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洞
山洞
“咳咳——”
李晚月驟然喘過氣,一邊咳水,一邊伸手抹去臉上的水漬。她緩緩支起身子,蓋在身上的外衫滑落在旁。
四周一片昏暗,不遠處微弱的光亮讓她忍不住擡手遮眼,耳邊“嘀嗒嘀嗒”似有水珠從頂部落下。
她好像......在一處山洞裏。
“醒了?”
李晚月被這神出鬼沒的聲音陡然一驚,一口氣差點憋在胸口。
她朝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只見祁巍身着中衣,一只腿曲着靠坐在不遠處的岩壁,嘴裏咬着撕扯下來的布條,正包紮手臂上的傷口。
那傷口邊緣皮肉翻起,在河水的浸泡下已略微泛白,祁巍一個人包紮有些吃力,控制不好力度,鮮血從傷口中慢慢向外滲透,白布上隐隐顯露血跡。
“我來吧。”
李晚月辨清處境,彎着腰挪至祁巍身邊,拆開胡亂纏繞在傷口的布條,打量後重新整理。
她先将滲出的鮮血擦拭幹淨,随後從衣擺上撕下一截,一面輕輕地将傷口包紮,一面認真地說道:“脫險後,還是得尋個大夫瞧瞧,傷口泡了水,若不及時上藥,傷口極易......”
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祁巍打斷。
“你到底是什麽人?”
李晚月微愣,包紮傷口的手頓了幾許,很快若無其事地繼續說:“傷口泡水極易導致潰爛,若久而不愈便會形成腐肉。到那時,爛到了骨頭裏,縱然是醫術再高超的大夫,恐怕也回天無力,這手臂便不能要了。”
她低着頭,目光只落在布條上,“我是什麽人,大人心裏不是很清楚嗎?”
Advertisement
“我只是一個身世凄慘的可憐人。”她将布條兩相交錯,避開傷口的位置打了一個活結,“承蒙大人關照,我這才尚且有命,得以繼續踏上尋親之途。”
祁巍鋒銳地盯着眼前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想從神情中察覺破綻,卻只是徒勞。
那人神色不改,一點兒端倪都讓人瞧不出。
無辜的樣子叫人不禁先反省自己,若不是傷口傳來的疼痛,祁巍恐怕也得先懷疑一番。
可疼痛無時不刻提醒着他,他們如今躲在山洞中,全然是因刺殺跳崖而造成的。
祁巍冷着臉問道:“那些刺客,你又如何解釋?”
面對他的诘問,李晚月緊閉雙唇,腦中飛速思索該如何應答。
距離她假死出逃不過才一日多,李如霜就這般迅速地反應過來屬實讓她有些意外。而蒼澤要殺她,她又拿自己的性命與蒼澤做交易之事,都是真真正正發生過的,祁巍不可能被輕而易舉地騙過去。
她該怎樣回答,才能讓他信服且不再追問。
須臾,一道靈光閃過。
她或許可以繼續以身世為掩飾,将“慘”說得更慘一點,光是父母早年病逝這個說辭怎麽能夠,當然要同那些話本裏寫的一樣——
擁有凄慘身世的主角,實際背負着阖族無法化解的血海深仇。
于是,李晚月收起臉上的平靜,眼底漸漸浮現悲涼。
她聲音微啞,神色黯然,“我......這段痛苦的回憶我本不想說,但眼下不說難解大人心中疑慮,我只好如實相告。”
随後深吸一口氣,偏過頭演了起來,“年幼之時,家中父母無意頂撞了一位身份尊貴無比的貴人,那貴人怒極、惱極,随便尋了一個把柄,将我萬家趕盡殺絕。”
“我死裏逃生後,一路跟着父親的指示來邺京尋人,沒想到這貴人竟仍然不肯放過我,遣了底下圈養的刺客要來殺我。”
“如今我人也沒尋到,反而給大人添了麻煩,我這心裏實在過意不去,便想以我之命,換大人安危......”
