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浮生(一)
番外六浮生(一)
“母親,女皇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我曾聽茶樓的說書先生說,她不擇手段、弑兄弑父,身上的戾氣讓人不敢靠近,所以才能坐上皇位......”
“當真如此嗎?”
似黑曜石般璀璨的漂亮眸子撲閃撲閃地盯着李晚月,那女童雖年紀不大,但人卻古靈精怪,小小的腦瓜子裏全是稀奇古怪的問題。
這不,她對即将拜見的李如霜充滿了好奇。
李晚月無奈扶額,真不知道自家閨女從哪兒聽來的這話,叫她瞬間沒由來地頭疼,一會兒可要好好叮囑她,入宮後可千萬不能口無遮攔。
然而未等李晚月開口,一道沉穩的男聲帶着尚未褪去的稚嫩卻言:“雪兒,不可胡言。”
那男童坐得筆直,長身而立,小小年紀便展現出不同于年齡的穩重,俊朗的面容神似祁巍。
他嚴肅地說道:“邺京不比塞北,稍有不慎恐給母親惹上麻煩。等到宮門後,方才那些話就莫要再問了。”
“啊!”女童頓感闖禍,蔫蔫地坐回位子,“母親,哥哥,我知道錯了。”
李晚月摸了摸女兒李朔雪的頭,又沖兒子祁願露出一抹淺笑。當年她誕下這對雙胞胎後,糾結了好一段時日,兩個孩子幾乎一樣的時辰出生,那到底是哥哥與妹妹,還是姐姐與弟弟。
最終,是祁巍替她做出決定,男孩就當哥哥,女孩則為妹妹。
如今想來,這個決定極為正确。
女兒李朔雪從小就調皮搗蛋,偷雞摸狗、爬樹打滾樣樣都幹,在孩子群中一呼百應。
唯有她這位哥哥能制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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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對于哥哥的教誨,李朔雪不敢反駁。
李晚月也樂得有人能制服這小混世魔王,平日裏她無暇顧及,而祁巍對女兒又是極度寵愛,根本樹不起任何威嚴。好在兒子比他爹靠譜,否則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耐心地解釋:“雪兒可知哥哥為何會阻止你?”
李朔雪慢吞吞地道:“是因為......因為會給母親帶來麻煩。”
李晚月搖搖頭,“這只是其一。”
“此次我們入京是受女皇所令,是為述職,也是為探查我們。”
“探查?”李朔雪有些不明白。
“探查我們是否有二心,是否還安分守己。故而你剛才問出的那些話,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去,怕是立刻就會傳到女皇耳中。”
“而帝王心最是難測。”
“簡單來說,稍有不慎我們就會這樣,咔嚓......”
李晚月用手比作利刃,在自己脖間劃拉兩下,然後頭往旁邊歪倒,做出一個人頭落地的動作。
李朔雪“啊”地叫出聲,害怕地躲進李晚月懷裏。
“母親,我再也不敢亂說了!”
“雪兒明白就好。”李晚月拍了拍她的後背。
雖說她說的略微嚴重了些,但這并非不會發生。在邺京,謹言慎行總歸沒錯。
即便是再寬容的明君,在面對曾經沾滿鮮血的過往也好不到哪裏去,更不用說像李如霜這種踩着磊磊屍骨、身後鋪滿鮮血之人。
再者,她總覺突然命她入京述職并帶上孩子敘舊這件事很是蹊跷,想來沒有字面上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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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馬車在宮門外停下。
巍峨氣派的宮門讓兩個小家夥不由自主地張大嘴巴。皇宮森嚴,他們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集恢弘與瑰麗于一體的建築。
這令他們大開眼界。
故而在前往正殿的路上,祁願和李朔雪總是悄悄打量着四周,兩雙眸子洋溢着欣喜與好奇。
倒是李晚月很淡定,畢竟皇宮對她而言算不上什麽好地方。
“您幾位且在殿外稍等片刻,容奴才進去禀報一二。”
李晚月颔首,“公公請便。”
沒過多久,殿內傳來消息,讓他們都進去。
李晚月走在前頭,兩個小家夥緊緊跟在身後。走到殿中央,他們俯身叩拜:“參見女皇,女皇千秋萬歲。”
“平身吧。”
僅僅三個字,那等威嚴便讓李朔雪渾身一震,好似千萬座大山壓在她身上,叫她莫名有些喘不過氣。
祁願亦有同感。
李晚月替孩子們擋住來自正首的強烈視線,而後一本正經地彙報:“啓禀女皇,塞北近五年......”
