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重生

中秋佳節,圓月高挂,清冷的月輝灑落人間,不遺餘力地祝福芸芸衆生。

皇宮深處,兩個黑影在破敗的偏殿外貓着身子,動作鬼鬼祟祟。

其中一人又高又瘦,聲音尖細刺耳,不耐煩地催促着。

“快點快點,辦完咱們好回去領賞。”他加快手中速度,将幾捆稻草往殿門外一扔。

風拂樹晃,沙沙作響,搖動的虛影投在紅牆上,吓得同伴冷汗直冒,不安地低聲确認,“這麽晚了,不會出什麽事兒吧?我這右眼皮子跳得實在厲害......”

那高瘦太監輕嗤,隐藏在黑夜中的臉上滿是不屑。

“你怕什麽?咱們只是聽命行事。要怪就怪她自己,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了最受陛下寵愛的三公主。”

“落得如此下場,這是她的命!”

四周靜谧無聲,兩人的交談顯得格外清晰,一絲不差地傳入李晚月的耳中。

偏殿內,她無力地靠在牆邊,口中塞着封口布,雙手被牢牢反綁在身後,右腳踝綁着一根鐵鏈,那鐵鏈的另一端連着一個足有百斤重的鐵球,在黑暗中泛着冰冷的寒光。

她萬萬沒想到,素來和善的皇姐竟會對她下如此狠手。

只因那突如其來的賜婚。

李晚月排行第七,雖貴為公主,但其生母早逝,又無權勢滔天的親族做靠山,故而不受聖上寵愛。

宮人們都是人精,慣會見風使舵,生母病逝後,她如履薄冰,份例與吃食常常遭到克扣,日子凄凄慘慘,甚至都不如那些末等女官過得滋潤。

彼時,她身陷囫囵,受盡欺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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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下去時,一個消瘦的身軀護在她面前。

替她重重責罰了那些勢利眼的宮人。

李如霜抱着她輕聲安慰:“小晚,你別怕,從今往後你就跟着我,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

溫柔的承諾就像是陰雨連綿中破雲而出的日光,手心傳來的溫暖就像是異鄉旅人在風雪中生起的火光,照亮了李晚月的世界。

她想,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裏,還沒有太糟。

可如今,因賜婚之故,她萬分信賴的皇姐猜忌她,她曾經視作救命稻草的皇姐,想将她置于死地。

李晚月閉上眼睛,那些痛苦的回憶在腦海中不斷重演。

就在今夜,李如霜撕破溫柔的面具,将屋內的東西砸得稀巴爛,猶如一頭失控的野獸在發洩怒火。

“一個任人擺布的棋子,竟也敢與我争?你拿什麽争?”

“照照鏡子,你配嗎?”

滿地的碎片如同支離破碎的心,從前美好的過往在這一刻皆成泡影。

李如霜踩着殘渣,發出尖銳的“刺啦”聲,居高臨下地看向她。

“小晚,你太讓我失望了。我原以為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懂得知恩圖報,懂得做一個乖巧的棋子,但如今你變了,變得不聽話了......”

“我從前是你怎麽教你的?不聽話的棋子就應當像地上的殘渣一樣,落得個四分五裂的下場。”

“我是留不得你了。”

皎潔的月光穿過窗棂,落下一地清輝,斑駁的月影留下無盡的詭秘。

李晚月掙紮着、嗚咽着,試圖挪動身子,但她被李如霜灌下的甜湯中含有能使人渾身無力之藥,她的手腳始終疲軟,沒有任何力氣。

她垂眸看向滿地銀霜,晶瑩的淚珠猶如斷了線的風筝滾滾落下。

原來,她信以為真的姊妹情深不過是大夢一場。

-

偏殿外,兩人終于将稻草鋪滿一圈,那高瘦太監拎起油桶澆在上面,随後從袖中掏出火折子。

“唰”地一下火把燃起,忽明忽暗的火光幽幽地照在他的臉上。

他陰森森地咧開嘴,火光微暗時,本就尖利的臉像是凹進去一塊,顯得更加可怖,猶如從阿鼻地獄爬上來的惡鬼。

夜深人靜,尖細的聲音幽然響起,似催命符咒。

“七公主,您走好。”

