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破局
破局
時間緊迫,李晚月借着養病之由,将宴席推辭。
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逃離皇宮。
既然這個地方容不下她,那麽為何不可以另尋去處,最好離邺京越遠越好,隐姓埋名,永不回京。
李晚月喚來如意,“你去小庫房瞧瞧,宮中還有多少伽楠,一并清點出來罷。”
伽楠是一種名貴的沉香,李如霜曾經送過來一些,她不舍得用,一直收好存放在小庫房裏。
裝伽楠用的是一個小小的匣子,庫房中東西繁雜,如意找起來也需要費不少時間。
這空檔剛好可以讓她收拾包袱。
如意不明所以,以為李晚月只是想點上一炷。
伽楠香有安神之奇效,于病中夢魇之人來說,亦可凝神靜心。
如意“嗳”了一聲,替她掖好被角後,便轉身離去尋香。
見外頭沒了動靜,李晚月翻身下床,從衣匣中取出兩件輕便的衣裳,又從梳妝匣中倒出金葉子塞進荷包中,最後将碧綠色的玉佩戴在脖頸上。
一切收拾妥當,她小心翼翼地踩在圓凳上,用力一撐從後窗翻了出去,身姿如燕般平穩落地。
清冷的圓月夜空獨挂,微風拂過,大片厚重的雲彩剛巧遮住明月,像是被遮上一層厚紗,月輝被囚在紗籠之中。
夜色沉沉,大地陷入灰暗。
Advertisement
此刻,李晚月身着黑色便衣正貼在牆邊,極力隐藏自己。
寝宮外有巡邏的侍衛,每隔半個時辰便會換防,但因着今日是中秋,侍衛并不多,僅有兩三個,換防的時間似乎也有所推遲。
一人向同伴抱怨:“這都什麽時辰了,換防的人怎還沒來?”
“是啊,我家妻兒還等着我回去吃團圓飯呢,這下恐怕要耽擱一會兒了。”
兩名侍衛背對着李晚月發牢騷,心思早就不在巡邏上,哪兒還察覺得到伺機而動的她。
李晚月輕手輕腳,找準時機從兩人身後溜了過去,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發現。
一路上她如法炮制,好在有驚無險,很快便到了中門附近。
只要過了中門,找到那個被雜草掩蓋住的破洞,她就能真正的逃出去,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飛鳥。
思及至此,她心裏有些雀躍,身上帶着的金葉子足夠讓她在任何地方立足。
她想先去南地,去看一看那煙雨江南,在那兒買一座兩進的小宅子住上一段時日。
若是過得膩了,便跟着商船繼續南下,去大周的最南端瞧一瞧,那一望無際的大海與星辰般坐落着的島嶼。
之後還可以北上去塞北,去見一見畫中連綿不絕的巍峨雪山......
總之,去哪裏都好,就是不要再回邺京,不要再當籠中鳥。
如意曾告訴過她,天地悠悠、海浪翻騰,這世間有數不清的美景等着世人去發現、去欣賞。
禦花園中的景致從來都不是她的全部。
可眼下,她逃得匆忙,來不及同如意告別,便要孤身離去。
這一別,或許這輩子,她們都不會再相見。
李晚月收起心緒,悄然靠近中門,然而就在不遠處,兩名男子正低聲争吵。
“你方才攔着我作甚?那些事他做過,如何說不得?”
大興土木、修繕皇陵、修建別宮,哪一項不是投入數百兩黃金,卻沒有一絲一毫分作軍饷。
真是可笑至極。
其中一名年歲稍長的男子嘆了一口氣,“祁巍,別忘了我們千裏迢迢來邺京的目的,得罪了那位,塞北難道就能拿到軍饷了嗎?”
祁巍板着臉,沒有出聲。
他和薛盛扮作商隊,花費了數月才從塞北來到邺京。
他們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讨得軍饷,好讓将士們挨過寒冬。
塞北地處偏遠,位于大周北部,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日子都是在冰雪中度過。塞北的将士們駐守邊疆,身上的棉衣早已破舊,無法抵禦凜冽的風寒,今年的莊稼收成亦不盡如人意,儲存的糧草與物資即将見底。
将士們幾乎是在饑餓與寒冷中度過。
祁巍捏緊拳頭,沉聲質問:“那我們就只能受他奚落,被他像對待蠻人一樣打發回去嗎?”
這回輪到薛盛沉默不語。
祁巍繼續說道:“賜美人,顯皇恩,他以為這樣,我就能歡歡喜喜地接旨,将軍饷一事抛之腦後?”
黑暗的夜色中看不清少年的神情,卻聽見少年的言語擲地有聲。
“盛哥,我們駐守邊塞,從無怨言。”
“可現在塞北的将士們需要天子佑護,他李肅不能,那些世家更不能過河拆橋......”
薛盛避開祁巍的目光,少年說的話他何嘗不明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怎會不知塞北的實情?
如今,北蠻已歸順大周,百姓安居樂業,國泰民安。
可太平安康之時,這軍饷在天子眼中無疑就是個無底洞。
大周強盛,無人敢犯。
這些高額的軍費便顯得無甚必要。
早在兩年前,平定完塞北戰亂,天子下令,命各地守軍開源節流,自負軍饷。
将士們閑時耕種,自備糧草,以此來減輕國庫的負擔。
但塞北氣候惡劣,不适合耕種,根本比不上富庶的南地。
邊塞将領數次上奏,請求朝廷調發和籌措軍饷,卻總是置若罔聞,随意打發回去。有些替塞北說話的官員,甚至被革職。
久而久之,無人再敢談論軍饷一事。
沒有辦法,他們迫不得已進京面聖,以求一線生機。
然,事與願違。
議政殿中,王公公攙扶着李肅坐上高位,昔日神武英勇的帝王蒼老了許多,盡管威嚴不減,但臉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
祁巍如實禀報,不料被李肅打斷。
帝王漫不經心地把玩着琉璃盞,玩味地看向眼前跪着的少年将軍。
“愛卿所言,朕已知曉,塞北近況,朕亦心痛。不過軍饷籌措一事涉及衆多,還需從長計議。”随後,話鋒一轉,“不知祁小将軍可曾婚配?不如朕将七公主許配給你,可好?”
