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個耳光
一個耳光
吵完一架。
向穗覺得和陸堯真是沒什麽共同語言。
還有,他怎麽變得這麽暴躁……
吃飯時,向穗坐在靠近窗戶的邊角位。
沈懷若坐在她的右側。
而陸堯坐在女人堆中,和她們聊得不亦樂乎。
向穗就戳着白米飯聽他們聊天,時不時在心裏咒罵陸堯一句。
許書湉夾一塊紅燒肉,瞅了一眼坐在她左側的陸堯,“你的職業是什麽?”
“你猜。”陸堯賣了個關子,偏頭,又點名:“向穗,你來猜。”
向穗一言不發地吃飯。
食不言,這道理他不懂麽。
她在心裏想,
我憑什麽要猜,以為誰都對你的職業好奇麽。
她用手擋住嘴,微微貼靠沈懷若,輕聲提出訴求:“我想吃……”
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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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注意到沈懷若的耳垂有一顆小痣,就在她平常佩戴耳釘的位置,性感而獨特。
好想摸一摸?
“嗯?要吃什麽?我幫你。”沈懷若轉頭看她,視線定格那一刻,眼神拉絲的暧昧惹得某人直冒火。
這桌子恨不得掀翻。
陸堯抑制心頭醋意,咬牙切齒地說:“穗穗真內向!你們随便猜,我不生氣。”
祁子說領頭:“海外還是國內?”
賀思琛:“也是家族企業麽?”
許書湉:“金融?房地産?”
葉子笑笑:“這麽局限嗎?”
蘇簡:“不如給個提示吧。”
緘默。
一猜一個不吱聲。
在他們讨論期間,沈懷若給向穗夾滿一碗的辣椒炒肉。
陸堯神情詫異。
她愛吃辣椒?
以前視頻時,從沒發覺她愛吃重油重辣的食物。
吃得清湯寡水,不是挂面就是馄饨,怪不得瘦得一只手都能提起來。
陸堯忽感眼睛不适,回過神,緩緩說:“海外,和他一樣,家族企業。”他随手一指沈懷若。
沈陸勢均力敵。
一個國內,一個海外,沒競争市場。
沈氏比陸氏更受尊重,因為沈懷若的父親是一名警察。
當年他父親不顧他爺爺的阻攔,義無反顧地考警校,被迫結婚生子,到最後離家出走。
他和父親一樣,想反抗,卻不如父親勇敢,再者爺爺的身體每況愈下,他不得不繼承家業。
而陸堯和沈懷若不一樣。
陸堯的父親是英國人,他天生一副好皮囊,五官立挺俊冷,有一雙黑透藍的眼睛。
從小接受國內的教育,但上學時沒少被人當成怪物。
後來高中時,他才知道自己的父親原來是個外國商人,而他的母親極善談判。
他讨厭他的母親,故而他會喜歡向穗。
可向穗不乖,咬起人來,容易令人上瘾。
“那個……”向穗突然出聲,“後天晚上,我有個事,不能回來吃飯。”
“所以今晚,我來洗碗,你們去玩吧。”她站起來收拾碗筷。
沈懷若随之,對她一個人說:“我也有事,我陪你。”
又一陣唏噓聲。
蘇簡壞笑:“不會是去開小竈吧?”
祁子說坐她對面,點她:“要不後天晚上我倆出去吃一頓?”
蘇簡點頭:“吃什麽?”
祁子說:“明天我定,定完告訴你?”
蘇簡:“好啊,可以。”
廚房只剩向穗和沈懷若。
他給她戴牢圍裙:“水涼,我來洗。”
她幫他系蝴蝶結:“我沒那麽金貴,一起洗。”
兩人有說有笑地洗碗。
關于他耳垂的一顆痣。
下一秒,一只手沖出來将水閥關掉。
“洗個碗而已,有必要笑成這樣嗎?”
沒人理他。
“以前我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喜歡對着男人笑?”
還是沒人理他。
“還是,你喜歡他,想勾引他,就像當初你說喜歡我那樣?”