火把重重落入草堆,火苗蹿騰而起,剎那間如閃電般迅速蔓延,炙熱的烈焰吞沒一切,很快将整座偏殿包裹得嚴嚴實實。

一切都在燃燒,似乎不燒幹淨便不會罷休。

殿內濃煙升騰,李晚月被嗆得幾乎無法呼吸,她身子變得越來越燙,好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啃食肌膚,一寸又一寸地不斷被侵蝕。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恍惚間,好像有一道令人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那身影愈來愈近,竟是一個穿着素淨衣裳的美貌婦人。

她低下頭笑看着李晚月,身子擋住了刺目的烈陽,溫柔的聲音中帶着些許笑意,輕輕地喚着。

“小晚,快醒醒,你怎麽睡在樹下呀?也不怕着涼……”

是娘親!

李晚月撐起身子,環顧四周,茫然地問道:“我怎麽會在這兒?”

周身桃林茂密,哪有什麽勞什子大火,和煦的春風拂過枝頭,桃花紛紛揚揚落下一地。

“瞧瞧你,弄得身上黑黢黢的。”

她茫然地望向婦人,還沒反應過來,一陣狂風吹襲,再睜眼時,她竟坐于冰面上。

隔着冰層,卻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景象。

她看見自己失去意識,被困在熊熊烈焰中。

婦人微微笑着,“小晚,往後可要好好照顧自己。”說罷轉頭離去,身影愈發遙遠。

李晚月顧不及身上的疼痛,起身追去,可不論怎麽追趕,她們之間始終相隔一段距離,一段無法跨越的距離。

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一堵牆隔在她們中間。

婦人回頭擺手,“快回去吧,莫要再将自己置于險境了......”

“娘親——”

衣袖從指尖滑落,場景陡然變換,萬裏桃林扭曲不見。

身後巨大的吸力不知從何而來,強行拖着她離開即将崩塌的幻境。

轉瞬間,一切歸于安寧。

無論是身軀或是意識,皆消散于天地,化作點點繁星。

皇宮內,當值的侍衛打着哈欠巡邏,心裏盤算着換班的時辰。

空氣中逐漸彌漫着濃烈的焦木味,他循着氣味飄來的方向看去——

就在不遠處,火光直沖雲霄,濃煙滾滾升騰。

他揉了揉眼睛,以為是幻覺,然而定睛一瞧,這大火燒得正旺,火勢猛烈。

火,是大火!

他終于反應過來,着急慌忙地跑出長道,大聲呼喊。

“走水啦,走水啦!”

衆人恍然驚悟,開始奮力救火,拎着水桶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水井與偏殿之間。

奈何火勢兇猛,直到天亮,最後一縷火苗才被澆滅。

朦胧的日輝下,偏殿被燒得精光,只餘下一個搖搖欲墜的空架子,在衆人的注視下轟然倒地,揚起滿地的黑色齑粉。

-

“熱,好熱......”

床榻上的少女喃喃自語,緊緊抓着被褥不松手,頭上、身上被捂得全都是汗。

她雙眸緊閉,眉頭緊鎖,耳邊似有隐隐約約的交談聲。

“公主突發熱疾,許是夜裏受了風寒所致,我這就開一副方子調理,服用幾日便能痊愈。”

“有勞王太醫了。”

如意松了口氣,心中高懸的石頭總算落定,連聲道謝将太醫送出寝殿。

折返後,她掀開珠簾,卻見少女已坐起身,一雙漂亮的杏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如意驚喜萬分,快步上前,“老天保佑,公主總算醒了!”

