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公主與騎士

公主與騎士

文女士:「穗穗,媽媽回來了。」

文女士:「晚上七點,我和你爸訂了雲間林苑六零一號包廂。」

文女士:「不管多晚,我都等你。」

向穗在律所忙了一天。

距離約定時間僅剩半個小時,她才得空看到消息。

第一反應竟是若無其事地忽略。

二十分鐘,十分鐘。

到最後只剩五分鐘。

她坐不住了。

律所離雲間林苑僅十分鐘的車程,但走路要半個小時。

她是搭乘地鐵去的。

雖然很快,卻還是遲到了十五分鐘。

向穗揣笑,推開包廂的門,拎着包的右手卻失重地垂下去。

包廂不止爸媽兩人。

而是兩個家庭和她這個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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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着晚來的她。

有人冷靜;有人憤怒;有人好奇;有人不屑,唯獨沒有一對正常父母該有的關心。

向穗沒轉身,反而大方地走了進去,坐在中心主位。

左半邊是向先生和曾女士以及他們的兒子,而右半邊是文女士和外國佬以及他們的兒子。

她就坐着,像一家之主,祖母輩的,好不容易兩家抽空聚在一塊,她是主事人。

這頓飯下來,向穗幾乎一句話沒說。

偶爾回一聲嗯,噢,行。

她不明白這倆人什麽意思。

組團來故意羞辱她?

炫耀他們離婚後過得有多幸福?

殊不知外人如何議論他們。

顯然他們也沒想解釋什麽。

向先生往桌上扔了一把鑰匙,說話的口吻似乎不把她當女兒看待:“穗啊,這是我和你阿姨送你的車,你阿姨說現在的女孩子都開這款車型,爸讓司機給你停在餐廳的地下停車場,結束之後,你直接把車開回去,就當我和你阿姨的一片心意。”

曾女士揚聲附和:“是的呀,你爸還說要給我也買一輛,但我覺得太嫩了,還是适合穗穗你開。”

借花獻佛。

向穗冷哧一聲。

“穗穗,媽媽問你,你和秦阿姨的兒子到底是什麽關系啊?媽媽不放心你,萬一被他騙了怎麽辦?”

雖是連環拷問,且問到向穗的心坎兒。

她卻回得随意:“騙就騙喽,我就一多餘人,還有什麽可騙的。”

這話引起向先生的不滿。

他拍了拍桌面:“這我必須得叮囑你一句,婚姻是人生大事,馬虎不得。

“你趁早和那小子斷了,他媽不喜歡你,以後的日子有你受的。”

向穗出奇淡定:“嗯,當初奶奶也不喜歡曾女士,把奶奶氣死之後,你們不也過來了。”

“诶?你個丫頭說話什麽意思啊?”曾女士赫然起立,瞠目指着她,“我當初懷了你們向家的孩子,替你們向家傳宗接代,我說什麽了嘛?我抱怨了嘛?你一個丫頭有什麽臉說我啊?!”

向穗依舊淡定:“嗯,我确實沒臉說你,因為我嫌丢人。”

“你!”曾女士氣急敗壞。

“向穗!按輩分,她也算你半個母親,有你這麽跟長輩講話的嗎?”向先生一味護短。

向穗只喝酒,一杯又一杯,也不回嘴。

文婧站了起來,扯着聲:“好啊好啊,我不在的時候,你和這個女人就是這麽欺負我女兒的是吧?難怪穗穗跟我打電話總覺得她語氣不對勁,你也太偏心了。”

向先生反駁:“你也好意思講我,丢人都丢到國外去了,還領個胡子回來,我還想問你是不是在我們沒離婚之前就搞上了。”

“你……你你,好啊,我和你十幾年的夫妻情分,在你心裏,我就是這種人,我還沒懷疑你呢。”

“你可消停點吧!能聊就聊,不能聊滾回你的英國!”

吵吧。

沒一天安寧。

向穗捂耳坐着。

擡眼卻瞧見兩個男孩也學她捂着耳朵。

是啊,喋喋不休的是他們大人。

他們這仨孩子有什麽錯?

向穗笑了笑。

那倆孩子也笑了起來。

在這一刻,向穗突然就釋懷了。

什麽都不必看重,什麽也不必深刻。

她拎着包,沒留一句告別,離開了包廂。

自此以後,他們過他們的快活日子,誰都不要來管她的死活。

今兒個周六,新辰街一如既往的熱鬧。

好幾個玩偶娃娃在街口和行人合照。

向穗在中央商場那片區域閑逛,走累了就坐在雙人椅的一端休息。

她放空的時候喜歡咬着下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地面。

遠遠看上去,她就像一幅油畫,與旁人仿佛不在一幅圖層。

這時,一個手持花籃的女孩坐到她的另一側,闖入她生人勿近的圖層。

女孩遞給她一籃白玫瑰,嗓音軟軟的,可愛得不行:“姐姐,你相信嘛,世上有童話故事中的公主與王子。”

向穗不信,卻點了點頭,語氣輕柔:“你就是公主呀,玫瑰公主。”

女孩搖頭,說話一股傲氣:“我才不當公主,我就是個送花的!玫瑰送給漂亮姐姐,等待你的王子吧。”

一籃白玫瑰莫名其妙塞入向穗的懷抱。

她整個懵地坐着不動。

不知怎的,竟矯情地哭了。

也沒大哭,就一時觸動,流了兩滴眼淚。

向穗低頭翻着包。

找紙。

她沒膽在大庭廣衆之下出糗。

可翻遍了包,也沒找出一張紙。

手足無措之際,一個玩偶攤開手掌遞給她一包面紙。

她擡頭,對上它的眼睛,它有一秒閃躲。

她向下看去。

它穿的是。

王子?

