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尋他
尋他
李晚月撐着額頭大口喘氣,雙眸中滿是驚魂未定。她看了眼站在床前的小丫頭,又仔細環顧着屋內陳設,不安的心漸漸緩和下來。
珍兒滿眼擔憂地看向李晚月,眼前這位年輕君主臉色蒼白,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來。
“君主覺得身子如何?我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
李晚月垂眸不語,那段似夢非夢的前世經歷給了她極大的觸動,猶如命中注定的指引,告訴她思念之人的方向。
河谷,她必須去。
她對珍兒露出一絲微笑,“我沒事,讓你們擔心了。”而後又說道:“替我取件衣裳來吧。”
珍兒扶着李晚月下床,嘴裏嘟囔着:“君主有事不妨明日再處理,那些要緊的事自有謀士和将軍們盯着,您昏迷許久,合該好好歇息......”
李晚月搖搖頭,執意要換衣。
珍兒拗不過她,只好為她尋來一件暖和的羊絨外衫披上。
如今雖已入春,但早晚溫差大,夜間的溫度還是偏低,風吹過更是帶着十足的冷意。
李晚月有些哭笑不得:“都已春暖花開了,用不着穿得這般厚實吧?”
“不行!”
珍兒收緊外衫的領口,将李晚月裹得嚴嚴實實,“夜晚冷得很,您身子骨還沒恢複,自然要穿暖和些。”
李晚月嘆了口氣,知道珍兒是為她好,于是便沒再說什麽。
她坐在書案前,出神地看着那份地形圖,河谷的位置被着重圈起。她思索片刻,提筆在信箋上寫下幾行字,而後用硯臺牢牢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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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珍兒去小廚房的功夫,她推門混入夜色,騎馬疾馳出城。
待珍兒回來,屋內早已沒了人影。
那信箋上如是寫着:
[河谷尋人,去去就回,莫要擔憂,有事就去找薛盛。]
珍兒倒吸一口涼氣,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而此刻,剛處理完後續事宜的薛盛正準備回府休息,然而風一吹,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
薛承關切地問:“沒事吧?”
薛盛擺手,心裏卻總覺有些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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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出城後,李晚月沿着大路一直騎,不知騎了多久,她才遠遠瞧見那條漲滿水的河谷。
水流十分平緩,已沒有當時急洩而下的洶湧。
漆黑的夜晚吞噬着所有生靈,這裏到處彌漫着死亡的氣息,偶有幾只烏鴉飛過,哀啼聲格外尖銳與刺耳。她離河谷越近,便越覺得寒氣逼人。
夜空黯淡無光,無論是月亮還是星星都不見蹤影。
李晚月掏出火折子,微弱的火星照亮了前方的路,她這才驚覺自己踩的是一條橫屍遍野的路,或者說那根本不叫路,而是站在了死人堆上。
面對如此觸目心驚的場景,她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小步,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可她并不害怕。
這些人,雖然有的是敵軍,但更多的卻是曾經在營中見過的熟悉面孔。他們之中,有的剛娶妻生子,有的才參軍沒幾天,有的甚至是全家最後的生還者,如今自己也死在了戰場上......
成堆的屍山,風聲裹挾這凄厲的哀嚎。
無論他們是誰、跟随着哪一方,但他們除了士兵的身份,他們還是父母膝下的兒子,是孩子眼中高大英勇的父親,是妻子盼着平安歸家的丈夫,也是他人眼中可靠的朋友。
然而現在,都回不去了。
李晚月內心頗為沉重,戰亂背後的殘酷與悲痛唯有親歷後方知曉。
她握緊拳頭,靜靜地為亡者默哀。烏鴉泣啼,風聲如喃喃,似乎有人正唱着歸魂曲,好讓大夥兒不會在黃泉路上走散。
悼念完,李晚月收拾好情緒,她沒忘了來這裏的目的,可一座座屍山着實加大了尋人的難度。
她大聲呼喊着:“祁巍——祁巍——”
然而回應她的,唯有自己的回聲。
寂寥、孤寂......一切是那麽的安靜無聲,河谷裏除了她,根本沒有活人。
沒有任何幸存者。
李晚月不相信,她不相信祁巍會死,更不相信他連個屍骨都找不到。彼時在懸崖邊,縱使面對崖下湍急的河流都能保全性命,她不相信這回他卻死了。
她仔細地在死人堆裏翻找,河水沖刷下來的污泥讓她找得十分艱辛,越朝裏走去,便越覺得空氣中彌漫着難聞的味道,有的甚至已經面目全非。
腐爛,吞噬着任何生還的希望。
她再次大喊:“祁巍——你到底在哪兒——”
“你到底......在哪兒?”
