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

第 62 章

寬大華貴的馬車從國師府出來,行出青石鋪就的大街,拐入一片鬧市。

馬車內

褚蒼知高高端坐在輪椅上,眸光始終落在“雁七”身上,仿佛這個相處了十數天的人,是個稀罕寶貝,怎麽看都看不夠。

只是這個寶貝從國師府出來一路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在想什麽?”他好奇問。

“琴香閣。” 墨九對他毫不防備,直接将心裏的想法說出來。

“什麽?”

陡然森冷的語氣把墨九走出老遠的神給拽了回來,看着褚蒼知黑壓壓的面色,他奇怪莫名,這是怎麽了?

“你想去琴香閣?”褚蒼知垂眸,手指輕輕敲擊着扶手。

雖然答應一切聽從褚蒼知的決定,但墨九還是想要早點回靈虛宗找藥師,看看有什麽辦法能抑制紅血蟲寄生。

這件事情不能跟褚蒼知言明,畢竟他剛才答應不管,墨九支吾:“想去見識下,聽說在洇城很有名,我能不能……”

“不能!”褚蒼知倏然打斷他的話:“那種地方不适合你。”

“可是……”我非去不可啊,墨九想。

“停車!”褚蒼知忽然對趕車的阿力喊。

蒼王府的馬車停在路邊,從車上下來一個護衛和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公子。

路人瞧見了,悄聲指着輪椅上的公子議論起來。

“這就是蒼王爺吧,沒想到真的殘了。”

“哎,打了十幾年丈,落得這種下場,慘吶。”

“所以啊,靈根才是最重要的。”

“要不是被送到靈虛宗嫁給那個墨九仙君,王爺何至于此啊。”

褚蒼知面無表情的給墨九指着路,對周圍嗡嗡雜雜的聲音毫不在意。

墨九卻沒有辦法充耳不聞。

明明以前不管別人說他醜,還是當着他的面被吓暈過去,他的心緒都不會有片刻改變,他自己就是個沒有感情的NPC啊。

可是現在,墨九竟一路上瞪了好幾個人。

“停下。”褚蒼知忽然道。

墨九反射性收住腳步,擡眼就看見前面豎着塊招牌——是戲園子。

什麽人會給自己的店起這樣的名字?

作為洇城唯一一家戲園,任何時候進來,裏頭都是人滿為患。

墨九站在門口,看着密密麻麻的人頭,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褚蒼知為什麽要帶他來這裏看人。

一名穿着長棉襖衫的中年男人從樓上匆匆跑下來,朝着褚蒼知恭恭敬敬施了一禮,熱情的将他們帶到間空置的包間裏。

墨九NPC生第一次看戲,眼睛一會兒看底下的人,一會兒看臺上,時不時還得請教褚蒼知。

“為什麽明明是姐姐和秀才有婚約在先,可是秀才卻跟妹妹成婚了。”

“因為先遇到的不一定是對的人。”

墨九疑惑:“什麽是對的人?”

褚蒼知眸色幽深:“就是和出場順序無關,你見到他會心跳加速,時時想見,覺得他好看得不像話,大概率就是對的。”

墨九心裏忽然湧出點沖動:“你會娶妻生子嗎?”

褚蒼知愣了愣,深眸在墨九臉上梭巡,先是顫抖肩膀低聲笑,繼而笑得很暢懷。

“你笑什麽?”墨九不明所以,就覺得他笑着的眼睛裏有着什麽自己看不懂,又莫名很有吸引力的東西。

“我開心。”褚蒼知滿臉欣慰。

墨九很不開心。

他想起個問題:“你讨厭墨九仙君,是為什麽?因為他是個男人?不會生小孩?還是因為他醜?”

等待許久,墨九沒聽見褚蒼知的回答,好奇的收回落在戲臺上的目光,轉而看向他。

恰巧正與兩道幽深的眸光對上,驀地一陣心虛。

褚蒼知似笑非笑:“你和墨九仙君是什麽關系?”

墨九心髒就要跳出喉嚨裏,表面努力維持平靜:“我不認識什麽墨九仙君,是你和他的流言.......我……就随口問問。”

是因為流言嗎?

