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浮生(四)

番外九 浮生(四)

天不亮李璋就被一道聖旨喚進宮,眼下晌午已過,仍未見人出來。

李如霜在殿內來回踱步,心中愈發地惴惴不安,好似有豺狼虎豹在身後追趕一般,焦躁之情更加嚴重。

她終是耐不住,朝候在殿外的宮女問道:“皇兄......還未過來嗎?”

蘭芝今日剛被分到霜霖殿,管事嬷嬷叮囑她要盡心盡力服侍公主,切不可耍滑頭,只想着偷懶。

因此,蘭芝将這些話牢記于心,盡管公主已問了不下十遍,但她還是恭敬地回答:“公主,太子殿下尚未前來。”

李如霜聞言更顯焦急,眉宇間如同層疊的山巒交錯繁複。

怎會如此?

她垂下眸子,白着臉暗暗思忖。今日她與皇兄約好要去城郊的山莊游玩,同行之人中還有陸修澤和林家姐姐,可皇兄大清早就被父皇叫去,直至晌午後也不見身影,更未遣人通傳。

從前皇兄只要有事耽擱了,便會讓跟在身邊的侍從前去傳話,好叫他們不要擔心。

可如今......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這不同于往日的行為實在詭異,怎能不讓她焦心。

思及至此,李如霜扭頭又問:“那蘭香呢?她可回來了?”

蘭香是她的貼身宮女,為人機靈又謹慎,宮內有什麽消息她都能探聽個一二。既然皇兄袅無音訊,那她便派蘭香去問問,若是皇兄真被政事耽擱了,山莊游玩改日便是,也好讓陸修澤與林姐姐他們別在城郊幹等着。

但蘭芝的回答依舊不如人意。

“公主,蘭香姐姐亦未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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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霜洩氣似地坐在小桌旁,手肘頹然地搭在桌面,重重從胸膛排出一口濁氣。

今日到底怎麽了?一個個的音訊全無。不僅皇兄沒了信,連她派出去的蘭香也沒個回音。

她眸光呆愣地望向窗外,外頭豔陽高照、天空晴朗,是個難得的好日子,正适合他們在城郊游山玩水。

可不知怎地,她就是沒由來地感到心慌,胸口像是被巨石壓住一般十分難受,連帶着瞧那明媚的晴日都覺得如陰雨天悶沉。

這種感覺她頭一回有。

蘭芝看着臉色不大好的李如霜,面上亦浮現幾分擔憂。她想起管事嬷嬷的話,便大着膽子走上前,輕聲說道:“公主面色發白,不若奴婢扶着您進內殿歇息片刻,只要蘭香姐姐一到,奴婢便立馬通知您。”

但李如霜一動未動,根本沒有想歇息的意向。

蘭芝只好又言:“公主,請您放寬心,太子殿下說不定在與聖上商讨機密要事,不好向外傳遞消息,奴婢曾聽有位在承明殿當差的宮女姐姐提及過,這種時候也是有的。”

“故而奴婢鬥膽請您放寬心,只要......只要事情談完,太子殿下肯定會先來找您!”

那雙了無生氣的眼眸總算動了動。

“可真?”

“公主殿下,是真的!”蘭芝連忙點頭,“奴婢與那宮女姐姐極為親近,斷然不會有假!”

蘭芝說得臉不紅心不跳,一副篤定的模樣。可實際上,這都是她編出來的謊話,哪有什麽在承明殿當差的宮女姐姐,不過是她想的緩兵之計。

當下,公主最需要的是休息。

更何況太子殿下深受聖上寵愛,既身兼要職,又漂亮地主持了諸多政事,是斷然不會有事的,公主過度擔憂了。

蘭芝一邊想着,一邊攙扶着李如霜朝內殿走去。

然而就在這時,殿外腳步聲由遠及近、紛亂錯雜,每一步聽上去都格外沉重。

終于,那聲響在殿門處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則是撕心裂肺的喊聲。

“公主——公主——”

“不好了!”

一衣着華貴的嬷嬷闖入宮殿,身後竟還跟着先前李如霜惦記的蘭香。

兩人皆是大喘着粗氣,面如死灰,瞳孔中充滿了恐懼和擔憂,似乎有極為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

李如霜不顧頭上步搖亂晃,快步走到兩人跟前,連忙出聲詢問:“怎麽了?”

她心如擂鼓,不安地情緒再次湧上心頭。

許嬷嬷是母後身邊最親近之人,是母後的親信,更是母後的得力助手,如今卻着急慌忙地來尋她,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訴她。

可究竟是什麽樣的事,讓她們如此慌亂不堪。

“公、公主......太......”

許嬷嬷一口氣堵在喉嚨口,說話斷斷續續,叫人根本辨認不清。

“太什麽?”李如霜趕忙安撫,“嬷嬷你慢慢說。”

可許嬷嬷緩了幾下,依舊如此,連一句完整的話都道不明。

癱坐在地的蘭香實在看不下去,不顧規矩與禮節,猛地站了起來,然後接着許嬷嬷的話大聲說道:“太子,是太子殿下!”

“聖上要砍了太子殿下的腦袋!”

???

什麽?!

