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暴露
暴露
出門散心後,李晚月的心情好了許多,對于今後的安排亦有了眉目。
她打着哈欠拐上樓梯,直徑朝廂房走去,此刻她渾身疲憊,恨不得立刻躺在床榻歇息。
廊下微弱的燭火一閃又一閃,猶如懸挂在晴朗夜空的帝星,憑其亘古不變的方位為迷途的旅人指引方向,恰如此時的火光,為晚歸的旅客照亮前方之路。
正當她行至門前時,卻見一道漆黑的身影早就等候多時。
李晚月瞬間被吓醒,連天的哈欠登時憋了回去,滿含困意的淚珠堪堪卡在眼尾。
祁巍聽到動靜,反應極快地回過身來,見到是李晚月後才說道:“你回來了。”
盡管內心猶如平靜的湖面泛起一絲漣漪,但李晚月還是佯裝淡定地“嗯”了一聲,毫無波瀾地越過祁巍,無視身後之人的視線,自顧自地打開門鎖。
“咔噠”一聲,房門已開。
她一只腳跨進屋內,另一手撐在木門上,分明已有趕客之意。
可祁巍一動未動,灼熱的目光倒是看得她十分不自在,她不得不問道:“你......可有什麽事?”
聞言,祁巍總算有所反應,伸手從懷中掏出荷包遞給她。
“你的東西。”
借着晦暗的燈火,李晚月看清他手中之物,原是本該當面遞給他的謝禮。
她沒有什麽能報答恩情的東西,脫離了公主的身份,她什麽都不是,身上唯有從宮中帶出的這袋金葉子。
她拿出部分留做自用,其餘的全都放在荷包裏送給祁巍。這些日來,商隊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眼裏,采購物資需要大量的資金打底,而祁巍他們似乎在為這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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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袋金葉子或許可以解燃眉之急。
李晚月并未接過,而是說道:“但現在它是你的了。”
她深吸一口氣,擡頭直視着祁巍的眼眸,“我身無他物,不知如何才能表達謝意,唯有此還算是個拿得出手的東西,還望你切莫推辭,收下我這份心意。”
說罷,她就要阖上房門,将一切隔絕在外。
然而就在房門關上的瞬間,一只手卡在了門縫中,愣是阻止她關上。
高大的身軀擠了進來,與之而來的還有寒夜裏冰涼的氣息,那雙紫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昏暗之下,她竟瞧見他的眸中盡是難忍之色。
良久,耳邊才響起輕聲質問。
“那你怎麽辦?”
這句話問得莫名其妙,李晚月面露疑色,撲閃着杏眸不明所以地看向祁巍。
祁巍偏過頭去,沉聲道:“你将盤纏都給了我,那往後你該如何?”
李晚月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這個,随後毫不在意地回道:“我還沒那麽傻,自然是留了部分在身上,無需為我擔憂。”
盡管該解釋的都已解釋,可祁巍仍是立于原地,眸中蓄滿了她看不懂的情緒。然而轉瞬間,猶如暴雨将至的晴空,他的眸中竟浮現難抑的怒色。
喉間沙啞,像是灌有千斤風沙,祁巍一字一頓地重複她方才所說的最後幾個字。
“......無需為你擔憂?”
“你可知這一路上為你擔憂的人有多少?”
李晚月臉色驟變,直覺告訴她祁巍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麽,她立時否認:“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你若不想要,我拿回去就是,不勞你冷言相對,費心挖苦我。”
“我不過是想報答你的恩情,難道這樣也有錯嗎?”
似乎真的被祁巍毫無緣由的話給氣到,雙頰已有些微紅。
祁巍冷眼看着眼前之人,步步緊逼,淩冽的氣息圍繞在周身,讓人不禁覺得寒意十足。
猛然間,他拽着李晚月的手厲聲說道:“你若真是這麽想,又何必演這出戲來,把我們耍得團團轉。”
“你若是真這麽想,又怎會想出假死逃出宮的戲碼,叫人白白擔心你一場。”
“公主殿下,這就是你口中所謂的‘無需擔憂’?”
一席話,聽得李晚月腦瓜子嗡嗡地響,身子僵硬得猶如墜入冰窖,身上的血液頃刻間凝固不能流轉。
他知道了。
她的身份暴露了。
李晚月低着頭,咬緊嫣唇,連腥甜的味道蔓延在口中都無所反應。
良久,她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祁巍默了片刻回答:“那日我教你騎馬,你......”
然而話未說完,就李晚月被打斷。
“不重要了,你早就發現了不對勁,卻冷眼旁觀,看着我像跳梁小醜一樣在你面前努力隐藏身份,你早就知曉卻秘而不發,難道就是想借此羞辱我嗎?”