哪知她剛開口,李如霜就笑呵呵地打斷她,“這些述職奏章上都有,孤看過了,塞北比孤想象中的要好。”
“不過,孤今日叫你們前來可不是聽這些已有的東西。”
“你說是不是,小晚。”
李晚月陡然繃緊,她就知道今日的面見沒好事,怪不得出門前就有些心慌。
“臣不明白。”
她收起剛才彙報的姿勢,準備以“糊塗大法”應萬變。
李如霜看破不說,只是笑了笑,轉而對兩個小家夥說:“瞧瞧,咱們都有多少年沒見了,這日子過得也太快,不成想兩個孩子竟都這麽大了......”
李晚月皺眉,她雖不知李如霜的真正用意,但并沒有察覺出異樣,遂如實回答。
“約摸已有十年了。”
十年。
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十年。
從年少無知,到反目成仇,到歷經坎坷,再到現在......十年,在生命的進程中不過是彈指一瞬。
李如霜暗下眸子,近來她身子愈發不利索,越來越能體會到生命正慢慢流逝。
她恐怕沒有多少個十年了。
李如霜笑了笑,而後故作和藹可親地問:“你們叫什麽名字呀?”
兩個小家夥怯怯地看向李晚月,在得到母親的示意後才敢作答。
哥哥祁願先說:“我姓祁,單名一個願。母親說,她和父親希望我和妹妹以後能事事如願。”
“好孩子。”李如霜走近了一些,“那你呢?”
此刻,李朔雪烏黑的眼珠子望向蹲在她跟前的帝王,脆生生地說:“我叫李朔雪,他們都喚我雪兒。”
她好奇地打量着李如霜,心中對女皇有了更深的認知。女皇她......似乎不像說書先生所說的那般不茍言笑。
她的聲音時而威嚴,時而親切。
李如霜捏了捏眼前很是可愛的粉面團子,“真好聽的名字。雪兒,我也可以這麽叫你嗎?”
李朔雪歪了歪頭,撲閃着眼睛回道:“當然可以。”
別看現下一派其樂融融,李晚月可是滿臉戒備地盯着李如霜。對于李如霜莫名親近的做法,她心中總覺得惴惴不安。
孩子們不知她們當年的過往,她亦從未主動說起,故兩個孩子展現的善意她并非不能理解。可李如霜不是三歲孩童,她曾意欲謀害她的事怎可當作無事發生。
為了顧全大局,她選擇退安一隅,這難道還不夠嗎?難道還要針對她的孩子們嗎?
李晚月不動聲色地将兩個孩子護在身後,然後作揖行禮:“既然不用述職,您也無他事,臣便先行告退了。”說罷,她就要帶孩子們離開正殿。
一時間,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兩個孩子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出聲,任由李晚月拉着他們向外走。
“慢着。”
“您還有事?”
李晚月停住腳步,緩緩地回過頭來,這樣不耐的語氣恐怕只有她敢這樣說。
此刻,殿內氛圍又壓低了許多。
兩旁掌燈的小太監和宮女們紛紛跪倒在地,在他們看來,邺京之中還尚未有人敢這般同女皇說話,畢竟如此說過的大人們最後都成了茫茫黃土。
然而李如霜卻難得好脾氣地笑道:“自然是有事,不然怎會叫住你。”
李晚月沒接話,定定地立在原地等她繼續說。
在小太監的攙扶下,李如霜走向他們,“開春了,孤打算三日後于京郊圍獵,屆時衆朝臣與家眷陪行,既然小晚妹妹正巧趕上了,不如帶着祁将軍和孩子們一同前來,孤覺得如此甚好。”
沒有任何詢問,李如霜強硬地替他們做出決定。
“為什麽?”
李晚月抿了抿唇,弄不清她到底意欲何為。
可李如霜仍是淡笑,“塞北人擅騎射,這點小事應當難不倒你們吧。”
“對不對?”說着,她點了點李朔雪胖乎乎的臉頰。
李朔雪“嗖”地縮在李晚月身後,一副怯怯地模樣瞧着面前之人。她雖有時說話不知分寸,但此情此景,想必應由母親替她解決為好。
李晚月眸色微暗,漸漸斂去眸中浮光。
又是狩獵,又是塞北人擅騎射,話都讓李如霜說去了,眼下她拒絕便是與帝王撕破臉,不拒絕他們就像是跳入早已準備好的陷阱。
進退皆兩難。
“既然你無異議,那孤便當你答應了。”
李如霜看上去相當高興,不僅揮退兩旁跪地侍從,還叮囑跟在身後的嬷嬷一定要将李晚月他們妥帖送到宮門。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縱使腳下是個火坑,他們也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跳。
不過俗話說得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們定能安然無恙。
李晚月掩下心中不願,只好順着話說:“臣,自當出席。”
李如霜笑得更高興,“好好好,如此再好不過了。”
很快,三日轉瞬即逝,狩場圍獵如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