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她當然聽不見。
寧若歪着頭,乖乖地睡熟了。
段淮的話說完也就随着這夜裏的風,裹入車流,再無可聞。
他關上門,去了駕駛座開車。
上次去過寧若的住處,知道是哪,很快也就調好導航确定了路程。
半小時,足以寧若淺眠上一陣。
寧若的睡相不怎麽好,這是段淮之前就知道的事,之前潛意識知道是醫院還知道收斂,這會兒醉得不輕了,後座上又舒服,她靠着靠着人就往前邊靠了過來,扒着段淮的駕駛座椅。
同時嘴裏念叨: “趙卓津,你就是個混蛋。”
說着說着,還皺着眉頭小聲嗚咽了起來。
“你混蛋,混蛋。”
段淮嗯了聲,說: “是,我是混蛋,乖,去後邊好好睡。”
主要是怕她醉酒突然伸手碰到駕駛座上什麽,許多駕駛事故多發在司機受旁人影響,他不了解寧若喝醉後會是什麽表現,但他清楚一個酒醉的人可能會做出的事。
曾經真實事例就有人喝醉酒吃了個充電器,還有人把路燈杆給拔了出來。
寧若要是瘋點,突然蹦他前邊來也不是什麽難事。
然而不跟她說話讓寧若一個人碎碎念還好,段淮一接話,寧若就有點來勁了。
就和一貫醉酒的人反應一致,她喝醉了有點反骨。
“你誰,趙卓津”她看也沒看清,手扒拉着拽住他衣角。
段淮開着車,喉結動了下: “我不是,我是段淮。”
“段淮……”寧若小聲喃喃這名字,又搖了搖頭: “段淮是誰。”
“嗯,如果你不認識他的話就算了。”
“你為什麽在這,我不是讓你走了嗎,怎麽又厚着臉皮來找我”
段淮緘默了一會才意識到她是在跟趙卓津對話。
“因為我擔心你的安全。”
“擔心我”
寧若嗤笑了聲: “都是假話,你們男人盡會說這種話哄我們女生,你覺得我傻嗎”
“你不傻。”
寧若腦袋靠到他座椅邊上去,迷離地望着前邊道路: “我心裏都清楚的,願意給你機會,是心裏還有一點念想,可心真的死了,也就不會再給你找借口了。”
段淮輕應了聲: “是要這樣。”
本來是想安撫她情緒才跟她對話,很快寧若就坐了回去,安靜了下來。
段淮的注意力也松了松。
沒一會兒,車開到了她小區內,段淮找好地方停好車,準備去叫她下車,沒想後座車門剛打開,就見寧若窩後座上正在哭着解自己衣服扣子。
小姑娘窩在那兒不做聲也不出聲的,到這會兒愣是還磕磕絆絆解開了幾顆扣子,圓潤的肩和肩帶都給淩淩亂亂地露了出來。
小臉本來就染着醉酒的紅,昏暗的光線下,卻有種義無反顧的稚意。
那場景。
足像什麽事後犯罪現場。
段淮臉色瞬間變了,下意識就把車門給關了上。
感受着冷風和寂靜良久,稍稍冷靜,他又偏過頭,把門給打了開——
寧若這會兒醉得都開始自己解自己衣服,還指望她自己再把衣服給穿上
“寧若。”段淮打開車門,說: “你聽我一句,現在把衣服穿好跟我出來。”
車裏的人沒作聲。
段淮心知她這會兒估計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微吸了口氣,拿過車前座上的毯子走到後邊來丢她身上。
但其實小姑娘動作到這兒早就停了,可能是骨子裏的保守和害怕。
段淮說: “你在幹什麽”
皮膚接觸到冷空氣,寧若有點些微的打顫。
其實即使是喝醉了,她骨子裏也不敢太多出格的事,或是說的話也都是氣話,包括現在都輕微地攏了攏衣服。
可是她低着頭,也不敢說。
“別人說,趙卓津說我無趣,不肯接吻,也不肯親密,我想證明我也不是做不到。”
她聲音愈漸小了些: “可是,可是好像确實不太行……”
段淮問: “趙卓津本人是那樣跟你說的”
寧若說: “嗯……”
段淮問: “那你現在做了,你喜歡這樣嗎”
寧若搖頭: “不喜歡。”
段淮身體探進車裏,把她肩邊的衣服拉了上去。