年邁的帝王似乎還沉浸在萬邦來朝的吹捧中,覺得賜婚對他們來說已是皇恩,應當感恩戴德地回去才是。
祁巍氣不過,沉聲拒絕。
他正欲再說些什麽,卻被薛盛接過話頭攔住,這才有了兩人在中門争執的一幕。
李晚月躲在暗處,剛好有一座假山能擋住她的身軀。
她離得有些遠,兩人又是低聲争吵,聽得不算真切。
這時,牆邊的樹林中突然竄出一只野貓,“喵”的一聲,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躲閃不及,向後退了幾步,右腳恰被石子絆住,最終跌坐在地。
“什麽人?”
祁巍瞬間有所察覺,銳利的目光緊緊盯着假山的方向。
他快步上前,發現了躲在假山後頭的李晚月。
李晚月低下頭,用包袱擋住臉,不想讓他瞧見。
“放開我!”
祁巍冷哼一聲,“沒想到,這戒備森嚴的皇宮裏,竟然還會出現個偷盜的小賊。”
言畢,他拉扯着她,想将她送到禁軍那裏去。
男子的力氣終究比女子大,李晚月根本掙脫不過。
她的逃生大計,難道就要在此夭折了嗎?
“慢着!”
一道清麗的聲音從三人身後傳來,衣着華麗的少女款款從中門內走出。
“祁将軍誤會了,這位是七公主,不是什麽壞人。”
李如霜笑了笑,有些無奈地說道:“我這妹妹素來調皮,不知從哪兒聽說宮外好,非要出宮游玩,父皇不同意,她就自作主張,想出了個逃跑的法子,真是令将軍見笑了。”
祁巍蹙眉,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已經拒絕的賜婚對象。
而李晚月也愣住,顧不上李如霜的胡言亂語,她沒想到眼前抓住她手腕的男人,竟是那個害她卷入無妄之災的塞北将軍。
一時間,兩人皆沉默不語。
李如霜可不關心這些,她朝身後看了一眼。
陰影處,一名帶着面具的暗衛走了出來,攙扶着李晚月回到李如霜的身旁。
看似保護,實則控制。
李晚月的心涼了大半截。
李如霜偏過頭,冷冷地看了眼李晚月,待轉向祁巍的時候,又恢複成溫婉的模樣。
“既然誤會解除,那便不打擾将軍了。”
“将軍若是要去麟德殿赴宴,從那條道走到底便是。”
說罷,揮手命人将李晚月送回去。
李晚月一步三回頭,看向祁巍的眼神中多出幾分悲戚之意,橫生出一絲希望,希望他能夠出手攔一攔。
眼下這等情形,還不如被他送到禁軍那裏去,總好過被皇姐帶走。
李如霜接下來想幹什麽,她心裏非常清楚。
“等等!”
李晚月心頭一緊,目光中帶着希冀。
卻不料聽到祁巍用淡漠的語氣說道:“七公主,您的荷包掉了。”
她拼命使眼色,可祁巍就像根木頭,根本不明其中含義。
李晚月憤憤接過,“多謝将軍。”
月朗星稀,兩人的目光短暫交彙,身影背道而馳。
-
李如霜提着燈籠走在前面,長長的巷道裏,燭火幽幽。
三人的影子漆黑,映照在牆壁上,越拉越長,直至扭曲得不成人樣。
倏然,李如霜毫無預兆地停下步伐,她側過身子,臉上因光線忽明忽暗。
她緩緩行至李晚月面前,捏着她的下颌,“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我竟不知你還有這等本領,學會逃跑了?”
“你可知這番舉動,會有人因你而亡。”
李晚月深吸一口氣,“你做了什麽?”
李如霜勾起唇角,“你不妨猜猜,若是貼身女官看管不嚴,致使主子命喪火海,那她在宮中會有如何下場。”
李晚月呼吸變得急促,“你放過如意,我任憑你擺布。”
陰郁的笑聲像是在地面拖行的長劍,令人不寒而栗。
李如霜笑眯眯地看着被暗衛擒住的李晚月,一字一句地道出可怖。
“晚啦,你早一點說該多好。”
“沒想到吧,如意是我安插在你身邊的眼線,可她為了你,故意不禀你逃跑的消息,若非我來送甜湯......”
“可她是個死侍啊,怎麽能像常人一樣擁有七情六欲。”
李如霜緩緩撫摸過她的脖頸,“就像這樣,只要輕輕一扭,人就會悄無聲息地離去。”
“你放心,你也會一樣。”
李晚月驚悚地看向那張扭曲的臉,瘋了,一切都瘋了。
-
而祁巍和薛盛那邊,他們順着那條長道來到麟德殿外。
宴席已然開始。
帝王高舉酒盞,朗聲說道:
“先祖南征北戰,收複疆土,建國建都,不過五十餘載。而今大周繁榮昌盛,萬邦來朝,諸位朝之重臣,今後當更加盡心盡力,為國為民,延續先輩百折不屈之精神,創大周萬世之輝煌。”
一衆朝臣跪地應道:“臣等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祁巍面無表情,看着衆人麻木地演戲。
默了一瞬,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這不是他誓死守衛的大周,他守護的大周早已丢掉了曾經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