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前世

前世

冰冷的細雨拍打在窗邊,令李晚月陡然一驚。她瞪大着雙眸看向四周景致,目之所及的景象令她僵硬地愣在原地。

一婢女推門而進,瞧見她站在窗邊,趕忙取來披風為她披上,“公主怎麽站在風口上,身子骨尚未好透,再染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李晚月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想要說話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雙腳宛若綁了千斤重的巨石,呆愣愣地任由這婢女扶她坐回梳妝鏡前。

怎麽回事?

如意不是死了嗎?

此刻,李晚月腦袋亂糟糟的。她記得,聽聞祁巍死訊後她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可現在怎麽會回到了她曾經住了十多年的寝殿......

到底發生了什麽!

未等李晚月想明白,如意倒是滿臉喜氣洋洋地開口:“公主想要梳什麽樣的頭?是想梳個随雲髻,還是雙螺?”

她一邊梳着一邊感嘆,“今日聖上晚宴前叫您過去也不知是何事,不過近來總聽見喜鵲在樹上叫,說不準這次是有喜訊呢。”

李晚月呆愣,這話她好像在哪兒聽過。猛然間,她想起了塵封已久的前世記憶。

中秋晚宴開始前,父皇曾命人來傳話,前世她沒有理由推脫,去後才知曉原是動了賜婚的打算,但重生後她因突發熱疾,這才免于面聖。

換句話說,今日,是她第一次見到祁巍的日子。

前世祁巍拒絕賜婚,連夜趕回塞北,而她則在當夜命喪火海。兩人僅僅只是有過照面,并無過多交集,更別提像重生後那般交織至深。

至少在今日,他們還是陌生人。

如意久久沒聽見李晚月回應,有些遲疑地喊她:“......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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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晚月思索着,應當可以在回答時順帶探探如意,好讓她确認到底是回到了前世還是在做夢,可開口卻是另一種情形,與她所設想的截然相反。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控制似的,根本不能改變說話的語氣和內容。

和前世一樣的回答在此刻再次重演。

“你看着辦。”

四個字,既漠然又冷淡,絲毫沒有與父皇見面的喜悅。

前世的她僅是小心翼翼地在皇宮生存就已經耗去了諸多精力,對于這位曾經抛棄她的父親,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好恭敬地、客氣地扮演着他想要的模樣。

至于見他還要梳什麽頭、穿什麽衣裳,她實在沒有心情顧及。

所以她當時便讓如意拿主意。

果不其然,如意想了想說道:“那奴婢給您梳個随雲髻吧,這發式生動靈巧,頗受姑娘家喜愛。”

随後,李晚月聽見自己說:“就依你所言。”

如意連忙應聲,手上開始忙活起來。不出片刻,随雲髻很快就梳好了。

李晚月完全遵循着前世的舉動,“被迫”對着銅鏡打量自己,“甚好,替我更衣罷。”

“是。”

-

走在宮牆內,李晚月覺得一切事物既熟悉又陌生。

她看慣了塞北的豪放與粗狂,反而對皇宮內的精致有些不自在,就好像時隔多年才回來一樣,猶如闊別許久的故人。

胡思亂想間,她已走到殿外,王公公上前迎接,“七公主,您可算來了,聖上等您有一會兒了。”

李晚月依舊不受控制,弱弱問好後便道:“晚月來遲,勞煩公公進去通傳。”說着,就要把戴在手腕上的镯子脫下遞過去。

那時,她只是單純地希望王公公能替她美言幾句,也好入殿後免去叱罵。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王公公此人甚是貪財。方才那句“等您有一會兒了”不過是他騙人的說辭,以此好叫旁人讨好他這個聖上跟前的紅人。

王公公笑呵呵的,一雙眼睛笑得幾乎不漏縫,“七公主向來乖巧懂事,聖上哪裏會責怪您,您多慮啦。”

嘴上雖這麽說,但手上可誠實得很。

就在他剛想将這幅手镯收入囊中時,殿內傳出厚重的說話聲。

“人可到了?”

王公公的手嗖地一下縮回,趕忙回話:“啓禀聖上,七公主剛巧到殿外。”

“讓她進來吧。”

隔着門,王公公畢恭畢敬,“是。”

李晚月低着頭入殿,不敢随意打量,行完跪拜禮後便默默地立于原地。

同時,在她身側還站着一位腰背挺得筆直的男子。即便不去看,她也知道那是祁巍。

李肅慵懶地靠坐于龍榻,漫不經心地把玩着琉璃盞,目光在李晚月與祁巍之間來回穿梭,然後像是好奇似地開口:“祁小将軍覺得,朕膝下的這位第七女如何?”

祁巍看都沒看,直言道:“公主貌若天仙,臣不過是粗人,恐沒有這樣的好福氣。況且公主金枝玉葉之軀,難受苦寒之苦,望聖上體貼。”

他拒絕得幹脆利落,沒給李肅留下任何勸說空間。

但祁巍越是拒絕,李肅越是興致盎然。在李肅看來,祁巍所求軍饷一事遠沒有當一回月老來的有趣,他就想看看,眼前這位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為了心中所謀能委屈到什麽地步。

是選擇尚公主,交兵權,得軍饷,還是兩手空空打道回府呢?

李肅不懷好意地勸說:“祁小将軍不再考慮考慮?”