他直視她的眼睛,說: “寧若,女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要為了一個人就迷失,做傻事,如果趙卓津真的這樣說,那他說的就是錯的,他是個混球,知道嗎”
寧若慢慢說: “是那個女生說的,是我太在乎了。”
這麽說段淮也了解了。
他就說以他對趙卓津的解,感覺對方不會是這樣膚淺的人。
“所以你喜歡他什麽”段淮問。
“幽默,陽光。”寧若又怔了下: “可是他也有點渣,同時想着兩個人,還和我說他錯了。”
“那現在還喜歡嗎”
寧若搖搖頭: “我不想喜歡了。”
“那就更不要在意了,快把衣服穿好下車。”
他後面說話語氣要柔和了些,起碼比剛剛那幾句要好。
說完他退了出去關上車門,給她自己收拾的時間。
寧若稍微回籠了下理智,人還懵着,也就慢慢把身上衣服裹好,之後下了車。
她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麽了,在後面哭着哭着,腦袋就上頭了,就抱着一個念頭,反正都破罐子破摔了,還在乎什麽
可現在下車後被冷風一吹,寧若感覺腦袋清醒不少。
就是腿還軟着,下了車也站不直,直打顫。
段淮沒辦法,只能攙扶着她上去,像扶着醉漢似的。
好在她挺輕的,倒也不那麽吃力。
段淮問: “你屋子在哪,幾層”
寧若擡手扶着額頭,說: “四樓。”
沒有電梯,段淮一直扶着她上四樓,到了屋門前,聲控燈明明滅滅地亮起,不那麽嶄新,光亮也就能勉強照亮一小方天地。
他扶着她,說: “鑰匙。”
寧若低咛了聲: “包裏。”
段淮看了眼她肩上挂着的鏈條包,那扣子看着就難解開,他扶着她站穩了,靠到牆邊,然後拿過她的包,動作卻在這時停了下。
他說: “寧若,以上都是在你監督下做的事,非我個人私人行為,你要确定。”
寧若這會兒昏昏欲睡,恨不得立馬有張床擺她面前讓她躺下去。
眼前人開個門還磨磨唧唧的,她很淺地笑了聲。
段淮問: “笑什麽”
“你好有趣。”
“怎麽有趣”
“時而随和,時而古板。”
段淮眉頭皺了皺: “古板”
寧若歪着頭,吸了吸鼻子: “對,像大人,明明你也就比我大那麽幾歲,卻那麽嚴肅。”
“段醫生,你這樣肯定找不到女朋友的。”
段淮聽到這卻笑了聲,也從她包裏拿出了鑰匙,低頭找出正确的那個,又挑起眸看了她一眼。
總是見她害怕又拘謹地對自己這還是頭一回那麽松快。
大概是她最真實的樣子,也是她心裏話。
更意外,原來她潛意識一直知道他是誰。
“态度都是分人的,知道嗎。”
他說: “不一樣的人,就會有不同的态度。”
話說完,門也打開了。
段淮扶着她進去。
當人躺到沙發上的時候,寧若簡直舒服得想原地升天。
她整個身子陷在裏面,抱着抱枕就昏昏欲睡去了。
茶幾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是趙卓津的電話。
剛剛應該打了無數次,只不過靜音了聽不見。
段淮剛把鑰匙放下,看到後說: “寧若,電話。”
寧若沒吭聲。
他又問: “頭還疼嗎”
寧若早歪着頭睡了過去。
滿室寂寥。
段淮獨自站在她身前,無言以對,只能看着眼前小姑娘毫無睡相可言地趴沙發上,清淺的呼吸,略帶了那麽一絲酒味。
段淮估計她剛剛也是醉着的,一切行為醒來以後會有記憶,一般喝醉酒的人第二天都會後悔發酒瘋時做的事,就是不知道寧若明天會不會後悔。
其實他也說不清自己怎麽會過來,一整天的行為都有點迷惑了。
可能是當時看到寧若這樣,确實放心不下吧。
-
酒吧,趙卓津匆匆忙忙找到衛寒的時候對方在吧臺一邊喝酒一邊跟男生閑聊。
他走過去,急道: “衛寒,若若呢”
衛寒本來在笑,看到對方時臉色一剎就變了。
她沒好氣說: “你還有臉找若若你自己幹了什麽好事不清楚是嗎,趕緊哪遠滾哪去,別來找我們若若的晦氣。”
趙卓津連忙道歉: “這次真的就是誤會,我不知道若若是怎麽跟你說的,但我對她絕無二心!”
