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暗傷
暗傷
一夜好眠。
李晚月醒來時,外頭的天早已大亮,豔陽高高挂于頭頂中央。
昨夜太過疲憊,泡完熱水澡後,她猶如行屍走肉般徑直撲向床榻,幾乎是一瞬,便陷入沉睡。
脖頸處紅腫的傷口根本無暇顧及。
李晚月仔細收拾了一番,換上早有準備的男裝,而後遞了些銀錢叫小二送來紗布與藥膏。
她對着銅鏡,将藥膏塗抹在傷口處,隐隐的痛感讓她忍不住輕輕“嘶”了一聲。
少許緩了一陣,她扯下紗布繞着脖頸纏繞一圈,将傷口完全包裹住,不讓藥膏溢出。
當下她仍是女扮男裝,先前她未受傷時,衆人自不會特意關注她有無結喉,但如今脖間的傷口打破了之前微妙的平衡。
衆人會将視線轉到那裏,而後極有可能察覺出異樣。
她思索過,用紗布纏繞一圈而非只裁取一截,如此不僅可妥善處理傷口,更能解決一個隐患。
無論如何,她萬不可草率行事,所有可能會被發覺的情況,都要竭盡避免。
一切收拾妥當,李晚月推門而出。
驿館的小二急匆匆地從門前快步行過,與李晚月正巧打了個照面。然而正當他要拐彎時,這熟悉的面孔似乎令他想到什麽,立時停在原地,随後趕忙退了幾步,轉身竟朝李晚月的方向走來。
“這位客官,請留步。”
他喊住李晚月,臉上盡是焦急,“您與那位祁大人可是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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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晚月神色疑惑,并未回答。
小二解釋道:“今晨大人出門前關照過,要給馬兒準備口糧,夥計們按照要求送去新鮮的馬草,哪知馬兒就是不吃,也不讓人靠近,還鬧了好大的脾氣,現在馬房裏亂成一團,您快去看看吧。”
這名小二正是昨夜在大堂值夜的那位,他瞧得十分清楚,祁大人與這位公子同騎一匹馬,且馬兒站在公子身邊很是乖巧,定能解決這等難題。
可算是讓他尋到一株救命稻草。
若是馬房一事不能立刻解決,他非得挨東家一頓罵不可。
李晚月瞧着小二快要哭出來的臉,心下斟酌了片刻,直覺小二所言不像是假的,便答應同他去馬房看看。
小二不帶猶豫,一路上走得飛快,就差把腳底搓出火星子了。
倏忽之間,兩人便來到了馬房。
只見玄嘯身側圍了好幾個夥計,他們手中捧着新鮮的馬草與淨水,就是不敢上前靠近。
玄嘯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氣,馬蹄貼着地面來回摩擦,警惕地看向眼前的人類。
李晚月想起樹林中,玄嘯特意蹲下身子讓她騎到背上的畫面,心裏猛然升起一股底氣,原本惴惴不安的情緒消失得一幹二淨。
她同小二說:“把馬草放在地上吧,我來就好。”
随後進一步補充道:“讓夥計們都出去吧,許是它看到這麽多人,心裏有點緊張。”
小二見她如此淡定,心中頓時松了口氣,然後朝那些夥計們喊道:“你們,放下東西就出去吧,這位公子會解決的。”
他向李晚月微微拱手作揖,“有勞公子,我就在外候着,若有問題随時喊我便是。”
言畢,衆夥計退出馬房。
似乎聞到熟悉的氣味,玄嘯不再躁動,歪着馬頭看向李晚月。
李晚月慢慢靠近,學着祁巍的動作輕輕撫摸着玄嘯的鬃毛,自言自語地說道:“怎麽了?是這鮮草不合胃口嗎?”