陸堯的聲音不大。
聽者卻一清二楚。
難堪,惡俗,羞恥……
九年青春喂了一只發瘟的狗。
向穗自嘲地笑,卻一句話不說,低頭看着手心的泡沫,竟比眼前這只狗還要黏人。
嘩啦啦的水聲灌入她的耳中。
低頭一剎,才看見沈懷若握着她的手,沖洗沾黏的泡沫,語氣一如既往的柔:“說話別太過分。”
他手腕處的衣袖微卷一層,手背忍出兩三條凸.起的青筋,右手的無名指戴有一只素圈。
他這個人……好完美。
像夜幕摘不下來的明星。
也像深林中追不到的麋鹿。
更像幽叢裏握不住的螢火蟲。
想了解他更多。
“你的……”愛好是什麽。
話說兩個字,向穗被一道身影推開。
陸堯插入她和沈懷若之間,“滾沙發去,我來洗。”
向穗嘴角下抑,克制罵人的念頭,把圍裙甩到陸堯的臉上,跳着離開廚房上了樓。
兩個男人漠視鏡頭在廚房較勁,誰也不願意讓着另一個人。
“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叫什麽?”
“你說。”沈懷若冷着聲。
“小三。”
特別清楚的謾罵。
“我承認,但。
“你才是。”
沈懷若只恨自己沒早點遇見向穗。
讓她和這樣一男的在一起九年。
委屈她了。
幸好不晚,幸好來得及。
陸堯在小屋的這兩天,恨不得黏在向穗身上,幾乎處處針對沈懷若。
有向穗的地方,自然有沈懷若;有沈懷若的地方,絕對有陸堯。
在衆人眼中,在鏡頭中,向穗會得到雙份的早餐,雙份的關心和雙份的短信。
沒人知道她的難捱。
—
梧林飯店是梧林市的标志建築。
剛過下午六點,飯店門口鋪着一條迎賓的紅毯,來的是些個市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向穗在律所的洗手間換上禮服,和一雙露出腳背的細高跟。
打車去,很快,二十分鐘到達目的地。
八號宴會廳外,秦琴一直撥不通兒子的手機,好幾次語音提示已關機。
“哎!應該不會來了。
“我該拿你怎麽辦呢。”
秦琴垂着頭,悵然若失地呢喃,下意識地偏臉看向和賓客聊得正歡的老頭子。
除了嘆氣,還是嘆氣。
無人注目時,向穗到了。
“請問,
“您是秦阿姨嘛?”
好一道清質的女聲。
秦琴轉過身。
只見一個着中式禮服的女孩,懷裏抱一個墨綠色的禮盒,幹淨俏麗的臉蛋,笑起來不失素恬。
她遲疑:“是,我是秦琴,你是?”
她可能還不知道,眼前這個女孩,會給她帶來怎樣意想不到的驚喜。
“我的母親文婧,是您的老同學。我是她的女兒向穗。”
“原來是穗穗呀!快,讓阿姨看看,都長這麽大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水靈。”
“謝謝秦阿姨。
“一點心意,希望爺爺喜歡。”
“阿姨暫代收下,我喜歡的,爺爺他就喜歡。快進去,玩得開心。”
“好,一定。”
向穗走入皆是老者的宴會廳,從服務員手中端起一杯紅酒,只端着不喝。
看秦阿姨不意外的反應,她就知道媽媽應該提前打過招呼。
這樣也好,不會尴尬。
周遭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獨自傻傻地站在廳中一角,發愣。
手機震動緩解無聊。
是畢十一的短信。
連環彈——
「我他.媽倒了八輩子的血.黴,碰上這麽個相親對象。」
「他是不是傻.逼,我看他就是個傻.逼。」
「人家一上來都問硬性條件,穗穗你知道他問什麽嗎。」
「媽的,越想越氣,他居然問,接不接受潛規則???」
「什麽玩意兒,騷.不拉.幾,孔雀開屏,氣死我了!!!」
向穗笑出聲:「怎麽,這次這個長得不帥,不合你的眼緣?」
畢十一很快回:「一般般吧(鄙視)」
畢十一:「我是那種膚淺的人麽?」
向穗:「嗯……你還是想想,怎麽和畢叔叔交代吧。」
畢十一:「如實交代!」
畢十一:「我三天不在小屋,你和沈懷若相處得如何?」
向穗:……
話題跳得真快。
提到這個,她真的很想問,為什麽要讓陸堯來小屋。
向穗:「一般般吧(裝死)」
畢十一:「你倆接吻了???」
向穗:「胡說什麽啊!」
畢十一:「(白眼)嘴對額頭的,幹嘛呢?」
向穗:「意外意外。」
畢十一:「行!我還有個會,等我回去跟你聊一下陸堯來小屋的原因。」
息屏。
“陸堯……”向穗念着他的名字。
快吐了。
“你想他?”
一陣聲從後傳來,吓得她一激靈。
她轉身,瞳孔一震,喊出他的名:“沈懷若?”
“诶。”他輕應一聲。
“你怎麽?”
“我姓什麽?”