李如霜不可置信地倒退兩步,對于蘭香的話她根本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這其中定是有什麽誤會。

她用力掙脫蘭芝的手,不顧一切地跑了出去。

-

都說晌午的太陽最烈,可李如霜卻覺得,從她得知那則消息時,照射在她頭頂的豔陽便如同烈火一般無時不刻地炙烤着她。

她已在殿外跪了三個時辰,但父皇卻一刻都不曾露面。

在她急匆匆趕來時,她便聽見殿內隐隐約約的辱罵聲,再然後便瞧見母後被趕了出來。

母後淚眼婆娑,抱着她痛哭不止,口中翻來覆去地喃喃着幾句話。

“不會的......我的兒不會如此糊塗,他不會這般做的......”

“他一定是被人誣陷的......”

李如霜不知所措,盡管她不知事情經過,可單憑母後的只言片語來看,她怎麽也不相信皇兄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那被禁軍搜出的巫偶,肯定是有人故意放在皇兄的寝宮!

故而她和母後一并跪在承明殿外,懇求父皇給予皇兄一個替自己辯解的機會。

然而殿門緊閉,父皇不為所動,鐵了心要治皇兄的罪。

皇後哀恸欲絕,最終身子抵擋不住,昏死過去。守在兩旁的侍從宮女們一陣驚慌,邁出去的步子卻又堪堪止住,不知道該上前扶還是不該上前。

畢竟大周最尊貴的天子怒喝他們不許管,他們這些為奴為婢的又怎敢擅自違抗聖令。

直到李如霜發出怒吼,那些侍從宮女們才圍了過來。

許嬷嬷第一時間撲向皇後,“娘娘,娘娘您醒醒啊......”

李如霜搖晃着站起身,命蘭芝與蘭香護送皇後回宮,并令兩人務必去請太醫,而自己卻“撲通”一聲繼續跪在承明殿外。

她擦幹眼淚,希望父皇能夠網開一面,待查明真相後再做定奪也不遲。

可三個時辰過去,除了頭頂的烈陽,卻只有緊閉的殿門。

王公公是受天子所信賴之人,他不忍心瞧着李如霜受苦,便低聲開口:“公主殿下,請回吧。陛下心意已決,是不會改變的。”

“您要好好保重身子啊,日後皇後娘娘需得您多多照顧啊。”他又言相勸。

李如霜嗓子火辣辣得很,她舔了舔嘴唇說道:“王公公,請您代為通傳可好?就說霜兒想見父皇一面......”

“請您幫幫忙吧,霜兒在此感激不盡。”

但回應她的,卻是沉之又沉的嘆息。

王公公面露難色,“唉,公主殿下,您還是請回吧,莫要叫老奴為難。”

李如霜斂去眸中希冀,依舊跪在原地,以無聲的行動訴說着自己的想法。

王公公見她如此堅持,背過身重重嘆氣,卻也不再出言相勸,任由她跪在承明殿外。

時辰一點一點流逝,烈陽西下,天色漸晚。

李如霜跪得雙腿發麻,眼前的景象也快看不清了,經過小半天的灼曬,她的體力已然到達了極限。

忽地,門“嘎吱”一聲打開。

李肅從殿內走了出來,王公公大氣不敢喘地緊跟其後。

李如霜激動地匍匐拜跪,“父皇!”

“父皇,霜兒有話想跟您說......”

哪知話未盡,就被李肅的冷哼打斷。

李肅居高臨下地瞧着與太子李璋有幾分相似的李如霜,怒不可遏地說道:“跪跪跪,就知道跪!你和那個教子無方的毒婦有什麽區別?!”

李如霜聽得猶如墜入冰窟。

她知道父皇與母後是士族聯姻,可婚後他們倆也曾相愛過,為何如今父皇卻會說出這般惡毒的話......

“你要想跪就接着跪,我倒要看看你能跪倒幾時!”

說罷,李肅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半點兒眼神也不肯留下。

李如霜驟然渾身脫力,癱軟地躺在這冰冷的石磚上,猶如離水的魚兒,氣息變得更加微弱。

她怎麽也沒想到,素來對她、對皇兄疼愛有加的父皇竟會露出那般厭惡的眼神,難道他們就像是可有可無的玩具,想起來的時候便把玩幾下,嫌棄的時候便肆意抛棄。

他為什麽寧願相信一個不知從何處栽贓陷害哥哥的巫偶,也不願相信哥哥是無辜的呢?

他為什麽要把一切都怪罪在母後身上呢?

他為什麽不願聽聽旁人的想法呢?

他為什麽......

李如霜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充滿悲傷的淚水汩汩流下,混合着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一同滲入泥土。

原來,這座巍峨的宮殿之下,還有數不清、道不明的冤屈。

她的哥哥是無辜的!

視線越來越模糊,李如霜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身,如果以她之性命換哥哥無攸,她高興還來不及。

但是......會有這樣的法子嗎?

慢慢地,她眼皮沉沉,幾欲支撐不住,就連那慌忙飛奔而來的身影都分辨不清。

墨色的衣角在雨中飛揚,帶起陣陣四濺的水花。

那人将她抱起,一聲又一聲地安撫着她破碎的心。可她力氣殆盡,根本無法回應他的呼喚。

意識消散之際,她只聽到最後五個字。

“霜兒,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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