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浮生(二)
番外七浮生(二)
俗話說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受邀的勳貴中大多是李如霜所扶持的後起之秀,除了小部分根基盤錯、無法斬斷的士族外,還有像李晚月這樣的中立派。
“小願,雪兒,你們待在帳中切莫亂跑,乖乖地在這兒等你們父親回來。”
李晚月頗有些頭疼,本以為此次圍獵他們不過是走個過場,誰料李如霜點名叫她作陪,而祁巍又被雜事叫走,一時間兩個孩子無處托付。
對于兒子祁願她并不擔心,她擔心的是表面上聽話乖巧,背地裏調皮惹事的李朔雪。
真不知女兒随了誰,一天天的叫人不省心。
李晚月拍了拍祁願的肩膀,再三囑咐:“你是哥哥,母親不在時要好好照顧妹妹。”
“還有你!”她點了點趴在她身側的“粉團子”,“不可任性,要聽哥哥的話,知道嗎?”
李朔雪眨巴着無辜又漂亮的雙眸,軟糯地應道:“我知道的母親,您就放心吧,我會好好聽話的,我保證!”随後,她揚起一個可愛的笑容,企圖蒙混過關。
不過李晚月也不指望李朔雪能完全聽進去,又拎着耳朵叮囑幾番,直到簾外侍從催促,她才匆匆離去。
頃刻間,帳中只剩下祁願和李朔雪兩人。
他們所在的營帳臨時搭建的,專供家眷歇息使用,而此刻大家都前去狩獵,因此這裏靜悄悄的,亦無旁人走過。
李朔雪毫無形象地癱在小榻上,萬分無聊地望着帳頂。她扭頭朝祁願瞧去,卻見哥哥安靜地坐在書案前,捧着一本《列國游記》打發時間。
哎——
她重重嘆了一口氣。
自打記事起,她就不喜念書。比起那些頗為深奧的“之乎者也”,她還是更喜歡在草原上自由奔跑。
Advertisement
可如今叫她乖乖待在帳中,不能騎馬射箭,也不能四處閑逛,還真叫她有些無所适從。
她望着帳頂發呆,忽地,一個絕妙的提議在腦海浮現。
她立馬骨碌地翻身坐起,然後清了清嗓子說道:“哥哥,不如我們......”
“不行。”
沒等她說完,祁願頭也不擡地拒絕。
“我還什麽都沒說呢!”李朔雪憤憤不滿,生氣地坐下,“哥哥,你怎麽這樣!”
祁願淡定地撇了她一眼,而後氣定神閑地翻頁,“你在想什麽,我難道還猜不出嗎?”
李朔雪不服氣,撇嘴道:“哼!那你倒是說說,我方才想說什麽。”
“你想出去玩。”祁願淡淡地開口。
聞言,李朔雪眉眼彎彎,開心地捂着嘴笑,“不對不對,哥哥你猜錯了!”
“是我們一起出去玩。”
“我們”兩個字說得格外重,像是在有意強調。
祁願嘴角抽搐,“有什麽區別嗎?”
李朔雪跳下小榻走到祁願跟前,“區別可大啦!”
“若是我一人偷跑出去玩,鐵定會挨罵。可要是哥哥和我一起,那就不一樣啦。”她俏皮地眨眨眼,頓了頓繼續說道:“畢竟是兩個人,即便是挨罵也有人能與我分擔,不然耳朵裏的繭子都快堆成山了。”
祁願:......
聽了半天,盡是些歪理。
他無語地收回目光,繼續專心地讀游記。
但李朔雪并非是個輕易說放棄的人,她湊上去,然後抱住祁願的胳膊左右搖晃,聲音也愈發輕柔,音尾拖得老長老長,更有撒嬌的意味。
“哥哥——你就答應吧——”
“我都快無聊死了,你就和我一起出去吧。我們就在營帳附近轉轉,絕不走遠好不好?”
