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了斷

了斷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人是圖雅。

在齊州休整的日子裏,她觀察過好幾次,萬公子與哥哥竟一句話都未說過,但凡碰到需要兩人交流的時候,總會有旁的意外打斷。

就像剛才。

她騰不開身,但這批貨又出了岔子急需去哥哥來定奪,想讓萬公子去不遠處把哥哥叫過來。她剛想開口,卻瞧見萬公子躲閃的眼神以及假裝忙碌的身影。

而哥哥像是一直關注這裏似的,不用叫,自己就過來了。

“這批貨的數量清點過了,與當初承諾的不一樣,少了幾件......”

“運回來的時候可還記得走的是那條路?你帶人沿路去尋一尋。若還未尋到,便去問問趙老板,想必是不小心漏掉了。我們與趙老板是多少年的交情,應當不至于幹出有損信譽的事。”

圖雅心不在焉地聽着,思緒猶如脫缰的野馬早就不知跑到何處,她嘴上立刻答應,心裏裝的卻全是哥哥與萬公子兩人之間微妙的相處,真是讓人抓心撓肺的。

但事務繁雜,時間又緊,讓她不得不停止探究,馬不停蹄地按照祁巍所交代的去辦。

這一撓一抓就是七八天過去,直至他們離開齊州城,抵達雁門關她也沒弄明白。

雁門關是去往塞北的最後一道關卡,它連接着塞北與中原兩地,承擔着重要的作用,也是出塞入塞的唯一通道。

“我們在此處涼棚等一會兒,待會兒還有批貨會送過來。”

祁巍發話,隊員自是唯命是從,将車馬停在涼棚旁,盡管看上去一群人像是在休息發呆,但包括薛盛、圖雅在內的其餘五人皆十分警惕。

李晚月對即将發生的事并不知情,只是順從地聽從安排,她滿心眼裏都是順利出塞這一件事。

不出片刻,要等的人終于姍姍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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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少年模樣的人領着手下走向祁巍,将一個木箱子放在地上,随後說道:“你要的貨都在這兒了,銀錢可帶來了?”

“老趙頭,你放心,只要我們驗完貨,銀錢自然奉上,一分都不會少你的。”祁巍開口回應。

原來,他就是被稱為“老趙頭”的人,可這名字與樣貌極度不相配,叫人聽上去還以為是個年歲頗大的老頭,沒想到卻是個翩翩少年。

老趙頭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命人将箱子打開供祁巍他們查驗。

祁巍與薛盛彎腰去看,還上手摸了一下,看得十分仔細,生怕錯漏了一絲一毫。

老趙頭說道:“放心,都是最近剛開采出來的,新鮮得很。”

他二人對視一眼,彼此很快清楚對方的意思。

這東西确實是他們想要的。

若是有人湊近一瞧,定會被木箱裏裝的東西大吃一驚,因為裏面裝的可是大周明令禁止私下售賣的硫磺。

別看這玩意不起眼,呈淡黃色,有晶狀模樣,也有粉末狀,但它可是制作火藥一味重要原料。

不過在大周,這東西并不常見。

它一般出現在火山口,而大周境內的火山只有兩座,且都位于中原以南,每年開采的數量極為有限。因此,它是重要的管控物資,被朝廷嚴格把控,不允許民間私自開采。

一經發現,私賣之人會被處以絞刑。

其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其他三個藩地制作火藥,以免對中原地區産生威脅。畢竟在李肅眼裏,那些地方根本不能算是自己的,而是丢失在外、還未收回的領土。

然而在黑市中,硫磺并非有市無價,有心想買還是可以買到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總有人願意冒這風險,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來搏一搏日後的榮華富貴。

就比如眼前的老趙頭之流。

木箱子很快阖上,老趙頭問:“怎麽樣?看清楚了吧。”他揚了揚下颌,示意祁巍趕快交錢。

貨沒有問題,祁巍自然是将預先準備好的錢袋子取了出來,按照江湖規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将錢袋放在箱子上,但并未松手,而老趙頭那邊也是如此,叫手下壓住那箱子,以防人財兩空。

“我數到三,我們就同時松手如何?”老趙頭問。

祁巍答:“可。”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一場交易悄然進行。

老趙頭慢吞吞地數數:“一、二、三——”

話音剛落,霎時間,兩人飛快地松開手中之物,然後将所要的東西挪到自己的身前,絲毫不拖泥帶水,動作之快幾乎快要看不清。

錢袋拿到手,老趙頭反而“切”了一聲:“真沒意思,方才我說了同時松手,可沒說咱們能把東西拿走啊。”

祁巍挑了挑眉,知曉眼前看上去瘦弱的少年是個習慣開些頑笑的人,臉上沒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而是淡然地說道:“你不也是?”