玄嘯拱了拱她的手,短短地嘶鳴一聲。
她思忖着,會不會是因馬草不如草原上鮮嫩的緣故,從而致使玄嘯發了脾氣,可若真是這樣,那便有些難辦了。
李晚月正想着,玄嘯卻輕哼,耳朵随意搖動兩下,悠悠地邁着蹄子朝那筐馬草走去,一點兒嘶鳴的聲音都沒有,安靜地吃起草來。
她有些訝異,百思不得其解。
這般溫馴,與她剛進來時可是判若兩馬啊。
她面露困惑,不明白究竟是何緣由,但終歸了卻一樁難事,便也不再深思,只當自己或許真的有世人口中所說的動物緣,所以才能讓玄嘯一見着她就如此平和。
“乖乖的,到了塞北,你就能吃到更好馬草,暫且先将就幾日罷。”
她輕撫馬背,頭亦靠在玄嘯身側,柔柔地同它說話。
殊不知馬房外,一只黑色的靴子悄悄縮了回去。
-
待玄嘯吃完筐中所有馬草,頭頂的烈陽已不在正中央,略有向西偏的趨勢。
“萬公子!”
突然,一道靓麗的聲音出現在馬房。
李晚月扭頭瞧去,原來是圖雅正向她而來,手裏似乎還拿着一罐瓷瓶。
“聽聞你昨夜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圖雅笑得真誠,發自內心地為李晚月脫險而感到高興。
進而詢問傷情,“除了脖頸處的劍傷,可還有旁的地方受傷?哥哥請了位大夫來驿館,你若是覺得哪裏不舒服,不妨讓大夫一并瞧瞧。”
李晚月朝圖雅感激地揚起微笑,“多謝圖雅姑娘關心,醒來後,我讓小二送過藥膏,傷口亦已塗抹包紮好。”
“身上除了疲憊之外,并無旁的傷口,還要感謝你哥哥能出手相救,不然我怎可能有命活下來。”
她隐去那些青瘀,只撿了脖頸上這一處傷口說。
不過許是墜崖時有祁巍在身下墊着,她身上青紫的瘀痕并非看上去的那般嚴重,估計用不了幾日便會全然褪去,肌膚又會恢複原樣。
“那就好。”圖雅點點頭。
“對了,你可在馬房看見我哥哥?”她揚起手中的瓷罐,“大夫給他調配的傷藥已經制好了,他說要來馬房看玄嘯的,怎麽現在連個人影都沒有。”
圖雅四下張望,馬房中除了他們兩個以及數匹駿馬,再無旁人。
李晚月心下愕然。
......祁巍來過?
那豈不是她一個人對着玄嘯自言自語的樣子全被他瞧見了?
不過好在她并未說些會暴露身份的話。
她一早就暗暗提醒過自己,出了廂房,就要把自己當做是“萬公子”,別的一概不要想起。
多虧了這份警覺,才讓她一次又一次地瞞了過去。
李晚月搖頭,“我并未見着大人,這兒一直只有我一個人。”
玄嘯在旁短促地嘶鳴了一聲,似有些否認的意味,可它畢竟不通人語,身旁兩人自然不懂其真正含義。
圖雅被玄嘯的嘶鳴聲吸引住,遂拿玄嘯打趣兒道:“小可憐,昨夜這麽辛苦,你的主人都不來瞧你,不會是另有新馬了吧?”
圖雅一邊摸着鬃毛,一邊開着頑笑。
玄嘯向後挪了兩步,偏頭躲開圖雅的“魔爪”,不滿地甩了甩尾巴。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圖雅嘴上說着,手上卻是再虎摸了一把,這下玄嘯跑得更遠了,直接拿屁股對着她。
鬧了一陣,圖雅總算放過玄嘯,而後才想起了正事。
她将手中的瓷罐遞給李晚月,“這傷藥煩請公子交給我哥哥吧,商隊的貨物都尋回來了,我稍後還得去和盛哥他們一起清點損失情況,騰不出手啦。”
“哥哥若沒來馬房,想必應是回廂房了,他後背的傷還需塗這傷藥才行,有勞公子替我送一趟。”
後背有傷?