“只要能出去轉轉,我肯定寸步不離,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絕對不離開你的視線,好不好嘛?”
見祁願不說話,她用力擠了幾滴眼淚,試圖以此打動他。
“哥哥,你難道真的忍心任由親妹妹無聊死呀?”
“再說了,我坐着難受,躺着也難受,唯有出去透透氣才能緩解一二......”
李朔雪一邊說着,一邊假裝掩面而泣,眼睛透過指間縫隙觀望着祁願的神情。
然而這點小伎倆祁願心知肚明,他才不會像父親一樣傻傻地上當。
正當他打算拆穿之時,簾外卻響起了不小的動靜。
“就憑你還敢同我搶那只野兔,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我将來可是皇子的第一人選!”
說完,還有人随之附和:“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怎敢與世子比!”
霎時間,哄笑聲、推搡聲在簾外齊聚。被圍在中間的少年垂着頭,不聲不響地任由那些如浪潮般的譏諷拍擊他。
“這些人!”李朔雪憤憤不平。
她躲在簾後怒罵,拳頭握得緊緊的,“看我不好好教訓他們!”
說時遲那時快,祁願一把拉住她,将簾後的場面擋在身後,“好好待着,別瞎添亂。”
兩人雖是雙生子,但身為哥哥的祁願個頭可比妹妹李朔雪高出不少。因此,被他這麽一擋,她完全看不見了。
“哥哥!”李朔雪面露焦急:“他們在欺負人!”
“那也不關你的事。”
祁願非常冷漠地回答,而後拉着她遠離帳簾,與她一同在小榻上坐下,然後遞給她幾本時下盛行的話本。
“無聊就看看話本打發時間吧。”
若沒有外頭那檔子事兒,李朔雪肯定興奮地就要讀起來。可現下她既已知曉,就斷然沒有做事不管的道理。
于是,她趁着祁願不注意,迅速掀起帳簾,大聲喝道:“哎!你們在幹什麽呢!”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李朔雪走了出來,“你們不僅吵的我頭疼,還無緣無故地欺負人,有你們這樣的嗎?!”
衆人被眼前突如其來的少女驚住,愣愣地說不出話。
但見少女一身大紅色勁裝,頭發全都紮起,梳成兩股麻花辮別于耳後,發間還綁着幾顆閃亮的珠子,瞧着并不像土生土長的邺京人。
不僅如此,她模樣生的格外俊俏,皮膚白裏透紅、紅唇齒白,叫人挪不開眼,即便是現在生氣的樣子,也透着幾分嬌憨與可愛。
那被欺負的少年錯愕地瞧了李朔雪一眼,像是并未料到一般,然後暗中默默收起拳頭。
倒是那位仗勢欺人的世子臉變的極快,笑容滿面地撥開人群,說話的語氣也放輕了些,“唐突了佳人,真是不好意思。”
他頓了頓,轉而少許急切地為自己開脫:“小姐有所不知,這圍獵啊,憑的是本事,誰先發現的,獵物自然歸誰,他......”
“等等!”
李朔雪捏着眉心打斷他:“你說誰先發現,獵物便歸誰,那你怎麽沒能搶先拉弓射箭,反倒讓他奪了過去?”說罷,她指了指少年。
“我倒不知,在圍獵中,發現獵物竟成了一種本事。你該不會是旁的本事沒有,又擔心贏不過他,才使這陰招的吧?”
李朔雪雖頭一回參加皇家圍獵,但她在開始前可是很認真地聽了規則,誰獵的獵物最多,誰就能奪得頭籌。
可見這獵場中最不缺的便是獵物,自然是誰先獵殺,獵物就歸誰的。
那世子被怼得滿臉漲紅,氣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你、你......”
他根本沒想到眼前這位佳人看上去溫溫柔柔的,說的話卻絲毫不留情面。
這分明是拐彎抹角地說他無能!
