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同騎

同騎

天色漸晚,兩人趁着搜尋的空隙悄悄沒入河岸邊的蘆葦蕩,貓着身子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黑夜中的樹林格外冷寂,頭頂的月亮一直跟在身後,灑下的月光好似趕路人,催促着他們不斷向前走。

七拐八拐後,眼前視線逐漸開闊,祁巍領着李晚月來到一塊隐藏于樹林中的空地,而空地中央,一匹烏黑的高頭大馬正哼哧哼哧地刨着前蹄。

察覺來人,玄嘯耳朵微動,熟悉的氣味令它頓時歡呼雀躍,不斷用腦袋拱着祁巍。

“好啦,好啦。”祁巍捋了捋玄嘯的鬃毛,“等得着急了是不是?”

臉上難得浮現一抹柔和。

安撫完之後,他牽着缰繩,一人一馬朝李晚月走來,開口說道:“此處距離雲溪鎮不遠,你與我同騎,我們盡快趕去與大夥兒彙合。”

李晚月颔首,自然是一萬個同意。

此時雖脫離危險,但密林也不是個安全之地,當務之急還是需速速離開。

只是......

她從未騎過馬,而玄嘯四蹄有力、高大魁梧,對于身量堪堪才到馬背的她來說,要想不借外力直接翻身上馬,着實困難。

一時間,李晚月犯了難。

她視線飄向祁巍,而後目光又掠過玄嘯,神色窘迫,有些手足無措。

“我......”

祁巍似是看出她的為難,正要上前一步時,玄嘯噴灑着熱氣,“嘚嘚”地邁着碎步湊在兩人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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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腦袋左右歪了歪,濕漉漉的大眼睛看向李晚月,然後用頭拱了拱她,咬住她的袖子似乎在示意她什麽。

緊接着,玄嘯四蹄均是彎曲,跪在了李晚月跟前,拽着她的袖子想讓她快點騎上來。

這番舉動讓祁巍這個主人都為之一驚。

若是他沒記錯,玄嘯應是烈馬吧,馴服之前馳騁草原,猶如那不羁的狂風,誰都不認,他亦是花費了不少力氣。

可眼下,玄嘯宛若一只純良的小綿羊,乖巧地等待“主人”的寵幸。

李晚月發懵,雙腳僵硬地立于原地,愣愣地看着玄嘯,腦中仿佛有一團絲線混亂地纏繞在一起,搞不清楚現狀。

不是說良駒玄嘯,性子傲烈,不是它承認的主人,它是絕對不會屈服的嗎?

那,這又是怎麽回事?

她是不是該這般騎上去呢?

李晚月求助地看向祁巍,希望他能給一個解決之法。

立于一旁的祁巍顯然更搞不懂玄嘯的心思,無奈之下唯有“咳咳”兩聲以為尴尬而掩飾,最終強行找補道:“玄嘯它......善通人性,許是瞧你有些躊躇,故而以此讓你莫要磨蹭。”

“此地不宜久留,你還是快快上馬,趁着那幫刺客未尋來,我們趕緊行路。”

話說至此,李晚月不敢猶豫,按壓下心中的猶豫和害怕,扶着馬鞍跨了上去。

察覺到她已上馬,玄嘯立馬站了起來,神氣地甩了甩尾巴,把頭昂得高高的,馬蹄摩擦着泥地,似乎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出發了。

視線倏然變高,李晚月一時有些不習慣,雙手緊緊地抓住馬鞍,确保自己不會摔下馬。

見此情形,祁巍心頭一哽,這待遇他都不曾享受過,玄嘯何曾有過這般溫馴。

不過這念頭容不得他細想,只在腦中轉了轉,很快便抛之腦後。

祁巍翻身一躍,輕而易舉地跨坐在馬鞍,蒼勁有力的雙臂越過李晚月的腰際,扯住缰繩,揚手一揮。

玄嘯長嘶,登時猶如離弦的弓箭般飛速前去,馬蹄掀起陣陣塵土。

它一路向前,飒沓如流星。

溫熱的體溫源源不斷傳送至前,微沉的鼻息似有規律地落于頭頂,李晚月顧不上她與祁巍同騎的姿勢是否已親密無間,這一刻,她盡情地享受着狂風呼號。

原來馳騁是這般感覺,令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歡愉,令她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她可以,她一定可以。

天地闊,且徜徉,墜落懸崖都能幸得生還,那麽往後的路她焉有放棄之理?

飛奔的駿馬留下殘影,馬蹄聲響徹密林,驚起枝頭一片停駐于枝頭的飛鳥。

夜色下,兩道身影踏着月輝疾馳而去,很快隐匿于月夜之中,再無蹤跡可尋。

-

約莫一炷香後,兩人一馬出現在雲溪鎮外。

等在鎮口的薛盛見到熟悉的身影,立馬叫守衛放行。

鎮口的關卡他早就打點過,因此祁巍與李晚月十分順利地便進入雲溪鎮。

不出片刻,在薛盛的帶領下,兩人一路暢通無阻地抵達驿館。

“兩間廂房已讓店家留好,主樓右側是馬房,可将玄嘯牽過去吃糧休息。”