随後視線落在錢袋上,其中意味無需多言。

被人戳穿,老趙頭也不害臊,笑了兩聲:“也是哦。行吧,算你拎得清。”

“不過——”

但是,他的話并未結束,話中還帶了尾巴,似乎話裏有話。

本以為交易已經完成的祁巍正要離去,此時停下腳步,默不作聲地等待下文。

老趙頭颠了颠錢袋子,湊近說道:“不過這點銀錢可不夠啊。”

“這回去開采時,正遇火山爆發,洶湧的岩漿噴湧而出,我那兩個兄弟躲閃不及,身上被燙得東一塊西一塊,差點就丢了性命,你多少該給點補償吧?”

“往後肯定得修養好一陣子,沒了這檔子生計,日子也難過喲。”

祁巍眉頭微蹙,盯着老趙頭的神情想要辨別真假,但從那個慣會嬉笑的臉上,似乎看不出什麽。

他問:“你要多少?”

“每人百兩銀子足矣。”

祁巍還未出言,身旁的薛盛已叫出了聲:“你這是在敲竹杠!”

不怪薛盛會這麽想,實在是這位少年總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嘴裏說些不痛不癢的頑笑話,不着調的模樣見多了,讓人難以信服他剛才說的到底有幾分真,有幾分假。

況且他們籌措的銀子已經到了極限,是再沒有剩餘留下了。

“哦?你當真不給?”

老趙頭把玩着垂在腰間的帶子,說話聲陡然變得大了許多,“那我可在這兒叫了?你欠錢不還,還有......私屯硫磺,想要制作火器。”

最後幾個字變得很輕,輕到只有貼近他們才能聽到。

“你!”

向來喜怒不表于行的薛盛很是惱怒,然而在此情形下,卻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吞,不敢高聲駁斥,只是低聲呵斥道:“你真是瘋了,竟還不滿足!”

倒賣硫磺可是暴利,賺的錢足以一輩子吃喝不愁。

老趙頭冠冕堂皇的辯解道:“不是我貪心,而是這東西越來越不好弄了,官府日益收緊,我總得也為自己考慮考慮吧。”

聽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可實際上就是他的貪念在作祟。

他想要的更多,比現在收到的還要多。

即便所言為真,但那兩位兄弟是否每人能收到那一百兩白銀尚且未可知,更不說這根本就不是真的。

那少年突然展顏一笑,“不給是吧?那我就要告訴大夥兒了,塞北來的......”

“等等!”

祁巍出言打斷。

“你改變主意了?”老趙頭問道。

祁巍默然,若是他再不阻止,恐怕這人就會将此事添油加醋地公之于衆。到那時,消息傳到邺京那裏,就會徹底變成塞北有謀反之意。

哪怕他們購買硫磺,研制火藥,制作火器,僅是為了自保而已。

他說道:“我手中暫時沒有那麽多銀錢,待回到塞北,我再給你捎過去,決不食言。”

老趙頭沉思片刻,反正他可以将這消息散播出去。若是答應,他也是占據主動權的一方,縱使之後沒收到銀錢,他亦不吃虧。

但是,他得留下一些有力的憑證。

他二話不說立馬答應,就好像等着祁巍的這番話,“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你得立下字據,寫明金額,日後我好憑此上門讨要啊。”

“可以。”

還未等薛盛阻止,祁巍就應了下來。

薛盛重重嘆下一口氣,看似平和的外表下到處充斥着亂世将出的跡象,與其整日忍氣吞聲,倒不如趁此真的反了算了。

然而,這念頭只在腦中出現一瞬便消散。

他和祁巍自幼學的就是忠君與愛國,是斷然不會就此而反,若是像西涼一樣早有謀反的野心,他們也不會傻傻地去邺京求個說法,尋個莫須有的公道。

忽然,從旁亮出一道不屬于他們三人的聲音。

不知何時,李晚月竟走了過來,她手中還拿着兩個荷包,一個直接甩給了老趙頭,另一個則丢到了祁巍的懷裏。

“都拿着!”

祁巍登時臉色微變,這荷包中裝的正是他前不久歸還的金葉子。

那日不歡而散,他直接将裝滿金葉子的荷包放在了桌上,随後便離開了廂房,之後兩人再無講過話。直至今日,方才那句“都拿着”是兩人重新開始的第一句話。

老趙頭打開荷包,看得兩眼發直、眉開眼笑,他還從未見過這麽多的葉子,而且還是用黃金制成的金葉子。

他趕忙說道:“你我兩清,兩清。”

“方才字據什麽的,就當我從來沒說過。”

說着,老趙頭頭也不回地帶着手下迅速離開,而薛盛亦是識趣兒地消失。

角落處,只剩兩人。

“你拿回去,剩下的我會盡力還給你的。”祁巍低言道。

李晚月面無表情,“只要你遵守承諾就好,這袋金葉子就當是我還你的救命恩情。”

“此後,你我再無瓜葛。”

短短幾句話,聽得祁巍心頭一顫,隐隐作痛。

她是要與他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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