衛寒轉過身去,理也不理。
趙卓津是實在沒轍了,到她邊上去坐着,點了杯最貴的酒遞她面前,道: “姑奶奶們,我求你了,今天我找誰對我全是這個臉子,我知道我賤,我王八蛋,我不是人,我當着你們面甩我自己一巴掌,可是好歹得給個機會啊。我也心疼若若,更何況今天這事完全就是烏龍。”
衛寒冷哼了聲: “你跟你那個綠茶顧升右有什麽當我們不知道”
趙卓津舉起四根手指做發誓狀: “我發誓什麽也沒有!你們都不信我,我說也沒用啊。”
衛寒這才算冷靜了些: “行,那你說,我倒要聽聽你能扯出什麽鬼理由來。”
趙卓津連忙把事情全部都說了一遍,當然,一些細節适當省略了。
衛寒聽完以後不敢置信: “這種鬼話你也信你還帶她去你屋子裏別說寧若不信你,就算是我聽了你這話我也覺得你像鬼扯一樣!”
趙卓津嘆了聲氣: “我他媽也煩啊,都不知道事情怎麽變這樣。但我想是個男人也不會把一個女人丢在停車場不管吧。”
“我承認我以前喜歡我學姐,對若若沒那麽認真,可友情方面絕對沒話說,這幾年我都是拿她當真朋友的,你們也看在眼裏我跟她多哥們,感情上也許有過那麽一些不忠,但人這輩子誰沒做過錯事,我現在對若若也絕對是認真的。”
“所以希望你們能再給我一次機會,算我求你們了,哪怕我跪下來都行,我只是不想若若那麽傷心。”
看他這麽低三下四地把自己罵了一頓,衛寒的氣才消了些。
她當然希望趙卓津去找到寧若好好道個歉,畢竟若若為他難過成那樣,他不付出點代價哪能行。
可是她又不好說寧若在一小時前被段淮給帶走了。
她記得趙卓津好像認識段淮,哪怕對方人品多好為人多正直,可他到底是個男的,要讓趙卓津知道可不就完犢子嗎。
于是衛寒含糊其辭道: “哦,剛剛若若家裏人來把她帶走了,送她回家了。”
趙卓津訝異: “回去了”
衛寒嗯了聲。
他松了口氣: “回去了就好,我去找若若。”
-
趙卓津很快就離開了酒吧開車趕往寧若那兒,知道她住哪兒,一路上暢通無阻。
等到了寧若樓下,他意外地瞧見一輛賊眼熟的車。
奔馳C級,幾十萬的輕奢車,明明在北京也算普通常見了,可他莫名覺着這車好像經常在醫院固定車位見到過。
有點冷風,他也顧不上那麽多,瞧見上頭寧若那戶燈開着就上了樓。
到了門口就開始打電話,打到一半又怕若若接了提前提防他,猶豫片刻,最終擡手叩了叩門。
屋裏,段淮剛弄好一切。
寧若睡得很安靜,也沒什麽別的不良反應,他單獨在那并不好,也擔心動了她屋裏什麽東西萬一到時候惹她不快,最後也就拿熱毛巾簡單給她擦了把臉也就準備走了。
結果剛拿起車鑰匙,寧若的屋門就被人敲響了。
看到是趙卓津時段淮有點意外,但也僅僅是驚訝了那麽一會兒。
他站在玄關處,轉過頭看了眼還在沙發上睡覺的寧若,思慮這會要怎麽做。
門外,趙卓津敲完門後就開始來回踱步,他開始想寧若這會在幹什麽,可能窩在沙發裏看劇也可能正難過地吃東西,燈還開着,她應該連澡都沒來得及洗,等會門開了他又該說些什麽。