說着,候在大堂值夜的小二見客人牽着馬,便主動上前接過缰繩,将玄嘯帶了下去。

夜已深,雖說外衫差不多快被呼嘯的狂風吹幹,但裏衣仍舊濕噠噠地黏在身上。

兩人均是狼狽不堪。

薛盛将廂房的管鑰遞給兩人,并不着急詢問祁巍他與大夥兒分開之後的事,也不探究李晚月與那些黑衣刺客是否有淵源,只叮囑他們先好好休息,有什麽事第二日再說不遲。

李晚月松了一口,将說與祁巍聽的托詞咽了下去。

此時,她已精疲力盡,若是有人問起緣由,她免不了強打精神再演一出血海深仇的戲碼,如今倒好,省去這不必要的一步,令她舒心不已。

既已如此安排,她便不再硬撐,虛虛拱手相謝,“多謝大人,他日我定當報答這份恩情。”

言畢,李晚月再三拱手道謝。

薛盛道:“公子且去歇息便是,經此一遭想必身心俱疲,若真要言謝,來日亦不耽誤。”

“大人說得極是。”李晚月應道。

随後,她便拿着管鑰自尋廂房而去,大堂中只留祁巍與薛盛兩兩相望。

看着那抹身影消失于視線中,祁巍這才開口問道:“兄弟們可還好?圖雅呢?”

薛盛收起臉上的笑意,正色道:“兄弟們無人受傷,你離去後久久不歸,圖雅吵着鬧着要去尋你,被我攔了下來,如今應是累着了,正在廂房中歇息呢。”

“倒是你,怎地去了那麽久?以你的身手,那個刺客應當很快便能解決,怎麽我瞧你們回來都是一身狼狽。”

祁巍搖搖頭,簡單地将經過同薛盛說了一遍,亦将李晚月的說辭一并道出。

“......那刺客不像一般人,他見着我便能立刻反應出我的身份與名字,這一點委實奇怪。”他神色沉沉,繼續說道:“往後沿途采買時,叫兄弟們更加謹慎些。如今,敵在暗我們在明,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薛盛又問:“依你之見,可是那兩位藩王派來的?”

祁巍略加思索,仍是搖頭,“看上去不像,他雖認出我的身份,卻下意識地想以‘知曉我的身份’為突破口,逼我不要摻和他們的恩怨。從這方面來看,那名刺客想要刺殺的對象應當只有她一個,并且似乎不想得罪于我。”

“相反,我的突然出現,成了那場刺殺中的唯一變數。”

祁巍仔細想過,倘若他晚一步或是根本沒出現,那麽李晚月必死無疑,而她站在懸崖邊亦是這般想的,否則也不會想出以命換命的下策。

她應是料到,若她落到那人的手裏,定無生路。

而山洞中,她所說的身世之由與血海深仇略顯怪異,似乎一切都是為了慘而慘。倘若真如她所言,那麽到底是犯了何等重事,才會叫人無論如何、哪怕是尋遍天涯海角也不肯放過。

還有!

他與刺客相搏時,那人暗示他,他所救之人還有別的身份,其真實身份遠不如現在所知的那般簡單。

種種疑點令祁巍不自覺地眉頭緊蹙,眉毛幾乎快要擰到一起。

薛盛不知他所想之多,僅從他删減過的經歷來看,唯一摸不清的便是那些刺客。

不過眼下急也急不過來。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只要不是那兩位藩王的人,一切都好解決。

況且那些刺客還有個特別令人奇怪的地方,似乎追殺的範圍只在那片密林,但凡進入雲溪鎮的地界,他們便不會繼續再追,在地界邊緣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離去。

薛盛寬慰道:“既然已有驚無險地逃脫,現在就先別想了,好好休息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你且寬心,至少在雲溪鎮,我們都是安全的。”

祁巍也不想讓薛盛一起擔憂,遂露出笑意道:“自然,我可要好好泡個熱水澡。”

“這又是跳崖又是躲匿于暗湖,身上比往常在塞北訓練後還要累,我可得好好休息一夜。”

“盛哥,時辰也不早了,你也快去歇息吧。”說着,他拿出管鑰開了廂房門。

薛盛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想太多。”

随後,兩人在廂房外就此分別。

-

而李晚月這邊,她甫一進屋便從內将門闩插好,随後将屋內的油燈通通點燃。

奪目的亮光瞬間将屋子照得明亮無比,任何與黑暗有關的東西全都被隔絕在外,整間屋子被亮光包裹得嚴嚴實實。

屋內只有溫暖人心的燭光。

她坐于梳妝鏡前,心有餘悸地看向銅鏡裏的自己,還好她買的是頂頂好的胡粉,相信了店家所忽悠的“塗一回可保十日不掉”的功效。

否則,在經歷了跳崖、暗湖之後,她的身份早就暴露得連渣都不剩了。

李晚月褪去衣物,閉着眼睛将身子完全沒過熱水,身上青青紫紫的傷痕在清澈的水中顯得着實刺眼。

她本就是一個極易留痕的體質,只要少許有磕碰便會在肌膚表層泛起青紫,更別說遭利劍劃出一道口子。

此時傷口處微微泛紅,像是腫了起來,不過四周的血跡早在落水後就已沖刷殆盡。她用手摸去,傷口處亦不再流血。

李晚月深吸一口氣,雙臂緊緊抱住膝蓋,将自己蜷成一團,散開的長發如同無處可依的浮萍飄于水面。

沒想到,短短的一天,她過得,竟比戲文裏唱的還要跌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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