說着,聲音越來越弱,似乎完全沉浸在痛苦之中。
祁巍默然。
他冷眼旁觀李晚月的表演,倒不是他鐵石心腸,而是心中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可李晚月說得有條有理,臉上的哀色不像是裝出來的,讓他無從判斷,只能在心中存疑。
而李晚月心中卻盤算着何時才能結束這出戲,她沒聽到祁巍出聲,自然不敢輕易收回臉上的悲色,她必須将戲演得足足的,足到讓祁巍信個七七八八。
經蒼澤一攪和,往後她斷然不可獨自行動。
留在祁巍身邊,雖說有被發現女扮男裝與假死秘密的風險,但也好過她一人被蒼澤追殺的慘象。
她得借着祁巍的勢,方能平安抵達敕勒川。
李晚月思忖片刻,決心再為這場戲添把柴,讓這把血海深仇之火燒得更旺些。
“我并非有意瞞着大人,只是誤判了事态,過了段安穩的日子竟不知會變得如此嚴峻。”
“出去後,若大人将我趕出商隊,我毫無怨言。”
她敢斷定,祁巍不會趕她走。
圖雅稱贊他心地最是柔軟,為人又正義凜然,面對故事中弱小的她,自然不會半途将她抛下。
況且,她總有種莫名的感覺,在她身上或許有祁巍感興趣的東西,不然他也不會一直試探她。
果然,祁巍并未生出趕她走的意思,而是默許了她可以繼續随商隊回塞北。
李晚月展顏一笑,正要說些感謝之語時,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噓!”
祁巍比了一個“不要出聲”的手勢。
她瞪大着眼睛,掌心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至臉頰,好像快要燒起來了。
她不敢去想,倘若有一面銅鏡放在她面前,恐怕可以清楚看到,在她的雙頰各有一抹紅霞飛入雲鬓。
長這麽大,她還是頭一回與一名男子如此親近。
祁巍并未發覺李晚月的異樣,視線牢牢鎖在洞口。
方才說話之間,他依稀聽見洞外有動靜。
這山洞位于河流的下游,洞內有一處穴口,可從河流外的暗流游至洞中的暗湖。而洞口亦通向河岸,只不過附近雜草叢生,勉強能将洞口遮住。
但若有人尋來,未嘗不能發現,況且他似乎還聽到有人拿着利劍劃過密集的草叢,好像就在他們周邊尋些什麽。
山洞本就狹小,兩人因洞外的變故身子貼得很近,耳朵高高豎起,皆屏氣凝神。
半晌過後,一柄長劍伸進山洞。
外頭之人連忙大喊,“大人,這裏有個山洞!”
接着,那人蹲下身子朝洞裏探,洞內昏暗,他利用長劍不斷揮舞着辨別前方是否有絆腳之物。
祁巍帶着李晚月悄聲向裏挪動,可越往裏走,甬道便越小,兩人不得不緊密地靠在一起。
李晚月被祁巍護在身前,要是她略微擡頭,便會直直地撞到他的胸口。
此時,她就像一只瘦弱的小雞崽,被祁巍從身後緊緊圍住。
那人追趕着亦向裏走來,忽然中途停下腳步,長劍指着熄滅沒很久的火堆說道:“定是他們在這兒生過火。”然後,匆匆向外奔去。
不一會兒,口中的大人跟了進來。
“大人,就是這兒!他們肯定跑不了多遠!”
蒼澤環顧四周,打量着山洞,卻仍是朝最裏面走去,直至出現甬道。
這甬道十分狹小,一次只能容納一人通過,他穿過甬道,看見了隐藏在洞中深處的暗湖。
蒼澤接過侍從手中的火把,蹲在暗湖周圍看了一圈,還用手在湖水中掠了幾下。
可洞內昏暗無比,即便有了火把也無法将暗湖照個清楚。
湖水如墨,看不清湖底是何情況。
片刻,蒼澤沉聲開口:“你們帶人在山洞附近仔細搜索一遍,不要放過任何可疑的角落。”
“是。”
說罷,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山洞。
待人走光,山洞重歸寧靜。
暗湖中央,湖面上冒着咕嚕咕嚕的水泡,兩顆腦袋霍然浮出水面。
李晚月大口呼吸着空氣,就差一點,她就要快憋不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