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
第 64 章
小臉糾結片刻,少年不甘心的按着床沿,擡起膝蓋,腳趾勾着床沿,小腿先上到床上,手向前爬去。
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此刻自己的模樣,落在別人眼睛裏的視覺沖擊力有多大。
這種底氣來自于琴香閣媽媽的無數次訓練反饋。
鳶兒勾起嘴角,笑意迷離,媚眼如絲盈盈撫摸過男人的臉龐。
近距離看,恩人斜眉入鬓,深眸如畫,鋒銳的鼻梁下冷唇形狀完美飽滿,身上自帶一股難言的矜貴傲氣,是迄今為止,他見過的所有人中,品貌最好的一位。
即便沒有身後的富貴,鳶兒也不介意與他春風一度。
鳶兒大着膽子伸出雪白纖細的手,搭在恩人的一條大腿上,心說,這人雙腿殘廢,可千萬別連那處也殘了。
下一秒,美眸中浮出困惑——
觸手如鋼鐵般結實,絲毫不像久坐輪椅該有的肌肉萎縮那種手感。
倏然,少年的脖子一緊,再緊,就像是一只從無邊黑暗中探出的死神之手扼住。
“哬哬……”鳶兒雙瞳外凸,下意識張開嘴巴,拼命吸氣。
空氣中像有無數根細針,刺穿喉嚨,紮入肺部,少年臉頰逐漸變得慘青,眼珠裏透着血絲,恐慌的偏過脖子去看那個半躺在床上的殘廢男人。
褚蒼知倚靠在枕頭上,矜貴悠然,嘴角噙着淡漠的笑意。
他的雙手無力的垂在身側。
鳶兒藍眸瞳孔微縮。
不是他?是誰?
渾身血液凍凝,每根骨頭都被嗜血的殺意滲入,血腥的氣息自內府湧上來,鳶兒心底生出無邊恐懼,本能想要逃離危險,下意識的掙紮向後退。
可他忘記自己在床榻,後腳踏空,整個人直接摔在床下。
再美麗的身體摔得這般狼狽,都瞬間失去了美感。
“好看嗎?”男人陰冷的俊眸冷不丁擡起,恰好對上墨九偷窺的眼神。
墨九腳下踩滑差點滾下房頂,心底生出強烈的直覺——
要出事了!
在褚蒼知還沒開口之前,楓色身影如矯貓翻身下屋,閃身進到褚蒼知的房間,幾乎同一時間,墨九聽到男人沉冷的命令——
“小茍,殺。”
白影裹挾着霜寒透骨的銳意破空而來,堪堪停在墨九的面門一寸距離。
墨九長發被少年淩冽的刀意拂起,面對那道能将他劈成兩半的刀意,他連睫毛都未曾抖動一下。
茍不理手上的刀并沒有出鞘。
墨九心中忽覺失望,那把刀到底長什麽樣?
“你要替他求情?”
聽着身後幽幽帶着危險意味的話語,墨九側過臉,目光落在鳶兒身上。
銀發披散,半遮着身體,整個人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像只被吓壞的小白貓,看上去極為可憐。
墨九飛快解下楓色大氅,蓋在他身上,對褚蒼知勸道:“他不是想害你性命,何必下殺手?”
“哦。”
褚蒼知漆眸中沁出幽暗陰戾,分明是要敲骨吃髓的模樣,蒼白的唇瓣卻輕輕勾起,饒富興趣的問:“阿七覺得他想做什麽?”
角落裏燃着兩盆碳火,空氣中卻似陰寒之物爬蜒,冷得墨九打從骨頭縫裏瘆得慌,再加上一股子邪膩的花香味,他腳底像是踩在了釘子上,恨不能立刻退出這屋子。
墨九一臉戒備的盯着陰晴不定的褚蒼知,生怕他再發出命令,讓茍不理取鳶兒的命。
少年茍不理已悄然收招,無聲無息的退到門口,盡量離床榻遠些,以防止被某人無辜波及。
墨九強自按奈下對方帶來的不安,便聽得咚的一聲,鳶兒竟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墨九愣住,還以為是個大膽的,方才那種事情都敢做,沒想到膽子這麽小,褚蒼知看都沒有看他,人就自己被吓昏死過去?
“他是想報恩,以身相許。” 墨九定了定心神,正兒八經回答褚蒼知的話。
墨九對俗事的理解,多是從話本戲文裏習來的。
鳶兒做的事情,墨九雖不喜,但書中早有因果解說,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書上說男主救了狐妖,妖狐主動獻身,男主大都會共赴雲雨,也有些坐懷不亂的,那也是溫言蜜語道來日再明媒正娶,從來沒有哪個話本裏寫男主一刀把來報恩的妖狐砍了。
如此看來,話本戲劇的內容不能全信,這對一個每日研讀宗門書籍的NPC來說,有教科書所說在現實中居然是錯誤的崩壞感。
“怎麽?”褚蒼知仍是笑着,每個字卻都像是從牙縫裏刺出來的刀鋒:“莫非你覺得本王不識好歹?”
到底是皇室的血脈,就算身體殘敗至此,生起起來氣勢還是挺壓人。
墨九心裏不禁犯嘀咕,我說錯了什麽,他怎麽比剛才還生氣?
屋內甜膩的氣息漂浮着,即便一早就知道花有問題,多半時間都在憋氣,墨九站了一會兒也被侵襲得渾身發熱,焦躁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在以他的方式報答您的救命之恩,王爺若是不喜,回絕便是,何必要人性命。”
“是嗎?你是這麽覺得的?你覺得本王應該接受他的好意?”褚蒼知一動不動靠坐在床上,話卻一句比一句壓迫意味更濃。
墨九蹙眉,見他眼底戾氣濃郁宛若地獄修羅,心裏覺得十分委屈,這人無端端生什麽氣?
