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
第 63 章
墨九恰巧剛從外屋走出來,聽見趙娘的話,不自覺就豎起耳朵來聽牆角。
——就只聽見一個字。
“哦。”
接下來的幾日,墨九依舊每日清早陪着褚蒼知去國師府。
褚蒼知的傷已經不需要再繼續“治療”,空出來一下午的時間,褚蒼知就帶他在街上溜達,有時候會去戲樓看戲,有時候去酒樓聽小曲,或者去茶館聽說書。
若是還有時間,褚蒼知會再帶他到書店去進些新的話本。
墨九發現話本是個好東西,不但能從中了解更多凡間人情世故,在閱讀的過程中,還總驀然被點醒些過去的事。
譬如此時,屋外濃雲蔽月,風雪正濃,他躺在溫暖的被窩裏,雙手捧着一本名為《穿成霸道王爺的專寵》的話本,小心髒砰砰亂跳。
書中這一頁,竟然出現大段不可描述的描寫,光是剛開始細膩的接吻,就已經看得他心驚肉跳,腦門嗡嗡——
墨九不知怎麽的就記起來一件事。
那日在靈虛宗拘室內,他告訴褚蒼知,是自己喂他吃了一晚上的毒藥。
褚蒼知當時說什麽來着?
墨九還記得他的聲音透過石牆傳來,滿是陰陽怪氣。
“弟子這輩子最大的虧定然是在師尊這裏吃的。”
當時沒聽明白,現在簡直醍醐灌頂,振聾發聩!
若非別有用心,褚蒼知豈會受那委屈來靈虛宗和他做戲?被自己強吻一夜,褚蒼知哪裏能不氣惱?有比這更吃虧的嗎?
墨九回想起那段過往,着實羞惱又有些委屈——當時我也是一心想救人,好心當成驢肝肺,早知道就不說出來,丢人!
就在這時候,屋外傳來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墨九正心虛得緊,忙把書一翻蓋在床上,躺倒蓋上被子,閉眼裝死。
躺了會,墨九覺得不對。
褚蒼知不良于行,今夜外面是賈正和冷覺當值,如果沒有召喚,他們不會随意進來。
難道府裏進賊?
墨九起身,披了件楓色大氅推開門,就聽見外間與大門中間的過道有人在小聲說話。
“王爺已經睡下,你明日再來謝恩吧。”
一陣衣袖摩擦的窸窣過後,冷覺不耐煩的開口:“我都說了,王爺睡下,你聽不懂人話嗎?快走,快走!”
這麽晚來找褚蒼知?是什麽人?
墨九好奇的朝那邊靠近幾步,看見冷覺面前站着個有些眼熟的人。
對方發現有人出來,連忙擡起頭,一雙好看的藍色眼眸緊盯着墨九。
“啊啊.......”
少年不會說話,手裏挎着個竹編籃子,籃子裏的花乍看之下像簇收攏的火芯。
墨九目光全部被那籃花吸引。
之前褚蒼知帶着他逛蒼王府的時候,就曾指着花園大片紫色的花枝,對他說烈焰昙花的習性——烈焰昙花只有在午夜時分開放,盛放時的烈焰昙花花瓣如羽,末端赤紅,其餘部分玄黑如墨,花蕊吐出嫩黃長絲,熾熱如火又不失溫婉嬌美。
僅一刻鐘之後,花就會開始枯萎。
墨九覺得這花有趣,特意尋了個少雪的夜晚去看。
那次正巧碰見老孫巡夜,老孫嘆息說這麽好的花無人欣賞,實在是整個王府的損失,還說王爺說要把地挖掉種別的花,真是暴殄天物。
老孫說自己老家靠近南邊,原來是個莊稼漢,鬧災荒才從的軍,全名叫孫光祖,聽起來挺俗氣的名字,墨九沒想到他骨子裏竟然是個多愁善感惜花愛花的人。
墨九等花開等得困到不行,直打哈欠想回屋睡覺,但想起老孫那翻惜花的言論,強打起精神繼續等下去。
花開時确實如火焰絢爛,尤其在月光下猶如連綿火海。
本當是滿目絕豔場景,卻看得墨九心裏發慌,花開到最盛時,香味有些甜膩,他身上發熱,精神亢奮,身體起些不可言說的變化。
那之後,墨九就再也沒有去過。
就像這個安雅少年,自從在大街上将他帶回府,墨九就再沒有見過他,只是中間問過一次阿力他的情況,阿力當時說給他安排在花園澆種,鳶兒看上去是喜歡的。
阿力說少年像鳶尾花,就給他取名字叫“鳶兒”。
墨九覺得鳶兒是個不錯的名字。
不管別人怎麽覺得,以他個人的眼光來說,鳶兒确實人如其名的漂亮。
尤其此刻
門外夜色深濃,天氣寒涼,少年衣着單薄,外罩漸變淺色水墨外袍,腳上穿着純白無任何矯飾的薄底靴,一頭銀色長發披肩,羽睫輕輕扇動,湛藍的眸子似潭清泉,泛着碧波,竟然漾出些媚色。
許是街上夜色太深雪下得太大,沒有将少年看清楚,墨九覺得他的臉與上次看到的有些不一樣。
少年認出墨九,眼中閃過喜色,不再是剛來時的戒備,他迫不及待朝墨九伸出手。
墨九先是感覺到冰涼的指尖,然後是自己被他握住的手心裏多出樣東西。
是張紙條。
當着冷覺的面,墨九直接攤開來看。
【我是來謝王爺救命之恩】
幾個字寫得歪歪扭扭。
“你現在要謝王爺?”方才在一邊聽了個大概,墨九看字條立時就明白他的意思。
鳶兒連連點頭,眸色水潤泛着誠懇的期待。
“王爺睡下了,現在去會吵醒他的,你先回去,明天再過來謝。”墨九與他解釋。
少年一怔,竟噗通跪下,對着墨九磕頭。
墨九愕然,忙伸手去扶。
少年無論如何不肯起來,急得張嘴發出嘶嘶聲。
冷覺面色鐵青,寒聲說:“再鬧別怪我不客氣!”
