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浮生(三)
番外八浮生(三)
這一年,雨季來得比往年都早,還未至六月,邺京便被連綿細雨籠罩數日。
李如霜頗為無聊地望向窗外雨景,手中研讀的書卷随手扔在一旁。
“......這雨究竟要下到什麽時辰啊?”
她兀自喃喃,嘆息聲就如那窗外細雨怎麽也嘆不完。
“唉——”
“陰雨連天的,難不成只有我覺得無聊嗎?”
不過......這偌大的皇宮內還真就只有她沒事幹。
李如霜今年剛滿六歲,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哥哥李璋在去年就已行冠禮,不久之後被冊封為太子,如今正忙碌于朝堂之間,無暇來看望她。
二皇兄李統倒是沒有那麽忙,但他的生母并非皇後,與她和哥哥之間總有道隔閡,且她總覺得這位皇兄性情詭異,因此與他并無深厚的交情。
但近來皇宮內也有喜事,聽說那位來自塞北的蘭妃娘娘誕下了一位小公主,父皇很是高興,日日前去探望。上次,父皇帶她去瞧了眼,胖嘟嘟的手在空中胡亂揮舞,咿咿呀呀地說着難以聽懂的童語,見到人就咧嘴開笑。
越想李如霜越覺得日子無趣,嘆氣聲便更重了幾分。
忽地,一道溫和的男聲遙遙傳來。
“霜兒是怎麽了?為何接二連三地嘆氣?”
墨藍色的衣袍闖入李如霜的視野,而衣袍的主人正款步走近。
她臉上的愁容好似天空放晴,頓時一消而散,她立馬飛身迎接:“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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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風把你吹來了呀?你不說最近在查案,沒空來看我了嗎?”
李如霜挽着李璋的胳膊,像先前一樣對着哥哥撒嬌。
自李璋冊封後,他便在皇宮外另立府邸。若是想看望妹妹與母後,他便只能在規定的日子入宮,否則就只好在宴席上相見。
本來李璋确實向宮中遞信,抱歉近日沒法來探望她們,可誰料錯綜複雜的案子很快有了眉目,故而他又得空了。
“正巧忙完就來看你了。”他揉了揉李如霜的腦袋,笑着說道:“怎麽?不歡迎我?”
“怎麽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李如霜笑嘻嘻地拉着李璋坐下,也就在這時,她這才注意到哥哥身後還跟着一位瘦弱少年。
咦?
那個奇怪的人怎麽也在這兒?
李璋恍然想起,趕忙介紹:“瞧我都忘了,這位是陸家三公子,陸修澤。”
“方才我與他在廊下碰見,他說也是來找你的。于是,我與陸公子便一同前來了。”
雖說不知霜兒是如何認識陸家三公子的,但陸修澤比霜兒略大幾歲,兩人勉強算是年歲相仿,說不定是哪次宴會上認識的。
畢竟霜兒還小,哪裏有情窦初開的意識。他這個做哥哥的,還能幹涉妹妹交友不成?
李璋心中暗自寬慰,确信是自己想多了。
李如霜歪了歪頭,亦是疑惑滿滿,“你來做什麽?”
她與這位陸公子并不相熟,若說是因上次的小插曲,那她也道過謝了,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麽會來找她。
她可不想跟這個沒有情緒,還不懂得愛惜自己的人交朋友。
上次,盡管最後是他救了她,可若她沒出現,他就站在那裏任由旁人欺負也未免太沒骨氣。以至于現在看見他,她就覺得生氣。
思及此,李如霜接下來的語氣便差了許多,“若沒什麽事,陸公子請回吧。我還要同皇兄敘舊,便不送你了。”
霎時間,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李璋看了看李如霜,又瞥了眼沒有波瀾的陸修澤,總覺得兩個小家夥應是鬧矛盾了,霜兒的語氣竟如此不客氣。
他按下眉心,開口說道:“霜兒,不得無禮,陸公子還未說話呢......”
李如霜悶悶地噘嘴抗議。
可即便如此,那位名叫陸修澤的少年仍是沒有多餘的表情。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洗幹淨的絹帕,淡淡地開口說:“我是來還帕子的。”
李如霜愣了一瞬,緩緩從陸修澤手中接過。
這塊絹帕被洗得很幹淨,還帶着些許清香,根本瞧不出曾經沾染過鮮血。
那日,她拿的就是這塊帕子為他擦拭額頭傷口,然而她早忘記了,不成想他竟還記着,特意來還給她。
李如霜捏着帕子,心中滋味難辨,不禁為她先前的無禮而感到懊惱。
或許她......不該那般說的。
可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多......多謝。”
陸修澤面無表情,朝李璋與李如霜行禮,“帕子既已送還,修澤便不叨擾了,告辭。”
李如霜看着那漸行漸遠的消瘦背影,捏緊了手中的絹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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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的功夫,數年過去,李如霜褪去稚氣,出落的亭亭玉立。
這些年裏,宮內發生了不少事。蘭妃娘娘不幸病逝,新入宮的郝貴人有了身孕,還有那蘇答應不知怎地瘋了......
當然,她最關心的還是母妃與哥哥。
母妃深居簡出,身子骨還算硬朗。哥哥在朝堂上大放異彩,深受父皇信賴,坐穩太子之位,這令母妃很是欣慰。
忽地,一張俊朗的面容闖入她的思緒。
李如霜微紅着臉,有些不知所措。好好的,想起他做什麽。
自那日還帕之後,她本以為與陸修澤的緣分到此了結,然而未曾預料的是,他竟成了哥哥的幕僚!