可是這麽久若若都不來開門,是不是知道是他準備永遠不理他了
他才發覺自己已經焦急得近乎迫切。
就在他準備繼續擡手敲門時,面前大門忽的開了,趙卓津下意識喊: “若若……”
神情剎那僵住。
眼前的人瘦高颀長,身上是溫文爾雅的襯衫,握着門把手的腕骨纖瘦卻有力。
而那張臉,是那種斯文到極致,卻又清冷漂亮到驚豔的程度。
看到對方的那一刻他就傻眼了: “老,老師……”
樓道聲控燈幾乎沒幾秒就暗了,樓下不知道誰的咳嗽聲,又震亮了它。
光影變換間,段淮看到趙卓津眼底的情緒也變了好幾遍。
震驚,錯愕,呆滞,懷疑……
而段淮,從始至終就是他平常那種冷靜淡然。
就像他平時帶着他們忙碌于急診間內的樣子,不管遇到病情多緊急的病患,亦或是讓他們實習生多慌亂的場景。
他都能冷靜對待,主持大局。
那是趙卓津向來佩服的樣子,偏偏此刻在這裏,寧若的家門口。
段淮說: “那會兒,我順道把寧若送了回來。”
趙卓津才回神,呼吸有點混亂地說: “您,您就是寧若親戚”
“親戚”這回連段淮也頓了那麽一下。
可很快意識到什麽,他的眼裏也少許地劃過那麽一抹遲疑。
段淮很慢地應了聲: “哦,算是,但也不是,我和她伯伯認識,也算是長輩吧。”
長輩這兩個字說實話,他自己聽了都有點虛。
趙卓津卻稍稍放下了心,長松了口氣。
他小聲自言自語: “還好,還好……”
“什麽”
趙卓津連忙搖頭,笑: “沒什麽,就是開玩笑呢,我剛剛看您開門那一瞬差點還以為您這是……這是和若若有什麽。”
段淮垂了垂眼睫: “沒有。”
趙卓津又問: “那,若若她情況還好吧”
段淮說: “還好,睡着了。”
趙卓津笑笑: “那謝謝老師,麻煩您照顧了,我進去看看她。”
說完就要越過他進去,卻被段淮邁了步攔住。
“她現在只有一個人,這樣不好吧,你明天再來看也行。”
“可是——”趙卓津有點說不上話。
可是,那他剛剛不也一個人在裏頭嗎怎麽到他就不行了
趙卓津有點為難,斟酌了兩句: “可是老師,我和若若挺熟的,肯定比您還熟,真沒事兒。”
言下之意就是:您都可以看她,他怎麽就不行了呢,論關系,他還更親近點呢。
段淮說: “你是她男朋友”
趙卓津連忙應聲: “哎,是,是。”
說着又有些虛: “是前男友了。”
“嗯,那可能更不行了,她是女孩子。”
趙卓津還有點不甘心: “可……”
段淮淡道: “我想今天但凡是正常心思的男人,都不會進這道門吧。”
就這麽句話,趙卓津所有想說的只能被迫咽了下去。
“所以,讓她好好休息吧。”
段淮下去了,趙卓津看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眼面前關上的門。
他能咋的
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又是他老師,說得好像他要進去了就是衣冠禽獸似的,可不只能憋着!