不。

她定睛一看。

是騎士。

向穗接着紙,拿出一張擦着臉頰,突然問:“熱不熱呀?”

它搖頭。

向穗才注意到它的胸前挂一個愛心卡,寫着——

「無償合照,分享快樂」

正愣神。

一個街頭攝影師走了過來,說是要記錄美好生活,想給他們免費拍一張合照。

向穗同意了。

騎士卻害羞拒絕,一只手撐着腰,一只手擺得飛快。

她開玩笑:“你這兒不是挂着嘛,無償合照,分享快樂,難不成是哐人的?”

騎士又搖手。

攝影師見縫插聲:“好,就這麽定了,兩位靠得近一點,女士可以抱着,沈……咳咳……”

“shen?shen什麽?”

“不不,我的意思是,女士可以抱着,省得不在一個畫框,拍出來效果不佳。”

向穗“嗯”了聲,半信半疑地靠向騎士的胸口,擡睫凝它沒有情緒波動的眼睛,仿佛穿透玩偶撞上他眼眸中的一抹漣漪,而後蕩出清恬的笑:“你的身上,有我喜歡的味道。”

騎士半推半就着拍了幾張合照。

臨走前,向穗回頭對他說:“喜歡你的面紙,喜歡與你的合照,拜拜。”

是喜歡。

不是謝謝。

騎士摘下沉重的玩偶頭套,汗水打濕額前碎發,眼如海,溫情卻不冷逝,那道戀戀不忘的背影令他好生着迷。

三十五度的氣溫,酸到挺不直的腰背,和喜歡之人的笑臉比起來,似乎輕微得不足挂齒。

“沈總,咱快點回醫院吧。”

“知道了。”

回到醫院。

眼前黑漆漆的,沈懷若松了口氣,意味着秦女士沒來病房。

下一秒,啪的一聲,燈亮了。

秦琴坐在沙發上,回頭睨着他須臾,又瞥了眼程唯,緩緩問:“大半夜的,跑哪兒去了?”

沈懷若一聲不吭地坐在床上,就看見程唯還卑躬屈膝地站着,他無聲地說了句:“回去。”

程唯瞬間會意。

幾乎是秒離開。

病房只剩兩人在相互怄氣。

沈懷若就一句話不說。

秦琴雖得不到回答,卻猜到他去幹嘛。

男人嘛,終歸是要結婚的,只是沈懷若還沒女朋友。

秦琴不免動了些念頭,語氣稍和悅:“右右啊,我給你介紹一個女孩子,好不好啊?”

“不需要。”沈懷若回得短促。

“你不是想談戀愛?”

“明知故問。”

“媽媽今天不想和你吵架,就想和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我不想聽,我困了,你找別人吧。”沈懷若用被子蒙住耳朵,将她的聲音隔絕。

“你……”

效果還不錯,再沒了聲。

等了好久,卻聽不見開關門的吱呀聲。

沈懷若掀開被褥看了一眼。

秦女士倒在地上,雙手抱着腦袋,似乎睡過去了。

這一刻,他是急的。

他摁響床鈴。

值班醫生和護士趕了過來。

秦女士被推入急診室。

他就在外面等着。

也不記得等了多久,只聽到嗙的一聲,急診室的燈滅了。

醫生說是腦癌,中後期。

沈懷若是不信的。

秦女士說話中氣十足,動作靈敏,意識清楚,哪兒像有腦癌的人啊。

反正他不信。

醫生有些生氣:“她是我的病人,從良性我就建議她做手術切除,可她擔心手術失敗率高,她說她要看着兒子成家,否則她會遺憾終身。這才一拖再拖,錯過最佳治療時間,現在已經到了中後期,時間不多了,且珍惜吧。”

“你和你的母親才相處多長時間?你時時刻刻注意着她的行為嗎?你也老大不小了,因為什麽總要和自兒個的母親争鋒相對?”

“好好冷靜冷靜吧。”

冷靜不是一件容易的行為。

沈懷若獨自蹲在重症監護室外,一張又一張地翻看秦女士的病例檔案,幾乎是面無表情。

喉嚨卻發苦,吞咽得難受。

他挺恨秦女士的。

恨她總是管着自己。

恨她常常為難自己。

恨她莫名其妙的怒意。

……

到這一刻為止,他也有在思考。

為什麽不去恨那個罪魁禍首沈之凜,反而要恨一個同樣是受害者的對方。

但秦女士對他造成的傷痛萬古不變。

他沒同情心泛濫,該恨的依舊會恨,該記得的依舊會記得。

只不過他不會再說些氣話。

相反,他會選擇沉默。

最後幾個月,他也不希望秦女士抱有遺憾,可秦女士的遺憾似乎與他的婚事有關。

萬一秦女士讓他放棄向穗,另娶她人,他真的能做到想象中的無動于衷麽。

他思考了一夜。

在醫院的長廊坐了一夜。

聽着急診室外的哭嚎聲。

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一具蓋着白布的屍體推出急診室。

他想,人生常有遺憾。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遺憾這種虛無的情感能帶入土裏麽?

死去的人不應該希望活着的人不留遺憾嗎?

而活着的人,就該努力地活。

不該再給第三個人帶去遺憾。

就像連鎖反應,一環扣一環,一件事影響一件事,一個人牽引一個人。

關于這場遺憾的辯論,他最終說服了自己,不讓秦女士留有遺憾的同時,他也要不留遺憾地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否則,先死的人,會是他。

那樣,他就不會遺憾了。

因為他只有活着,才會覺得,沒跟向穗在一起是一場遺憾。

相反死後,他會在夢中與向穗長眠,也不會再有下輩子,從而他會永世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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