,只問:“具體怎麽救的,說一說?”

明明語氣比方才好幾百倍,墨九卻更加坐立不安,恨不得沖出門去,不要再與這個男人單獨在一個空間,他身上的壓迫感實在叫人窒息。

頭腦一亂,故事編了好會兒,墨九才小心翼翼開口:“卑職在與敵軍對戰時,險些被敵軍刺死,還好王爺突然出現,将對方殺死,我才逃過一劫。”

“嗯?”褚蒼知眨了眨俊眸,眸光潋滟似桃花潭水:“就這麽簡單?”

何止是簡單,簡直是簡陋。

墨九只得祭出必殺招:“卑職記不太清楚,卑職之前腦子受過傷,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但卑職一直記着王爺的恩,還請王爺相信卑職!”

褚蒼知沒再繼續追問,手指輕輕敲擊着扶手。

方才進屋時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他立即就決定要将這個麻煩精從自己身邊驅逐,免得後面壞自己的計劃,還把小命丢掉。

現在……

褚蒼知仔細打量墨九那張故作鎮定的臉。

确實是個小麻煩精,罷了,費點心護着吧。

“洇城并非你想象那麽簡單,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夠你死一百回,我與國師的事情,自有考量,此事你莫要幹涉。”

都被寄生了,怎麽能不幹涉?

墨九着急:“可是……”

褚蒼知瞪眼:“你是不是忘記什麽?”

墨九此刻察覺他跟方才不一樣,滿腹疑惑的看着他:“?”

“你如果不能遵守一開始與我的約定,那——”褚蒼知靠坐在椅背,做了個請的手勢:“就只能請你離開。”

離開麽?

離開之後能去哪裏?

“我.......不知道.......\"墨九迷茫,下山時,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被褚蒼知趕走,更不知以後該怎麽辦,也許是該好好想想。

一雙大掌驀然将他攥緊的手握住。

墨九還什麽都沒想好,茫然看向對方。

褚蒼知将他的手指輕輕掰開,十指緊緊交叉扣住。

“雁七,我不知道你從哪裏來,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

褚蒼知笑道,話語中有着與以往截然不同的鄭重:“如果你答應不要再管國師的事,我便答應你,一旦我的經脈修複,料理完一些事,就跟你離開洇城,你想去哪裏我就去哪裏,你想要救誰,我就去救誰,絕不食言。”

墨九怔忪,眼前俊美的男人不知何時,将周身刺骨的冷鸷收斂,臉上漾着溫柔的笑意,酷似冬日溫暖的陽光,但依然能讓人感覺到不可高攀的矜貴。

他從未聽過這麽動人的話,也不知道這個男人還能用這麽溫柔的神情說話,胸口發熱,不知怎麽的,就糊裏糊塗的點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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