咬了咬牙,趙卓津拔起腿就往下走。
事實上,段淮确實是趙卓津見過最正直不阿的人了。
他向來敬仰對方,不僅僅是因為對方是他老師,更是醫學界很多人都崇拜的人,他做出過的許多學術貢獻,在醫學上攻陷的難題,是他可能幾年努力也難達到的。
所以在段淮解釋說自己只是送寧若回去時,趙卓津願意相信他。
可相信是一碼,他是長輩也歸一碼,在後知後覺回神仔細想這件事時,趙卓津心裏依舊有些不舒服。
他清楚段淮不是那樣的人。
今天哪怕來十個女人,哪怕是脫光了站他面前,段淮都不見得會為之所動,畢竟醫學院和尚稱號可不是虛有其名。
可一想到若若,想到她和對方關系都到了段淮能送她回家的程度,他都不知道這倆人是什麽時候有這些交集的。
趙卓津心裏有點憋。
兩人沒直接離開,而是去了趟便利店,窗邊吧臺座位邊,趙卓津接好了咖啡過來遞給段淮,說: “老師,那我明天大概幾點去找她比較好啊”
段淮說: “中午吧,中午應該醒了,也能恢複狀态。”
趙卓津笑笑: “哎,好,還是謝謝老師替我照顧若若,我作為她男朋友先謝過。”
段淮側眸看他: “還是男朋友嗎”
趙卓津愣了下,說: “現在不是,那是因為我和若若之間出了點矛盾……我相信我可以去哄好她。”
段淮輕笑: “腳踏兩條船的矛盾”
趙卓津閃過些意外神色,像是想問段淮是怎麽知道的。
段淮說: “我知道個人私事與醫院,與我們無關,我也無權幹涉,但有些話我想說,凡事還是得多注意影響,你是優秀學生,未來前途光明,別因小失大誤了作風。”
趙卓津被這話給說得羞愧地低下了頭。
他知道段淮的意思,解釋道: “老師,我承認,我以前确實有點渣,但我從來沒有腳踏兩條船的,我這次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喜歡若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可能是潛移默化,悄無聲息,我才知道若若有多好。”
段淮說: “她是很好。”
“所以,我想挽回她。”
段淮嗯了聲。
說到這,兩個男人各自捧着手裏咖啡杯,一個望着面前透明玻璃窗外,一個低着頭懷着心思。
末了,趙卓津又問他: “其實我想知道,您是怎麽知道的”
段淮垂下視線,盯着木質桌面上的痕跡: “寧若提過。”
“那你們關系肯定很好吧,我也是,都不知道原來你們認識。”趙卓津說: “既然若若能讓您送她回去,肯定和您很熟,其實我有點羨慕。”
段淮沒說話。
“所以,老師您能不能幫幫我”
“幫什麽”
“幫我在若若那兒多說說好話可以嗎,我想哄好若若,以後對她好好的。”
“感情是你自己的事,誰也幫不了。”
段淮說: “如果你誠意夠,女孩子感受到自然會原諒你,沒有誠意找誰幫也沒用。我先走了,回見。”
趙卓津還想說點什麽,段淮卻已經起身走人。
趙卓津看着他走出便利店,慢慢隐入外邊寂夜裏的背影——
段老師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
初春,城市徹底恢複蘇醒,第一縷陽光照耀地面的時間是早八點。
也是早高峰期間。
寧若就是這個點醒的,渾身發酸,脖子也有點睡落枕,外頭鳥叫,小區居民聊天的聲音傳到屋子裏。
她有點茫然地從沙發上爬起來,才發覺自個兒這身上有多不适。
寧若看了看懷裏抱枕,還有一塵不染的家裏,發懵。
如果不是身上僅剩的酒味和沒變的衣服,她都要覺得自己只是玩了個通宵在這兒睡着——
然而昨晚的事也随着意識貫進腦海。