聲音逐漸變得很輕,哽咽中伴着失落的顫抖。
李晚月脫力地跪坐在地,空洞的雙眸睜得大大的,顆顆淚珠從眼眶漫出,在白皙的雙頰上留下深深的淚痕。很快,淚水模糊了雙眼,眼前的世界猶如水中倒影,或許只有這樣,她才可以短暫地麻痹自己,告訴自己沒找到就是還有希望。
忽而,不遠處傳來微弱的聲響。
她猛然從悲痛中驚醒,跌跌撞撞地站起,甚至顧不上爬起時的意外摔傷和竭力,憑着腦中僅存的意志朝聲音傳出的方向走去。
“祁巍,祁巍......”
可聲音實在過于微弱,她只能确定大概方位,卻無法辨別具體位置。
李晚月看向面前的屍山,不顧一切地開始刨,雙手沾染的血跡幾乎分不清到底是她自己的,還是那些屍體上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有人在說話。
“咳咳......小晚......”
她頓時欣喜若狂,更加用力地挖着,就連淚水都飽含着喜悅,“是你,一定是你!”
終于,在屍山的最底下,她看見了被埋在下面的祁巍。
只見他雙目緊閉,眉頭緊蹙,嘴裏喃喃念着李晚月的名字,“小晚......”
李晚月再也繃不住,俯身抱住祁巍,小心翼翼地将他拖離屍堆,然後讓他靠在自己懷中,“太好了,你還活着,還活着。”
“我就知道。”淚水伴着笑聲在河谷回蕩。
但很快她察覺到不對勁,懷中人的身體越來越冷,就連呼吸都變得輕不可知。
自從那幾聲喃喃後,她好像再沒聽到祁巍有過旁的動靜,生命的跡象似乎正漸漸消失。
李晚月無比慌亂,她顫抖着雙手探向鼻息,可得來的只有冷意。
她愣在原地,不能接受現狀,哽咽着聲音說道:“你別睡,你快醒醒,我是小晚呀。”
但祁巍沒有任何反應,面容安詳地就像是已經離去。
李晚月哭得泣不成聲,悲痛地怒罵道:“混蛋!你答應過我的!”
“你說過,你要帶我看遍人間奇景。你還承諾過,此生要與我白首不分離......你什麽都沒兌現,你怎麽能就這樣離開我!”
她別過頭去,不願面對事實,“你不能死,你這個騙子!”
淚珠滴落在地,李晚月不斷地用手擦拭卻怎麽也擦不完。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會溫柔地替她拭去淚珠,然後安慰她、告訴她,他心中的小晚是個無比堅強的姑娘,他會永遠支持她。低落時他還會故意逗弄她,只需瞬間就能讓她綻放笑容。
可現在,那個溫暖的懷抱再也不會有了。
現在的她能夠獨當一面,而那個曾經鼓勵她的人卻不在了。
這世間到底有多少“造化弄人”,偏要讓他們在經歷重重險阻後陰陽相隔。這般痛楚,縱使十指連心的疼痛也難以說得清。
風雨交疊,波浪駭人。雨過天晴後,湖心的鴛鴦只剩一只,徒留它獨自哀鳴。
李晚月阖上眼簾,長長的睫毛上挂滿了晶瑩剔透的珍珠。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然而在她沉浸于悲痛之時,虛弱的聲音再度響起。
“咳咳。”
祁巍用盡渾身力氣,在模糊的視線中逐漸辨清了眼前之人。
是他的小晚啊。
“怎麽哭了呀?”盡管嗓音沙啞,可他仍舊語氣溫柔,甚至頗有閑心地同她說些逗樂的話,“是誰惹得我們小晚哭成這幅模樣,眼睛都哭得又紅又腫。”
他虛弱地擡起手臂,試圖伸手抹去李晚月臉上的淚水,可手還未到半空便陡然停下。
血跡。
手上的血跡會弄髒小晚的臉。
然而李晚月緊緊握住他的手又哭又笑,激動地話都說不出。
祁巍感受着手心的溫度,輕輕捏了捏她的手,似乎在回應她,也更想安慰她。
“別哭,我們不是約定好了嗎?要一起看太平盛世......”
“我還沒有做到呢,怎麽能就這樣給你留下不守信的回憶。”
他重申着承諾:“對你說的話,每一句都是奉上性命的承諾,我絕不食言。”
李晚月眼含淚水地看着祁巍,“我不要你的性命,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我知道。”祁巍回答。
“所以......”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帶我回家吧,小晚。”
“你若是還氣我,待回去後我任憑你處置。”
久違地,一直被黑暗籠罩的大地終于披上銀輝,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照亮了回家的路。
駿馬疾馳,有情人相偎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