再這麽鬧下去肯定會吵醒王爺,王爺生氣起來,定然要拿自己問罪,大半夜的,他可不想替如此不懂事的人擔鍋。
“讓他進吧,王爺醒了。”
一道清越的聲音自墨九身後響起。
鳶兒驚喜的擡起頭,看見張帶點稚氣的娃娃臉,認出是恩人身邊的近侍,忙沖他咧嘴笑了下,磕了個頭才起身。
墨九注意到,鳶兒口中又長出細密的尖牙,只是很小,像奶貓剛長的牙,看來安雅身體的自愈能力不錯。
鳶兒今日的表現與那日從集市上帶回來全然不同,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不過任誰被那樣折磨,都很難不對一切保持警惕,他大概是之前為求存活,壓抑了自己的本性。
花錢買他,給他在府上有個安身之處的是褚蒼知,鳶兒謝救命恩人自是理所應當。
墨九奇怪的是,鳶兒怎麽會大半夜來?難不成是拔了褚蒼知家的烈焰昙花,來送給褚蒼知當謝禮?
一個隐約的念頭在心中泛起,他擡步向外走去。
“雁公子要去哪裏?”外面天寒地凍,此時又已是三更天,冷覺詫異問。
“賞月。”
墨九丢下兩個字,眨眼就從大門消失。
冷覺連跟都來不及,只看見濃雲翻滾的天際,哪裏來的月亮?
鳶兒随着茍不理走到內屋廊前,茍不理橫刀攔下他,向屋裏禀報了一聲:“王爺,人來了。”
“進來。”
聽屋內傳來男人冰涼的嗓音,鳶兒藍眸亮起道光,急不可耐推門而入。
屋內沒有燈,只有床頭鑲嵌在龍口中的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散發出柔光。
少年将花籃放在腳邊,屈膝跪下,恭恭敬敬朝半躺在床榻上的人行了個叩謝大禮。
褚蒼知靠坐在寬大的金絲楠木床上,夜明珠淡白色的光映得他面色越發的慘白,一雙慵懶的眼眸微眯,落在鳶兒身上的視線帶着審視意味。
視線掃過烈焰昙花時,嘴角無聲的勾起一抹嘲諷。
花朵似是感受到這抹笑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幽微的舒展花瓣。
“你若是想回南境,本王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褚蒼知聲音聽上去很溫和,鳶兒急忙搖搖頭表示不想。
“你想留下,就留下,往後莫要這幅模樣出現在人前。”
鳶兒微愣,古怪的皺起眉頭。
怎麽?他不喜歡我這個樣子?不好看麽?
此時外頭的房頂上,一道人影趴伏在房脊,伸手偷偷揭開一片瓦,長睫扇了扇看清裏面的人,心道,褚蒼知看上去不太喜歡鳶兒的模樣,大概見了我本來的樣子也是厭煩的。
“好了,下去吧。”褚蒼知不耐煩的擺擺手。
墨九看到這裏,覺得是自己想太多,鳶兒只是想報恩而已,不會對褚蒼知不利,指尖微動,撚起瓦片就要放回。
下一秒,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褚蒼知的逐客令沒有讓鳶兒退卻。
少年漂亮的臉上露出絲清甜的笑容,柔柔的眸子上睫毛如蝶羽扇動,纖白玉指放到胸前,外袍的系帶在兩根手指輕緩的拉扯之下,寬大的水墨色如同瀑布洩落,露出裹在之後大片光潔的肌膚。
白得刺了墨九的眼睛,心尖跟着顫了顫。
雪白的身子輕挪膝蓋,慢慢朝床榻膝行去。
墨九耳畔仿佛能聽見自己倒抽冷氣的聲音。
這一幕……
怎麽有點熟悉……
熱意襲上臉頰,沒有,我沒有那個意思,還好,他沒有多想。
屋內,鳶兒膝行來到褚蒼知床邊,雙手按着床沿,略顯羞澀的擡起頭,雙眸帶水的模樣極是惹人憐愛。
當瑩瑩弱水碰上冰冷陰鸷的目光,鳶兒讨好的神情一滞。
以往那些人,看見自己這副模樣,無不是滿目淫肆,恨不能立刻撲上。
閣主說了,蒼王是個好的,連個得心的侍衛都整日寵養着,若是能得他庇護,以後就不會再被人賣出去虐待。
這幾天他也暗中觀察打聽過,的确是根不錯的大腿。
那些與他一道從南邊抓來的同伴,被生生拔掉牙齒和爪子,不厭其煩的學習人類的語言,日夜遭人訓斥打罵,最後不就是為了能爬上權貴們的床榻嗎?
蒼王雖然手上無權,但是他有錢啊。
烈焰昙花開得正豔,甜膩怡人,鳶兒的身體微微發熱,眸裏不自覺含着兩汪春水。
可此時坐在床上的男人,漆黑雙瞳似無機質,視線落在他身上就像在看一張椅子,一塊石頭,竟無一絲感情波瀾。
不可能的。
莫不是……
鳶兒疑惑的視線從男人兩條平放在榻上的腿掃過,落在那處。
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