故而她次次去尋哥哥時,次次都能遇見他。一來二去,他們便熟稔起來,她對他的稱呼也從最開始的“陸公子”到“陸修澤”,再到如今的“陸哥哥”。
李璋每每聽見妹妹這般喚陸修澤時,心裏十分不是滋味,總要借機岔開他們。
可就算他使出各種手段,也阻擋不了兩個互相吸引的人。
突然,耳邊溫潤的聲音将李如霜的思緒拖回當下。
“想什麽呢?”
方才李璋在李如霜眼前揮了又揮,直到他出聲詢問,才見妹妹壓下紅暈回過神。
......臭小子!
別看李璋外表一派溫和,實則心中早就将陸修澤罵了個狗血淋頭。他怎麽也沒想到,寶貝妹妹竟然會喜歡上自己府中的面癱下屬。
思及至此,李璋氣不打一處來,早知今日,當年他就不該領他去還帕子!
李璋狠狠瞪了陸修澤一眼,随後笑眯眯地問道:“想什麽如此出神,方才同你說話都聽不見。”
李如霜向陸修澤投去目光,兩人的視線頃刻間無形交織,緊接着,不約而同地分開。
她“咳咳”兩聲,頂着李璋疑惑的眼神說道:“我沒事哥哥,就是走神罷了......”
“真的?”
她點頭如搗蒜,“真的。”
見狀李璋不好再追問下去,強壓下白菜被豬拱的情緒,目光柔和地看向李如霜:“那就好,倘若身子不适,你可千萬別硬撐,這花燈會年年都有,不差這一回。”
花燈會是僅次于元夕的第二大慶典,在年中之際,人們祈盼着之後的幾個月能越過越好,并相攜幾位親朋好友逛集市、放花燈,以此來慶祝這一節日。
每每這時,邺京城中熱鬧非凡,遠道而來的戲班子賣力表演,圍觀人群一片叫好。
長在深宮的李如霜哪裏見過這等場景,自是心向往之,央了李璋許久,才得到帶她出宮的允諾。與此同時,她還叫上了陸修澤。
就在這時,一侍衛匆匆進入茶樓包廂,湊在李璋耳邊低語,随後遞給他一個精致的香囊。
李如霜戲谑地問:“哦?是林家姐姐送來的?”
今年年初,林家嫡女剛與哥哥定下婚約,乃京中人盡皆知的美事。
被她這麽一問,李璋倒有些不好意思,迅速将香囊系在腰間,然後一本正經地說:“小孩子家家的,莫管大人們的事。”
“我不是小孩了!”李如霜龇牙咧嘴,拍去落在頭頂的大手,“我已經及笄了!”
李璋笑眯眯,“在我眼裏,你永遠都是小孩兒。”
李如霜雙臂環抱于胸,哼聲別過頭不看他,但這幅模樣在李璋眼中更顯俏皮與可愛。
他輕輕點了點李如霜額頭,“你瞧你,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呢。”溫柔的目光中盡是對妹妹的疼愛。
“好啦,那我就先走一步,接下來讓你的陸哥哥陪你吧。”
李璋拍拍衣袖站起身,囑咐完李如霜又囑咐陸修澤,待事宜交代完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此刻,包廂內只剩下李如霜與陸修澤兩人。
李如霜撐着腦袋一瞬不瞬地緊盯陸修澤,看得向來情緒不外露的男人罕見地耳根微紅。
“咳咳......公主想先去哪兒?”
他一邊借口喝茶,一邊暗中觀察少女的神情。
李如霜眨了眨如星辰般美麗的雙眸,沖男人露出淺淺的微笑,随後笑着說道:“陸大人,你這話說得可不對哦。”
他稱她公主,她便喚他陸大人。
可這并不是她想聽到的。
于是,她慢慢地挪到陸修澤身側,奪過他掩飾且一口未喝的茶杯,“你昨兒個可不是那樣喚我的。”
“陸哥哥,你該喚我什麽?”
陸修澤根本不敢與李如霜對視,他怕一旦雙目相對後,便會落入少女的溫柔陷阱,心中的妄念便會再也抑制不住。
可少女卻根本不會放過他,掰正他的臉,強迫他看着自己。
“公主......”
李如霜搖頭,“不對。”
“陸哥哥,你再想想。”
少女眸中笑意盎然,哪怕是天上的繁星都不敵她眸中的美景。
陸修澤沉溺于她的眼眸,在她的眸中瞧見了自己木楞的倒影。當初,是她奮不顧身地沖過來保護他,是第一個,亦是唯一一個。
他喉結翻滾,默了幾許才道:“霜兒。”
語氣輕柔,不似與他人交談那般冷漠,其中飽含了滿滿的缱绻之情。
他想,只要他活一日,他便護她一日,只要他還有口氣,他便要實現她的願望。
李如霜哪知陸修澤想的如此深沉,她只知道,當她再次聽見他喚他霜兒時,她就是這世間最幸福的人。
她高興地拉過他的手,露出大大的笑容,“陸哥哥,我們去放花燈吧。”
陸修澤也笑意至深,“好,都聽你的。”
然而,這般美妙的日子,在幾個月後,全都化為虛無的泡影。
她的人生灰暗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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