讨要軍饷不得,反而被賜婚搪塞過去,但凡是個有血性的人,都會有所不滿,更別提那夜她聽見過,也見識過。
這件事,總要有個人來承擔這份不平的恨意,而那個倒黴蛋便是她。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你們都一樣,都一樣......”
祁巍皺緊眉頭,“我并未這麽想,只是眼下不能任由你再胡來了。明日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去,齊州城中,我有幾個相熟的朋友,他們會把你安全地帶回邺京,這回你可不能耍小性子了。”
送回去?
李晚月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看向祁巍。
她費勁心思從那座樊籠裏逃出,想盡辦法要遠離那群冷血之人,千辛萬苦總算踏上尋親之途,可她無力地發現,只要他一句話、一個安排,她所做的努力都将前功盡棄。
她越想越不甘心。
于是用力掙脫桎梏,杏眸中的悲涼浮漫而出,“到底為什麽?為什麽你所有人都要剝奪我向生的權力?我不過是......不過是想擺脫曾經的宿命。”
累日壓在心底的不安通通放大,堅強的防線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李晚月雙眸睜得大大的,任由淚珠溢出眼眶,一顆又一顆晶瑩似珍珠的淚水劃過臉頰。
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得本就對她有好感的祁巍心尖一痛。
他扶着李晚月的手臂,粗粝的拇指拭去淚珠,語氣放緩地說道:“塞北苦寒,你自幼長于深宮,是斷然适應不了的,況且你的姐姐還在苦苦尋你,你還是早些回去吧,別叫她為你擔心。”
“你什麽意思?”聞言,李晚月擡頭問道。
祁巍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李晚月,“你看了便知。”
李晚月接過,就着燭火一目三行地掠過信中內容,她越看心底越是憤怒。
這封信竟是李如霜送來的!
信中不僅道出她的身份,要祁巍送她回去,還大言不慚地說是她自己任性,非要出宮游玩,學着話本裏寫的逃了出去。
言辭懇切,就好像真的一樣,處處在為她考慮,連她這個親歷者都險些懷疑曾經的追殺難不成是夢裏發生的。
李晚月看得生氣,咬牙切齒地說道:“這都是假的!她在騙人!”
“她千方百計地想把我抓回去,就是為了讓我代替她的宿命,想讓我去赴那場死局。她就是想要殺我,想要我的命,我絕不可能回去!”
她氣到極點,索性将信撕得稀巴爛,眼不見為淨。
“無論是懸崖邊的刺殺,還是城門口的通緝畫像,哪一樁事像她李如霜所說的,期盼我平安回來?殺我不成就損我名聲,她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這裏不能待了,我要立刻就走,走得遠遠的......”
說罷,她就要動身去收拾行李。
看着李晚月怒氣沖沖的模樣,祁巍試圖想讓她冷靜,攬着她的肩膀一遍遍地安撫。
他有些後悔,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挑明真相,明明是擔心她,卻口是心非地說了一通不讨喜的話。
想将她送回去,不僅是因為信的緣故,更多是因為塞北。
誠如他所說的苦寒之由,還有一個誰都不清楚的關鍵原因,那便是塞北恐将發生前所未有的動蕩。
他怕到那時,無暇顧及她。
在祁巍的寬慰下,李晚月漸漸從失控中脫離,撐着額頭平穩氣息。
屋內光線雖暗,但兩人的身影仍舊清晰地投射在窗戶上,看上去像是依偎在一起。但實際上,兩人的中間始終隔着一點距離,就像那難以跨越的分歧。
“我是不會回去的,你休要再勸我,即便是綁着我,我能逃出一次,就會逃出第二次。”
“只要到了敕勒川,我自會去尋親人,不會給将軍添麻煩。往後,你就當從未見過我,茫茫人海不複見。”
少女擦幹眼淚,揚起高傲的頭顱,杏眸中是讓人一眼就難忘的堅定。
祁巍自诩冷情,見她這番模樣,節節敗退,心跳比尋常跳得更快了。
他想起很多個瞬間,想起第一次遇見她的靈動,第二次擋在他身前的勇氣,第三次發現她還未死的欣然,第四次察覺她傲然的天賦,第五次......
他數不清有多少次黯然動心。
直到這一次,一顆心仍舊猛烈地、沖動地在為她跳動。
勸說的話含在嘴裏無法說出,可答應的話落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屋內靜悄悄的,只剩燃燒的蠟燭在噼裏啪啦地奏樂,兩人均是未再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才響起一道低沉的男聲。
“你最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