寧若還記得自己幹過什麽,她隐約記得自己好像抱了誰的腰,在酒吧裏,那手感特別好,線條勁瘦,勻稱,像男模似的,到現在她都還想掐兩下。
然後就是後邊車裏,她腦袋上頭了想到自己過去三年就開始哭,一邊哭一邊沖動開始解衣服,好在馬上就有人阻止了她。
段淮那張冷淡的臉兀的浮現在腦海裏,寧若慢慢擡起手捂住自己的臉。
救命。
對象居然是段老師。
她怎麽在人家那麽溫和理智的段老師面前搞這種事。
哔了狗了。
寧若連忙起床洗漱,到洗手間看着鏡子裏狼狽的自己,洗了把臉,接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雖然沒覺得頭疼,可昨天的事那麽清晰,段老師呢送完她就走了嗎
她居然對後面的事沒一丁點印象。
沒等她多想,有人敲門。
寧若連忙過去開門,結果門一打開,外邊趙卓津的臉映入眼簾。
“若若……”
回應他是的砰地一聲摔上的門。
門內是寧若冷漠的聲音: “不要找我,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趙卓津手貼上門,有點不甘地說: “若若,咱倆的關系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來吧,你不看僧面,也看我們那麽幾年的交情……”
話完沒說還,門又開了。
趙卓津還沒來得及高興,迎面而來一堆衣服飾品的被寧若給丢了出來,直直砸了他一臉。
“這都是你這幾年陸陸續續送過我的東西,拿走,然後滾。”
寧若的聲音一潭死水。
趙卓津看着滿地像破爛似的東西,臉色霎時變得特難看。
做完這些後的寧若管都沒管外邊的動靜,更懶得看對方是什麽反應,回浴室洗了個澡,之後敷上面膜繼續補覺去了。
至于趙卓津他要樂意在外頭站一天都行。
-
這幾天回學校有事,寧若很快回了學校一趟。
知道她給趙卓津的回應時,衛寒敬佩地朝她豎起大拇指: “牛,說喜歡的時候就喜歡,不喜歡了當斷就斷,不愧是你。”
寧若唉聲嘆氣的,怏怏地趴寝室桌子上。
衛寒好奇: “咋的了,好好的嘆啥氣不都走出失戀陰影了嗎。”
寧若想說愁上次丢的臉還沒找回來,可這事她又不太好說,又憋了回去: “沒什麽,上次喝酒的事,還沒過去。”
衛寒彎下身湊了過去: “哎,說到這個我正好想問問你,你和那個段醫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嗯什麽開始。”
“就是那個啊。”衛寒拼命給她使眼色。
寧若驚疑了半天才明白她是在說前天晚上的事。
她臉色騰地變了變,坐起身,說: “不是,段淮對我來說只是老師,然後再其餘的……可能也就算個哥哥,我們什麽也沒有。”
衛寒驚訝: “沒有,那天他帶你走,我還以為你倆挺熟呢,飯桌上都沒說,揣得夠深啊。”
寧若覺得臉上還是挂不住,她本來就不願回想那天醉酒的事。
人醉了,幹了一堆挽回不了的事,當時人醒了又沒看到他,段淮那邊也什麽話沒說,寧若這兩天心裏都跟什麽堵着似的。
像做夢。
她嘆了聲氣: “認識是認識,但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熟,下午我還準備去找段醫生一趟,跟他好好道個歉。”
“道什麽歉啊”
寧若想說無故在他車上耍了一頓酒瘋的歉,可想到說了估計衛寒還得八卦,也就憋住了。
下午,趙卓津轉ICU的班。
這裏忙碌萬分,腳步一刻也停不下來,平時的趙卓津都是打起十萬分精神,然而這兩天有心事沒睡好,抽了閑在那懶着個臉。