李晚月木然接過瓷罐,一瞬間,就好像有什麽東西敲打在她的心上。
他明明可以抛下她不管,一走了之,卻還是願與她共迎險境,将她從刀劍之下救出。
不僅手臂負傷,更在她所不知道的情況下,留下了更為嚴重的傷痕。
忽然間,一顆堅定要無情利用祁巍的心,在此時竟出現了一絲動搖的雜念。
或許,她可以多些人情味兒。
倘若在沿途中商隊有難,她能幫就幫一點,便當還了這人情債罷。
-
然而......
答應時确實爽快,可真到了廂房外,李晚月卻怎麽也敲不下這門。
傷口在後背。
也就是說,祁巍看不到傷口,更不能自行給傷口上藥。那麽,她這個送藥之人自然順利成章地成為了最合适的人選。
到那時,祁巍肯定要脫去上衣,露出掩藏在裏衣之下的精壯軀體,而她現在是男子,若是對另一個男人的身體面色緋紅,豈不是會顯得很奇怪?
從前,皇宮中管得甚嚴,再加上一直被李如霜監視着,她鮮少有機會與男子近距離接觸。
即便有,也是規規矩矩地站在一定距離外,更別提像在山洞裏,與祁巍這般近地挨着,而祁巍還直接用手捂上她的嘴,與她同騎一匹馬。
這些接觸,她從來沒遇到過。
也正因如此,她才意識到一個問題,與男子接觸得少導致她現在易害羞,雙頰會控制不住地泛起紅暈。
那天在山洞中,她隐約記得,濕透的中衣勾勒出一塊塊結實的線條。
李晚月拼命搖頭,越想越覺得臉上燒得慌,一只手維持在半空不上不下,試圖将那些畫面從腦中剔出去。
就在這時,緊閉着的門忽然打開。
祁巍一開門就看見這幅怪異之象,不過在瞧見李晚月握在手中的瓷瓶後,心下便大致了然。
“進來吧。”
李晚月愣了片刻,最後還是硬着頭皮跟了進去。
她原本想着,不如叫一名小二替她送去,沒想到還未付諸行動,事情便已發展至此。
祁巍背對着她解下腰帶,随後褪去外衣露出後背觸目驚心的傷口。
那傷口很深,似要見骨,且皮肉翻卷出一道寬闊的口子,像是被什麽尖銳的利器一刀橫劈所致,從左肩一直延伸至右肩偏下之處。
她頓時想起落水前的記憶。
懸崖邊,她被祁巍擋在身前,攬着腰身一起跳了下去。然而就在那時,蒼澤飛身奪取手下腰間的佩刀,對着他們的方向狠狠一揮。
緊接着耳邊全是呼嘯的風聲與湍急的水流聲,在陷入黑暗前,她似乎看到了鮮血如紅絲般飄散在水面。
原來竟是那時受傷的嗎?
她醒來後,還以為只有手臂受傷了而已。
此刻,什麽紅暈不紅暈的,李晚月早就抛之腦後,小心翼翼地從瓷瓶中挖出藥膏塗在傷口上,仔仔細細地為祁巍上藥。
“若是覺得疼痛難忍,你就喊出聲。”李晚月一臉嚴肅地叮囑,“不過,我下手也會輕一點的。”
祁巍沒說話,藥膏塗抹在傷口上帶來的陣陣痛感對他來說不算什麽,比這更嚴重的外傷他都經歷過,這刀傷屬實還算較輕的一種。
廂房內,兩人的呼吸聲很輕,輕到随意什麽聲響都能打破這份寧靜。
李晚月盯着猙獰的刀口,不知為何,偏有一滴淚珠孑然落下。
祁巍略有感覺地微微偏頭。
但兩人似乎形成了十足的默契,誰也沒提這滴淚從何而來,又因何而落。
無言中,有什麽正悄然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