沈……
她居然才發現。
有夠遲鈍。
沈懷若從她手中拿走紅酒,換了一杯橙汁,“傷還沒好,不宜飲酒。”
她只點頭。
完全沒想到他是秦琴阿姨的兒子。
“那丫頭是?”
“文婧,您認識,她的女兒。”
“噢。她和右右,什麽關系?”
“看樣子,倆人認識。”
“我去問問。”
“诶爸!”
秦琴晚攔一步。
老頭子拄着拐杖走向宴會廳一角,駐足在向穗後面,使勁咳嗽一聲。
“爺爺。”沈懷若收回笑臉,少有的嚴肅。
“嗯。懷若啊,你終于舍得回來看爺爺了?”老頭子挺想生氣,卻不能氣走孫子,只能忍着情緒。
“公司忙。”他淡淡一句,沒說實話。
老頭子心知肚明,将心思轉到向穗身上,笑了兩聲:“小丫頭,你和他,是不是……”
“沈懷若,你給我過來!”秦琴打斷他們,面上帶着怒氣。
老頭子癟了癟嘴。
不出意外,又要吵了。
老頭子靜靜地站着,向穗也默言地站着,歌聲難掩秦阿姨對沈懷若的訓斥。
“你還要和我鬧到什麽時候?
“誰允許你抛頭露面?
“閑得你,參加什麽戀綜,錄什麽節目,丢不丢人?”
沈懷若動了動唇,聲音好小,聽不清。
“你不丢人?你爺爺的面子呢?我的面子呢?
“行,我是沈家的外人,我的面子不重要,你和你那個混賬爸……”
“別提他!”
歌聲止,沈懷若也怒了。
“這麽多年,我和你,究竟誰沒鬧夠?
“你一發火就把對他的氣撒到我身上,你有沒有反省過自己的問題?”
“換作是我,我也會遠離你。”
話音剛落,一個巴掌猛地落在沈懷若的臉頰,伴随一陣駁斥:“我是你媽,你沒資格評議我!”
他歪着頭,臉頰辣灼,擡眼,視線不偏不倚地撞上向穗眼底的驚恐。
很快移開視線。
短短三秒,向穗捂住嘴,俨然察覺他眼中隐約爍動的淚光。
明明與她無關。
她一個旁觀者,眼眶卻紅了。
“我恨你。”
恨你讓我在喜歡的人面前難堪。
恨你讓我背負這麽多年的怒意。
恨你讓我養成這副怯懦的性格。
“你再恨,我都是你媽!”秦琴失去理智,沒有半點愧疚,反而更加用力,“你必須聽我的,退出那個節目!”
“否則!”
“否則什麽?”他嗓音帶顫,眼眶兜着淚,“像小時候那樣,把我鎖在房裏?用木棍打我?餓上三天?”
“你知不知道,那些痛我可以忘,可你今天這一巴掌,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他跌撞地逃離宴會廳。
一秒也不願再待。
秦琴恢複短暫的理智,喊着:“右右!右右……”她又發瘋了。
“丫頭,去陪陪他。”老頭子敲響手中拐杖,語氣淡然,似乎對此見慣不怪。
向穗才從惶恐中頓醒,丢下酒杯,手提裙擺,忍着膝蓋疼痛追了出去。
“沈懷若——”
“沈懷若——”
她在梧林飯店外找着。
可四處不見人。
這麽短的時候,沈懷若能跑去哪兒。
向穗憑着自己下意識的感覺,摸索到梧林飯店隔壁的空港公園。
這兒沒什麽人,偶爾傳出幾只流浪貓的喚聲。
膝蓋才剛結疤,現又撕扯出血,整條腿麻得挪不動步。
她停在攀挂紫藤花的古舊長廊外,彎腰,褪去高跟鞋拎着。
擡頭一剎,抵着虛晃的頂光路燈,長廊盡頭有一個西裝男人靠牆蜷縮着,抱住自己的胳膊,頭埋得很低。
三只流浪貓豎高尾巴,眯眼,用腦袋輕輕倚蹭他的手背,他的頭發,他的外套。
向穗提溜高跟鞋帶,松了一口氣,忽揚明媚的笑,一步一步悄默走向他。
站在一束黃暈之下,她伸出一只手撫摸他的頭發,語氣稍調皮:“沈懷若,我找得好辛苦啊。”
他擡頭,凝她。
臉上隐約可見兩行吹幹的淚痕。
好久。
酸鹹的淚溢出他早已殷紅的眼眶。
他啞着嗓地求:“抱抱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