褚蒼知淡淡道:“我對他沒什麽印象。”

輕飄飄幾個字,落在墨九耳中,像桶冰水兜頭淋下來,墨九沒有再支聲問褚蒼知想娶幾個妻妾。

一場男歡女愛,癡癡纏纏的絕戀大戲,落在墨九眼裏,變得索然無味。

出場後,褚蒼知帶着“雁七”去城西街吃了碗馄饨,給他買了栗子糕、桂花糕、小糖人給他,又帶着他進書店。

老板看見輪椅上的蒼王,忙迎過來:“王爺您要買點什麽書?”

褚蒼知:“有話本嗎?”

老板指着擠到連縫隙都沒有的書架:“今年最新上架的全都在這裏。”

“有王爺和侍衛的嗎?”

此言一出,墨九和老板都愣住,包括在裏頭看書的讀書人,全都掃眼過來。

老板眼珠子咕嚕轉悠,笑得見牙不見眼:“有有有!”

半刻鐘後,墨九抱着疊書從書店出來。

“給我拿着吧。”褚蒼知伸手接過,放在大腿上。

過幾日就要元宵節,街上有許多人在賣燈,有折成動物,有折成花朵……

墨九邊推着褚蒼知,目光在一朵七彩蓮花燈上停留幾秒,褚蒼知直接買來讓他提着走。

嘴裏塞着好吃的,手裏拿着好玩的,墨九很快便從低落的情緒中走出來,開始看見什麽都想着湊過去。

晚些時候,他們路過街口,那裏圍着一圈人在看耍雜技,墨九圍着人群像無頭蒼蠅在外圍亂轉,想擠進去又不放心外面的褚蒼知。

褚蒼知坐在輪椅上,給他做口型:“去吧。”

墨九咬着唇想了會,怕一個不留神褚蒼知出了什麽事,忍住好奇心,打算在外面看看就走。

驀地,不遠處街角突然傳來聲尖銳的嘶叫。

這個聲音幾乎已然烙印在墨九的腦海,他下意識的擡腿想要沖過去,小跑幾步才想起褚蒼知,忙調轉方向回到他身旁。

他未開口,褚蒼知已經點頭,墨九立刻推着他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行去。

大冬天,路邊堆着雪,雪上落着紅。

邊上早已經圍滿人。

一個穿着短襖的虬髯大漢,左手牽着個手腳被鐵鐐鎖起來的少年,右手拿着根粗大的鐵棍子。

少年身上幾乎沒有什麽衣服,慘白的皮膚上滿是鼓起來的棍棒痕,十根手指最後一截光禿禿的,顯然是被拔了爪子。

他的嘴巴被鐵鏈卡着,不得不張開着,裏面竟然連一顆牙齒都沒有。

“這是我從南域獵來的,瞧這張小臉多漂亮啊!爪牙已經處理過,不傷人的,便宜出,三十兩銀子牽走。”

“過了這村沒這店,我都訓了好幾天,乖巧得很,你們看!”

說完,啪啪啪對着少年瘦可見骨的背脊一頓打。

少年蜷縮成一團,嘴裏發出嗚嗚慘叫。

男人笑着說:“瞧瞧,多乖巧!”

就在這時候,人群中響起聲低沉的喝阻。

“住手!”

與此同時,大漢手上的棍子倏然被銀色閃光打飛。

銀色落在地上,直接撞擊在地面,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大漢眼睛驟亮,顧不得手臂發麻,忙撿起來咬了兩口,确定是真銀子,霎時心花怒放。

這麽大一錠,看着足足得有五十兩!

大漢看向抛銀子的人,是個面容平平無奇的瘦男人,頓時無趣的收回目光。

可是下一秒,他發現男人身邊坐着輪椅的那位。

“是蒼王爺嗎?”大漢疾步上前,雙手抱拳,匪氣的神色間竟然有抹恭敬之意:“蒼王爺果真如大家說的宅心仁厚!”

圍觀的百姓見此,紛紛贊許的點點頭,絕大多數安雅人都會被折磨至死,而蒼王素來沒有這方面惡趣味的傳聞,落在他手裏比随便一個人都好。

“這個安雅人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如今蒼王府也不怎麽好呢。”

“哦,你聽說什麽了......”

