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跪
下跪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
警察的建議是雙方各退一步,調解,道歉,作罷。
曾女士卻對此事只提出一點訴求。
曾女士的原話:“我要她,給我跪下,磕三個響頭,直到我的孩子原諒她為止。”
簡直是癡人說夢。
向穗是不會做的。
她堅稱自己沒推,但沒證據,除了沈懷若,沒人信她。
就算她把彈珠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她的片面之詞。
壓倒向穗堅韌不拔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因為向先生的不信任。
他說:“你就跪下,給你媽磕個頭,認個錯,這事就過去了。”
他還說:“這麽多人看着呢,快點磕完結束,臉都被你們丢盡了。”
他不依不饒:“快點跪下!別逼我對你動手!”
“我沒做過的事,憑什麽要認錯?”向穗握拳,盡可能平靜,“她不是我媽,你也沒資格命令我跪下。”
向先生:“我就問你一件事,當時在場的是不是只有你和她?你是不是碰到了她?”
向穗堅持:“我沒有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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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夠明顯麽。
她臉上那三條血痕。
究竟是誰碰了誰。
向穗随手一指:“你問他,問問他,他當時在哪兒,他在幹什麽。”
曾女士怒目:“你指着我兒子幹什麽?你還想殺了他?”
“你閉嘴!”向穗第一次發火,臉上看不到一絲柔和,“我和他說話,你一個外人,插什麽嘴?”
真當她是一只不會反抗的病貓?
向齊順從向穗的話,走過去哄問他兒子當時在幹什麽。
但他兒子只哭不回,犟得不行。
見狀,曾女士躲在被褥裏,使勁哭嚎:“警察叔叔,我求求你們,你們快點把她抓走吧,我怕她殺了我,她不光想殺我,還想殺我的兒子。”
向先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又回頭來質問仍在氣頭上的向穗。
他心一橫,擡臂,甩了向穗一個巴掌。
很響一聲。
向穗緊閉眼,卻不疼。
她睜眼,身前有個高大的人影。
沈懷若以身擋下那個巴掌。
可心疼的卻是向穗。
向先生有理也說不清:“你……你怎麽……”
撲通一聲。
沈懷若跪下。
雙膝直直地跪下去。
所有人瞠目。
怎麽跪的人是他。
向穗心一顫。
完全愣了。
沈懷若空咽了下喉,語句清晰而有力:“我敬您一聲叔叔,因為您是向穗的父親,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麽不能拆解的恩怨,我也不理解您為什麽要幫着一個外人來傷害自己的親生女兒。
“剛才您打我一下,我就在思考,如果以後我的孩子被人這樣誣陷,我作為一個父親,我會怎麽做。
“您明知道向穗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有沒有做過那件事,甚至有沒有那個想法,您自然比我這個外人要清楚百倍。
“我跪,不是因為我覺得她錯,更不是因為我要替她道歉,而是想求你,只求你,最後對她盡一點做父親的責任,不求多,就一點,半點也行。”
向先生:“我……”他狂嘆氣。
他對沈懷若随意的态度,徹底惹怒了一側無言的向穗。
向穗沖他的兒子走去,摁倒他兒子,掐他兒子,眼淚啪嗒直掉,卻出奇狠:“你說!你剛才都在幹什麽!你在我房裏幹什麽!你手上拿的什麽!是你用彈珠害你媽滾下樓的!是不是!你給我承認!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說話——”
哭得人煩死了!
真想掐死他!
曾女士急了:“快點!拉開那個瘋子!看到沒?她要殺了我兒子,她還想嫁禍給我兒子,快把她抓走!”
兩個警察拉開向穗,其中一個女警抱住她。
可能是心疼她。
沒舍得扣她鐵铐。
向穗被警察帶走。
這事鬧大了。
臨走前,回頭時,向穗只對沈懷若說了一句無聲的“我愛你”。
而沈懷若卻從向穗剛才的話語中精準捕捉到信息。
彈珠和她的房間。
他盡量冷靜。
當即開車去了向家的別墅。
用向穗的鑰匙開了門。
剛上樓梯,他就看到一地的血漬。
走到樓梯口時。
地上一枚黑色的彈珠不偏不倚闖入他的眼眸。
他沒動彈珠。
擡頭。
看到一間敞開的門。
他猜那是向穗的房間。
他走了進去,一眼便注意到地上的木箱,裏面有一盒鐵蓋微掩的彈珠。
視線上移。
桌上有一架相機。
沈懷若倚靠牆紙而立。
幾乎不抱希望地拿來相機。
低頭看了一眼。
幸運的是,相機一直在攝像。
他摁下結束。
找到那一段視頻。
視頻的一開始,他笑得出奇放松。
因為他看到了向穗的笑臉,且聽到她的那句我有喜歡的人。
中間那段向叔叔對他的嘲貶,他充耳不聞,也漸漸沒了笑,眼裏只有向穗。
她一個人坐在地上盤弄小時候的破舊玩具,頭垂得很低,眼睛沒眨一下,卻照到她臉上的淚光,和她偷偷抹淚的模樣。
他罵了聲。
也停了觀看。
他閉眼松了口氣。
看不下去了。
之後會有多疼,他此刻能體會到。
為證向穗的清白,他又不得不看下去。
視頻中,一個小男孩來到房間,蹲在地上,拿起鐵盒裏的彈珠,滑出去一顆。
下一秒,曾女士便摔下了樓梯。
“證據我們已經收到了,我們會證實錄像是否屬實。”警察說,“人你暫時還不能帶走,但你放心,我們自有分寸,不會為難她的。”
“謝謝。”
沈懷若又去了醫院。
把視頻給向先生看。
看完,向先生氣不打一處來,抽出皮帶,拎着他兒子的胳膊就是一頓胖揍。
病房哭聲不止。
曾女士也自知理虧,再沒鬧。
臨走前。
向齊和沈懷若在醫院外,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向齊說:“今天謝謝你維護我家穗穗,我收回之前對你的評價,你小子人還不錯,比我想象中的能耐。”
“今天打你一巴掌,你不會和穗穗一樣恨我吧?”