祁巍沒有猶豫,“不必考慮,臣拒絕。”

從表面上看賜婚是件難以拒絕的恩賜,可對于祁巍來說,賜婚卻是削去兵權的第一步。

可若李肅是明君,能做到言而有信,為了塞北千萬将士們,要他交出兵權不是不行,可李肅不是。李肅是個軟弱無能的僞君子,即便交出兵權,塞北的将士依舊會受凍挨餓。

軍饷永遠只是“承諾”中的軍饷。

在前世,這場賜婚鬧劇本該就此結束,李肅應是興致缺缺地揮退二人,而李晚月也先于祁巍離殿,但李肅卻興致不改,将刁難轉移到了李晚月的頭上。

“哦?看來是我這女兒不得祁小将軍歡心啊。”

“晚月,你說該怎麽辦?”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李晚月有些錯愕。她回到的是前世嗎?還是說......不是她記憶中的前世?

事情變得更混亂了。

祁巍瞧了眼李晚月,見少女臉色低沉,于是開口為她解圍:“縱使讓公主當說客,臣也不會改口,聖上莫要為難公主。”

“宴席将要開始,臣先行告退。”

李肅含笑目送祁巍離去,可當身影徹底消失後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臉色烏雲密布,眸中猶如淬了寒冰,叫人不寒而栗。

王公公站在李肅身側,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額頭冷汗直冒,就怕波及到他。

李晚月也想借宴席離開,可此時的她依然無法控制自己。她有些氣惱,若她沒有回到前世,而是真的身處夢中,那她也太憋屈了,連自己的夢都無法主宰。

但這落在李肅眼裏可就是另一幅樣子。

他這個女兒唯唯諾諾的,膽小又怕事,一點兒也比不上霜兒,簡直将他的顏面丢盡了!

“還不快去追!”他怒不可遏地“提點”。

然而就是這句話,讓李晚月瞬間恢複了行動能力。

她終于可以動了。

顧不上李肅是如何想的,她潦草行禮,然而提起裙擺跑出宮殿。走到門口,她回頭望向李肅,神情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令李肅既覺得熟悉又覺得陌生。

就好像她才是那個發號施令的人。

殊不知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李晚月。

-

李晚月沿着宴席的方向尋去,沒走幾步便遇見了等着她的祁巍。

“我......”

祁巍不等她開口,冷冷地打斷她:“你若是為了賜婚而來,恐怕我要叫你失望了。”

李晚月目光灼灼,強忍着心中思念。她深吸一口氣,平靜地反問:“為什麽?你不想要軍饷嗎?”

據她所知,軍饷困擾了塞北許久,眼下正是急需的時候。

她想幫他渡過難關。

“你假意答應就是,兵權哪有那麽容易就收回的,塞北聽命的不是那個冰冷的兵符,而是一直守護他們的你啊,你完全可以......”

祁巍輕笑,“看來衆人口中最不起眼的七公主竟一直藏拙。”

“不過......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軍饷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我自有其他辦法籌集。”

李晚月默然,祁巍口中的法子她豈能不知,将宅邸與良田急售換來些許薄銀,這能管多久?

“你的辦法就是賣宅賣地嗎?”她輕聲問。

祁巍眉頭緊鎖,仔細打量着這位深居宮中的公主,不知她是通過何種途徑知曉的,這事他只和薛盛商量過,再無第三人知道。

倘若是一般人,他早就尋個沒人的地方滅口。可是對她,卻沒由來地充滿信任。

許是最近所做之夢的緣故。

近來,祁巍一直做着一個夢。他夢見他躺在荒蕪的河谷,四周一片黑暗,胸口像是被巨石壓住一般喘不過氣。朦胧間,他聽見有人在叫他,而他啞着嗓子回應,叫的名字正是李晚月。

可他們從前并無交集。

祁巍皺眉解釋:“一年之中,塞北将近有半年都被冰雪覆蓋,苦難絕非你這樣的嬌弱公主可以承受的。況且,這場博弈不該将你牽扯進來。”

“你的人生當由你自己做主才是。”

李晚月再也繃不住了,眼淚像穿了線的珍珠,一顆顆地奪匡而出。她抱住祁巍,伏在他胸口小聲啜泣。

不論是哪個他,都是這般溫柔。

可是“他”不在了,不在了。

李晚月想到那條死訊,意識猛然陷入混亂,喃喃地說着“生死不明”這四個字。

祁巍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撫哭得極其傷心的李晚月。他嘆了口氣,有幾分無奈,卻沒發現自己早就下意識地順應本能,輕輕地拍了拍李晚月的背。

聽着她胡亂之語,他像是意識到什麽,覺得“河谷”是她想要的答案。

于是,他沒頭沒尾地冒出兩個字,“河谷。”

李晚月淚眼朦胧地擡起頭,然後聽見祁巍描述起那個于他而言很是詭異的夢。

她跟着默念:“河谷,河谷......”

那不是祁巍阻擊敵軍的地方嗎?

如此說來,他沒死,沒死!她得去找他,哪怕翻遍屍山,也得尋到他!

李晚月越想越迫切,可眼前的景象猶如煙塵似的,一點一點地正在消散。她覺得自己變得輕飄飄的,就好像已經脫離軀體。

她瞧見自己昏倒在祁巍懷中。

“李晚月——”

聲音愈來愈遠,缥缈如虛妄。

而後,一道清脆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這漫長的平靜。

“君主,您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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