褚蒼知冷着臉沒有應聲。

大漢忙把手裏的鐵鏈給到墨九,臉上盡是讨好的笑。

墨九接過鐵鏈,仔細打量那少年。

少年怒目圓睜,躬着背脊做出随時準備攻擊的姿勢。

他的牙齒和爪子都沒有了,就算攻擊起來,也毫無殺傷力。

墨九沖他笑了下:“別怕,你很快就能回家。”

大漢聽見墨九的話,不贊成:“這小畜生老家遠在南境,可不好放,還不如養在府裏當奴仆,實在不行就轉手賣掉。”

墨九冷冷瞪他一眼:“不牢你操心。”

大漢摸摸腦袋讪笑,走之前朝褚蒼知抱拳說:“三年前我老母親在邊境,遇到南蠻子入城,多謝王爺帶的兵相救,小人此舉實屬無奈,家母重病在床,小人亟需要錢買藥治病,恰好獵得一個安雅人便設法換成救命錢,王爺的恩情,小人必定銘記。”

“哎,也是個孝子。”周邊有人感嘆。

孝子?安雅人的命就不是命嗎?墨九看着大漢離去,眼中閃過寒意,搖了搖頭。

他用大漢留下來的鑰匙打開少年身上的鎖鏈,脫下外衣蓋在少年身上,少年似乎能感覺到他善意,沒再對他露出防備的姿态。

忽然,一絲涼意落在墨九的手背上。

墨九擡起頭,灰蒙蒙的夜空,銀白的冷意飄灑,宛如星星墜落。

下雪了。

“我們回吧。”

褚蒼知下馬車的時候就打發阿力回去,身上除了銀兩什麽都沒有帶,墨九拿着褚蒼知給的錢銀,在路邊擺攤的老爺爺那裏買了兩把油紙傘。

一把給少年,一把自己和褚蒼知打着。

兩人一輪椅,在雪中慢慢的走,西街距離王府不遠,不到半個時辰就能走到。

夜風幹冷,踏雪而歸,雖是從頭到腳的冷,墨九胸口卻好像揣着團膨脹的棉花,暖暖的,柔柔的。

“謝謝你啊,褚蒼知。”他輕聲說。

“謝我什麽?”褚蒼知歪着腦袋,仰起臉看他。

“謝謝你……”墨九一頓,看向跟在他們身後的少年。

少年小心翼翼的觀察他的表情,确定他沒有要驅趕或者毆打自己的意思,才朝他裂了咧嘴。

呃,算是個友好的微笑。

墨九回以微笑:“帶我出來玩,還救了他。”

“你喜歡的話,我以後天天帶你出來逛街。”褚蒼知一笑,心說,只要別惦記什麽琴香閣就行。

三人頭頂着雪,腳踩着月色,深夜時分回到蒼王府。

阿力半路被褚蒼知先叫回府,一直在門口等着,看見多了個滿身傷痕的安雅少年,呆愣住。

墨九将方才路上發生的事情告訴阿力,順手将少年交給他,讓他負責安頓。

阿力見少年周身是傷,同自己一樣不會說話,生出親近之心,上前幾步就要去拉他。

少年發出嘶嘶叫聲,冷藍的眼眸瞪着他,滿是警惕。

阿力朝少年比劃幾個友好的手勢,做簡單的自我介紹,朝他露出笑容,又試探着去牽他的手。

少年被阿力拉住,他抽了抽,沒抽出手來,渾身發起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怕的。

趙娘從屋裏走出來,看見雁七手裏還提着燈籠,阿力手裏牽着個少年,就知道自家王爺又在外頭撿了人回來。

“外面冷,趕緊去屋裏烤碳火。”

把人驅趕進屋裏,趙娘自己裏裏外外張羅着,讓下人給他們準備熱水洗澡弄吃的。

等到事情都幹完,趙娘才想起來件事——

來到正院內屋門口,對裏面正在看書的褚蒼知說:“今天蘇姑娘到府上等了你許久,實在太晚,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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