溫熱的掌心貼在額頭,确定退燒後心下大定,随後繼續問道:“公主可還有哪裏不舒服?我這就叫人請王太醫回來。”

李晚月沒有理睬,而是默默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博古架上的瓷瓶擺件放置妥當,青瓷卷缸裏的畫卷收拾得整齊,書案上的竹冊整理有序,就連梳妝臺上也打理得一塵不染......

她這是在寝宮?

李晚月連忙低頭檢查,素白的裏衣下是白皙如雪的肌膚,上面沒有任何大火灼燒過的痕跡。

可她分明記得,在偏殿裏,大火吞沒了一切,而她遭人算計,葬身火海。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越是想弄清楚,她的頭越是疼痛。

這把如意吓壞了,忙不疊地朝門外呼喊,“來人,快傳太醫!”

“公主,您再忍忍,太醫馬上就來了。”

如意低聲安慰,輕輕撫摸着李晚月的後背,臉上即擔憂又心疼。

她勸說道:“您病得嚴重,身子也不爽利,晚間的宴席不去也不打緊的。”

反正每次都是坐在末尾,多一個少一個都不會有人在意,何況是一位不受寵愛的公主。

如意在心裏默默腹議。

李晚月緊緊抓住如意的手腕,頭疼欲裂讓她蜷縮成一團,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在如意的話中捕捉到一個關鍵信息——

宴席。

命喪火海之前,她的确赴過宴。

月圓之日,中秋團圓,父皇在麟德殿宴請諸位朝之重臣,她身為公主亦在宴請之列。

可眼下她又要赴什麽宴?

那場親身經歷的大火怎會像是從未發生過一樣?

她怎麽會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寝宮?

無數問題壓得李晚月喘不過氣,可心底卻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只差一句印證。

李晚月虛弱地問道:“今兒是何月何日?”

如意聞言懵然,總感覺這場熱疾讓公主變得不太一樣,該不會是把腦袋燒糊塗了吧,竟然連日子都記不清楚。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節。”

登時,李晚月愕然擡頭,眼睛瞪得大大的,蒼白的小臉因激動而泛起層層紅暈。

她竟然回到了宴席開始之前!

也就是說,無論是被灌蒙藥,還是喪命火海,這些都還未曾發生。

一切都還來得及改變。

王太醫将絲線遞給如意,細長的紅絲穿過珠簾綁在她的手腕,耳邊如意正同王太醫訴說病情。

可于李晚月而言,他們的聲音卻聽不真切了。

她垂眸看向腕間,瓷白的肌膚下可以清楚看見脈搏在跳動。

一下又一下。

盡管微弱,卻仍舊有力。

從前是她識人不清,沉溺于溫柔的寬慰,妄想從皇姐那裏得到失去的親情。

不曾想,一場賜婚讓他們撕去僞裝,露出“吃人”的真面目。

父皇将她許配給祁巍,不過是想利用她的美貌緩和朝廷與塞北的關系。而李如霜從救下她的那天開始,便一直在謀劃,想讓她作為替身嫁給殘暴的涼州王。

但是,突如其來的賜婚打亂了李如霜的計劃,這麽多年的心血一夜之間功虧一篑。

一枚棋子,若是遭到主家的猜忌,死亡就是他的宿命。

可她偏偏不想認命。

賜婚是無妄之災,她也不是誰的棋子。

她的生死應當掌握在自己手中,豈可由旁人随意置喙。

手腕上的紅絲被解開,在如意的攙扶下,李晚月端坐在梳妝鏡前。

銅鏡中的少女面色憔悴,可眉眼間卻是一片舒坦,目光如星辰般明亮,柔情似水的雙眸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堅定與銳利。

李晚月緊緊握着娘親在世時送與她的玉佩,那碧如春水般的玉石中布滿裂痕。

也許這次死而複生,就是娘親在天上幫她。

她心中默默發誓,重活一世,她要掌握屬于自己的命運。

眼下,距離身亡還有不到三個時辰,她阖上眼眸,閉目沉思。

她得好好想想,有何破局之法,才能擺脫命運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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