有朋友過來拍了拍他的肩: “哎,外邊有人找。”
趙卓津愛答不理地垂着臉,說: “誰啊,沒看這兒忙着呢,誰還比得上ICU不成。”
對方說: “我就是看着以前老來等你的那小姑娘在導診臺,就那個姓寧的,你要不感興趣就算了。”
“什麽若若”聽到是若若,趙卓津臉色都瞬間不一樣了,緊張地擡起頭: “你确定是她嗎”
“不知道,你自己看看吧。”
對方走了,趙卓津卻不淡定了,心怦怦跳個不停,還有點不敢置信。
他往電梯的方向望了會兒,可這會離吃晚飯的時間還有好一會兒,他壓根走不開。
若若怎麽來了
是想着他,願意給他機會,還是說惦念着他們那點舊情。
趙卓津感覺自己好像一下活了過來,人做事都有精神了,就想着趕緊忙完了去找若若,免得對方等他等久了。
急診科導診臺,寧若忐忑地拎着一提水果站那兒,問: “那個,我想找段淮醫生……”
護士小姐姐指了指裏邊: “先挂號。”
寧若道: “我和段醫生認識,我想問問他現在……”
對方說: “那也得先挂號呀,先去排着吧。”
“哦哦,好。”寧若本來還以為熟人可以直接過去找,她在這也不熟,聞言就要去挂號,沒想白夏剛好拿着資料經過,一眼瞧見她,喊了聲: “寧若”
寧若詫異地回頭。
白夏像看什麽稀奇似的上來: “你來這幹嘛啊,又發燒啦”
寧若搖頭,說: “我想找段醫生,準備去挂號。”
“找老段那這還用挂什麽號啊,跟我走吧。”
說着他跟導診臺打了聲招呼: “之前老段他病人,我先領進去哈。”
進去一路不少來來往往的人,白夏一邊說: “段淮應該在忙吧,這兩天啊,病人多,倒也不是重症急救的比平常多,反正換季各種突發情況,我們科室呢也就忙了些。”
寧若看着這裏的病人,問: “每天都這麽忙嗎”
“是啊,咱急診科不忙哪兒忙啊。”
白夏感嘆着,也領着她到了接診間外頭的長椅邊: “到了,你先在這坐會兒,他還在忙,我先進去說聲。”
寧若點點頭。
就見着白夏進去通報了聲,很快傳來清冷平和的一道聲音: “知道了。”
寧若坐那兒,心跟着微微提了提,像空氣輕撩,轉瞬即逝。
她知道裏頭還有病人,時不時傳來病人的問詢和段淮的解答,寧若就乖乖坐在外邊聽着,把手裏的那提水果也好好地放在身邊。
“所以你這個毛病還是平時不注意調養,自然會複發。這樣,我開的藥你回去按時吃,可以有效緩解疼痛,再就是平時注意休息,多調整飲食……”
消毒水味的走廊過道,寧若聽着門內段淮的聲音,內心莫名寧靜許多。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本來很浮躁的,每次一和段淮說話或是做什麽,總是會放輕松下來,可能是對方與生俱來的那種理智與安全感,再加上他面對什麽事都不驕不躁泰然處之的态度。
仿佛,在他那兒根本不用擔心任何問題。
其實寧若覺得這樣的男人很有個人魅力。
寧若坐了有一會兒,一直到段淮忙完下班,等病人離開他才出來,看到小姑娘靠在長椅上昏昏欲睡。
段淮叫了聲: “寧若。”
聽到聲兒,寧若條件反射站起來,順帶提起那袋水果,袋子沒拎好還差點歪了下,她局促地提好,說: “段醫生。”
段淮看了眼她手裏拎着的橙子,又看看小姑娘窘迫的神色,說: “你怎麽過來了生病了。”
說實話,每次看她那小臉和時常泛白的嘴唇,段淮老擔心她是低血糖或者哪兒不舒服。
寧若說: “沒有沒有,就是想感謝下您,所以就專門買了水果過來。”
段淮看了眼過道來來往往的人,說: “你先進來吧。”
裏面要比走廊安靜,也适合說話,看得出段淮一直在忙,桌上堆不少資料和病歷,有些亂,他伸手稍微理整齊了些,解釋: “剛剛有幾個重症病人的情況送到我這兒來,就看了下。”