“卑職沒有這個意思!”
自從進城見到三個安雅少年,在墨九心底就落下了絲同病相憐的根,後來被褚鎮北領去見了獓侮辱虐殺安雅的場景,墨九更恨自己無能,沒能将人救下。
在更深的潛意識裏,墨九每次見到和自己長相相似的安雅被虐殺,都會讓他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就好像那也會是自己的命運。
“以身相許?”褚蒼知臉上看不出喜怒,視線直勾勾,意味深長的問:“我救過你一命,那你許了嗎?”
墨九呆愣,自己那是一開始為了接近褚蒼知,随便捏造的緣由,哪裏來什麽救命之恩?
再說也并非所有救命之恩都要以身相許……
“王爺救雁七一命,雁七來日定以一命相報。”墨九躬身抱拳。
“哦?”褚蒼知眼底戾氣更盛,每個字都包裹着千年寒冰,一指地上昏死的少年:“照你這麽說,我之前救過他,現在要他一條命,豈不公平?”
墨九沒料到堂堂蒼王竟然也會有這麽蠻不講理的時候。
急怒道:“王爺,這根本是兩回事!”
褚蒼知揚眉,身體前傾:“你說道說道,怎麽就兩回事?”
屋裏氣息甜膩濃郁,墨九本就被熏得心緒浮躁,恨不能立刻轉身就走,眼下更是沒什麽好氣跟他胡攪蠻纏,看褚蒼知一副不把人弄死不罷休的模樣,心底驀然升起股無名邪火。
徹底沉下臉,冷聲道:“王爺既然覺得都一樣,就先殺了我,再殺了他。”
褚蒼知額角三叉筋突突跳,眼底漫上血色:“你再說一遍!”
墨九分明嗅到空氣中盈滿男人危險氣息,但此時情緒已然有些失控,憑着一腔邪火,指着褚蒼知,橫眉冷笑。
“反正在你們這些人眼中,我們都是無足輕重的棋子,任由玩弄股掌之間,用完就一腳踢開,你現在想随手殺一個和殺兩個,又有什麽區別?殺吧,你殺了他,再把我也殺掉好了,再也沒有人糾纏這你!”
褚蒼知垂眸:“你還有什麽,繼續。”
茍不理閃身躲到屋頂上去。
墨九噼裏啪啦一通發洩完,回過神,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瞬間頭皮發麻。
我怎麽會,怎麽會都說出來呢?
都怪他,太氣人了!
過去在每個世界裏,他都是寡欲清心的,什麽事情都容易消解忘記,也就是褚蒼知能把他氣得刻進心裏。
墨九趕忙單膝跪地,補救道:“是卑職失言,王爺可以罰我,請繞鳶兒一命。”
倒是聰明,知道硬的不行就來軟的!褚蒼知嘴角牽起:“那麽關心他?你很喜歡他?”
烈焰昙花開得幽香綿綿,墨九旖念再起,有些頂不住的暗暗小口喘着氣,硬撐道:“既救了他,何必殺他,還請,還請,王爺手下留情。”
褚蒼知聽出他話語中氣息明顯不穩,若有所思瞥了一眼,見他雙耳通紅,脖頸處泛着淡淡粉潮。
“你擡頭,看着我。”
墨九不明所以,緩緩擡起頭。
褚蒼知對上那雙蒙着淚意的眼眸,喉結不覺一滾,目光從那張明明平平無奇的臉上掃到一旁的花籃。
烈焰昙花嫣然綻放,如燃燒烈焰。
墨九會為鳶兒求情在意料之中,但求到這份上着實讓褚蒼知出乎意料。
可就算是受烈焰昙花的影響,若不是心裏有所想,這些話豈能就這麽沖口而出?
褚蒼知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雁七的情景。
寒龍寺那一夜,自己使用瞬移道具,鐵牢轉瞬間就變成暖潭,不但看見長生花,還看見一張絕美的臉。
雪白纖長的身影如靈魚游曳,散開的銀發如絲似雪寒涼,小巧的尖下巴上淺櫻色的唇微抿着。
分明弱質纖纖,是塊該被好好保護起來的琉璃珍寶,卻有三道致命的攻擊,全部要落在他身上。
琉璃玉碎就在剎那,冰藍的眼眸裏,迸射出不計生死的決然。
所為的,不過是替自己取一株長生花。
褚蒼知捏着拳頭的手緩緩松開,心頭燃燒的妒火霎時消散。
就算長相有相似之處,他也從不覺得雁七是‘安雅’,至少在直到這一刻他都不覺得。
“雁七”的氣息太幹淨太純粹,沒有安雅身上那種失衡感。
安雅人的內心從來不平靜,每時每刻,或是想要摧毀這個世界,或是想要求媚讨好他人,這股子刻在血液裏的隐蔽欲望,哪怕外表再粉飾,依然在不經意的眼神中洩露。
“雁七”方才對鳶兒的維護,急怒之下說出來的話,倒有幾分這個意思。
十年間,琴香閣收羅安雅,層層訓練改造,能活下來的才會被送到皇親貴族的床榻上。
他們幾歷生死,最終不過是成為貴胄們榻上的玩物,做一顆由琴香閣植入朝廷的完美棋子罷了。
靈虛宗,沒有露過面,易容的,安雅?
褚蒼知搖了搖頭,收起這層猜測。
——不管他是什麽,只要是自己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