世子身旁的跟班們見情形不對,立時跳了出來,大聲呵斥:
“嘿!你這小丫頭片子怎麽說話呢?”
“敢惹我們世子殿下,你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就是!這可是咱們大周未來的皇子殿下!”
這群人向來欺壓慣了,怎能容得身份對調,被李朔雪“欺負”回去,自是想方設法地找回場子,以顯示自己的權威。
也恰恰因為這樣,雙方離動手就差一步之遙。
“今日,你若是不肯道歉,我們是不會放你們離開的!”
在草原上,李朔雪天不怕地不怕,還是頭一次這樣被人威脅。
她冷哼幾聲,擋在了少年面前,先是輕聲安慰他:“你別怕,我保護你。”之後她揚聲對那幫人模狗樣的纨绔子弟說道:“我今兒還就是不道歉,你們能拿我怎樣?”
事态愈發激烈,祁願頭疼地閉起眼。不過他對李朔雪并不是很擔心,他擔心的是如何暗示她下手一定要慎重。
那些纨绔子弟一看就知身子空虛,他的好妹妹估計一拳一個......
思及至此,祁願覺得頭更疼了。
那幾個狗腿子蠢蠢欲動,其中一人甚至想動手,高舉着拳頭就要向李朔雪揮來。
李朔雪早就發現他的動向,正準備閃身時,身後的少年卻替她擋下那一拳,後背結結實實地遭到重擊,嘴角亦留有血跡。
“哎——”
李朔雪大驚失色,攙扶着少年坐下。不經意間,她瞧見了少年眼中飛速閃過的狠厲。
就在這時,遠處以李如霜為首的隊伍緩步而來。
“你們在幹什麽呢?”
尖銳的聲音劃破天際,點醒了在場的每個人。
衆人倉惶跪地,“參見女皇,女皇千秋萬歲萬萬歲。”
李如霜陰沉沉地看了一圈,視線在那位小世子身上徘徊了許久,緊接着又移向李朔雪與身負重傷的少年。
她淡淡瞥向人群,語氣聽不出喜怒哀樂,“國公當真養了個不錯的好兒子。”
僅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把安國公吓得額頭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說:“臣這兒子天生愚笨,實在擔不起陛下的稱贊。”
說罷,安國公拖着發冷的身軀,拖過早已呆住的兒子,沉聲罵道:“天天的就知道不學好!”
可終究為時已晚。
安國公存着什麽心思,李如霜早就知曉,只是沒想到,他們竟狂妄大膽到如此地步。看來平日裏,安國公沒少私下同他兒子這般說。
至于那些......
李如霜看向同樣戰戰兢兢且與安國公交好的勳貴們,無言的沉默已然預示着他們的結局。
而另一旁,氣氛卻緩和許多。
“沒事吧?”
祁巍與李晚月抱着自家女兒左看右看,李朔雪就像是砧板的肉被翻來覆去的擺弄。
她無奈地說:“我真的沒事。”
衣服上雖然有血跡,但卻不是她的,而是方才替她擋下拳頭的那位少年的。許是方才攙扶的時候不小心被她碰上,故而引發誤會。
她扭過頭問:“你怎麽樣?”
那少年面色冷然,一聲未吭,只是朝她搖搖頭,而後說了聲“多謝”便跑開了。
李朔雪不得其解,喃喃自語:“......真是個怪人。”
這幅場景亦被李如霜收入眼底。
她眸色沉沉,方才的那出鬧劇勾起了她塵封已久的回憶。當年,她與陸家三郎亦是如此相識。
明明一開始是她救他,最終卻被他而救。相似的命運卻在此刻重演。
李如霜收起紛亂的思緒,瞥了眼身後戴面具的男人。
良久,她才開口:“回宮吧。”
男人未有言語,沉默地跟在她身後,暗淡的眸光在離去前倏地亮了一瞬,而後很快又歸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