“我是個記仇的人。”
沈懷若這話令向齊臉色一怔。
雖然沈氏曾面臨一次無足挂齒的股票危機,現已解決。
可總的來說,沈氏的實力并不比向氏差勁,甚至在畢氏之上。
他們所屬不同的行當,談不上競争,合作倒是可以考慮。
而向齊一直擔心沈懷若只是個依附家族的公子哥,覺得他沒什麽本事,今日一見卻将這一顧慮打消。
向穗和沈懷若在一起,的确不失為一項明智的選擇。
他原以為向穗昏了頭,殊不知,有眼無珠的人是他自己。
“向叔叔,我叫您一聲叔叔,就意味着我不會對你記仇。
“但您的夫人,她對向穗的傷害和誣陷,我會代向穗一直記着,希望能等到她道歉的那一天。
“之前我的母親為難向穗,提到您的不當,可向穗的第一反應卻是維護您的尊嚴。她那樣善良純質,您怎麽舍得幫着別人欺負她?您不心疼,我心疼她。所以我不想再看到她受到生理和心理的折磨,希望您反思一下自己的行為,也給她道一個歉。”
向齊羞愧地低下頭,沒自信地問:“她會原諒我這個當爸爸的嗎?”
“會。”沈懷若回得爽快。
別人不會。
可向穗會。
她很好。
值得所有人來愛她。
他們認識雖不長,向穗從沒提過她的家庭,就是因為她不願意把脆弱暴露出來。
可昨天,向穗第一次哭着訴說自己不幸的童年,說明她那樣堅強的人,也快要撐不下去了。
偏偏今天遇到這種事。
讓她本就破碎的傷口再被拉扯,演碎成渣,想要粘合,唯有傷心的源頭親自彌補。
而那個人,只能是她的父親向齊。
沈懷若也無能為力。
他給不了向穗童年缺失的父愛。
因為他自己也破碎不堪。
他那個爹,仍不知去處。
和向齊告別後。
沈懷若去了墓地。
沈老頭子和秦女士的墓碑靠在一塊。
他站在墓碑前,彎着腰,撫去碑上的雨露,擦出爺爺和媽媽的笑臉。
他冷靜了好一會兒。
“爺爺,媽,想你們了。”
“媽,對不起。”他鞠了一躬,“您入手術室之前,對我說,如果您活着出來,就同意我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可您沒說,如果失敗,會是怎樣的局面,所以我擅自作主改了您的假設。不管您的手術是否成功,我都會義無反顧地追求向穗。
“因為她是老天在我最絕望的時候,送給我的意外之喜,也是支撐我一直活下去的希望,否則您一定會黑發人送黑發人,也不會得什麽癌症,因為六歲我就死了。”
媽不怪你。
你幸福最重要。
“爺爺,對不起。”他又鞠了一躬,“您在重症監護室,對我說,您想要再見沈之凜最後一面。我失約了,我沒能找到他,也沒能讓您抱上曾孫女,害您抱憾而終,我一直不能原諒自己。
“我拼命加點,為了給股東會的爺爺們留下一個不錯的印象,甚至傷害了喜歡的女孩。我才二十六歲,我的背真的很疼。
“直到這一刻,我才能感同身受,您當年創設沈氏集團有多麽不容易,您的背壓了多少座山,才讓沈氏有了今天的成績。我不希望沈氏倒在我的身上,我也不會讓韓之裴有可乘之機,爺爺您會保佑我,對嗎。”
爺爺也只要你幸福。
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竟然對着兩個墓碑喃喃自語了半個鐘頭。
他不想回那個冷冰冰的家裏。
沒有向穗,沒人陪他,沒有快樂。
他轉身。
僅一剎。
完全走不動道。
他的眼前站着個和他一般高的男人。
他已經認不出男人的模樣。
他試探:“爸?”
那人拍了拍他的肩頭,點頭,完全笑了起來:“是我。”
“爸!”他抱住沈之凜,眼淚終于不争氣地掉了。
從他到墓地的第一秒起,沈之凜就立在他的身後。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沈之凜全聽得一清二楚。
好幾次想拍拍他的肩背,卻又不忍打斷他悲戚的訴說。
沈之凜也在怕,萬一兒子不認他,他是該轉身離開,還是跪下賠禮道歉。
卻沒想到,沈懷若會抱他。
他不恨他?
他們父子二十年沒見,轉眼的功夫,沈懷若竟也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以這種方式見面,沈之凜從未想過。
他以為夜深人靜的不會有人來墓地,結果卻撞上和他有心靈感應的沈懷若。
還真是巧了。
沈懷若:“回家?”
沈之凜:“回家。”
兩人勾肩搭背地回了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