“我知道的,您一直很忙,我突然過來可能都有些打擾了……”
“怎麽會。”他溫聲說。
時隔兩天再站到他面前,寧若卻尴尬得不知所言,看到他的臉就自動想到她喝醉時在車裏的事,對他說的話,主動抱他的那下。
她伸手把水果遞了過去,磕磕絆絆地說: “老師,這是我給您買的水果,上次您送我回去的事,想專門向您道個謝。”
段淮說: “用不着這樣。”
他看了眼那袋橙子,鮮豔明亮的色彩,和她截然不同的色調。
“我不收禮,你還是留着自己吃吧。”
“我這不是送禮,這個,這就只是簡單的小心意。”
“知道,心意我收下,但希望你留着拿回去也是由衷的。”
說到這個寧若就有點無言以對。
“一碼歸一碼,我帶都帶來了,又怎麽好拿走。”
猶豫了會,她才大着膽子說: “其實我主要還是為那天晚上喝醉的事,我有一些話想向您解釋,我那天可能腦袋不太清醒,挺尴尬的,您別往心裏去……”
“嗯。”
段淮抽出桌上一張消毒濕巾擦了擦手,從手背到指尖,再到指腹,所有細節處都擦拭得幹幹淨淨。
他一邊做着,一邊又專心聽寧若說。
“然後呢”
寧若也就直直地看着他那動作。
“然後我知道您平時都是比較權威性的人物,一般情況下都沒人敢那樣對您,當然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她說着說着,看段淮那動作腦袋就慢慢一片空白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了。
空氣寂靜得她仿佛回到了高中時候當着老師面背課文,老師在前邊玩自己的指甲,她則緊張得冷汗直冒那種感覺。
反而注意力全在對方一點細微動作上。
“我知道段老師您從醫這麽多年,肯定什麽場面都見過了,也不會在乎這些,然後,然後……”
她心裏清楚,那天其實還好。
哪怕她在後頭解扣子,也就露了個肩,不起讓他看見了個肩帶,說不定當時環境暗,人段淮什麽都沒看清。
再說學醫的什麽不知道什麽沒見過
常人眼裏再不能入目的,在醫學人員眼裏也就是人體組織罷了。
只是說她個人過不去那個坎,寧若骨子裏有點保守,平時都不會穿着暴露,更別說那種情況在一個男人面前……
“總之上次的事,希望您能忘了,也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話說完,他的動作也停了住。
看向寧若,輕笑了聲: “那件事,客觀上來說吃虧的其實是女孩子,你安慰我什麽。”
“如果是別的男人,你也會這樣專程解釋一遍,還道個謝嗎。”
她下意識否認: “不會。”
“如果是別人,出了這種事我可能早就把對方加入朋友黑名單,反正以後不會再見。”
段淮問: “那為什麽會想到專程向我表達歉意。”
這個問題真把寧若問到了。
為什麽。
她也不知道,就是覺得很懊惱那天的事,覺得自己在那樣一個風光霁月的人面前丢了臉,再加上矛盾的心理讓她覺得她需要解釋清楚。
寧若說: “因為您人很好。”
段淮笑了笑,然後低下眸慢慢說: “我可能也沒你想的那麽好。”
“剛剛那樣問你只是想告訴你,自己不要吃虧就好了,別在意別人那麽多,你向我解釋,我反倒還怕你顧慮,當時沒經過你本人同意就帶你走了,也許你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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