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60.

時夏是半年前病的。

應該是半年前吧，具體時間孟青和時朝并不确定。因為時夏表現的太過正常，以至于他們并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如果不是有天時夏回家，牽着空氣進門，全程喊着封杳的名字，他們想，或許他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們的時夏，不正常了。

他們不會用‘瘋’這個字來說時夏，因為……時夏只是在過她的生活。

除了身邊多了封杳外，時夏一切的行動都和平常無異。

如果不是那場車禍，有封杳的日子，就是時夏的生活。

起初孟青和時朝就想：那就這樣吧，随時夏這樣，不去打擾她，還一個一個的去請求時夏和封杳身邊的人不要告訴時夏真相，讓她活在還有封杳在的生活中。

可是事情并不像他們想的那麽簡單。時夏雖然想封杳存在，但是她并沒有忘記那場車禍，潛意識裏，她代替封杳成為了那場車禍的受害者。醫生說這是很常見的一種心理，她想代替心愛的人去死。

而同時，時夏也想過拯救，她會在‘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和‘要是我能預知這場車禍并且阻止就好了’之間來回徘徊。導致時夏會去車禍現場，去攔截過馬路的路人，去請交警指揮交通。可是這樣，不僅給交警添亂，擋路人的路，破壞了綠化帶，每一次去還被人錄像發到網上，不少人說她是瘋子，被家長舉報到學校，不讓她再繼續做老師……

這樣的行為每七天會有一次，醫生解釋不通為什麽，但卻告訴孟青，這樣規律的發病，可以有效攔截時夏繼續這樣做。

今天是第七天，孟青和時朝早早在樓下等時夏，想要攔着她去學校，騙她去醫院。可是等了會兒，過了時夏上班的時間也沒見時夏下樓，他們便上樓去敲門。

結果…

時夏遲下樓是之前沒發生過的。他們将這件事告訴了醫生。

醫生說：“她是在自我保護。”

因為前面幾次發病，時夏總是會被兩人帶到醫院。所以這一次，時夏潛意識裏讓她不要出門。

不要去面對殘忍的世界，聞着消毒水味，然後面對封杳已經去世的事實。

61.

病房外。

孟青透過小窗看被緊緊束縛在床上的時夏，看着醫生熟練地調好藥水，舉着針管紮入時夏胳膊時，她再也無法平靜，捂着嘴哭地轉身靠入時朝懷中，哽咽不止。

病房裏。

時夏還在努力掙紮，她哭着喊孟青，喊封杳，想要從床上下去。

可是無濟于事，綁在身上的繩帶如同枷鎖，将她緊緊禁锢在床上。時夏早晨梳得整齊的發已然淩亂，臉色蒼白，唇沒有半點血色。臉頰兩旁已經被淚水洗面，發絲黏在眼尾。

她像是雨中折斷了翅膀的鳥，躺在水坑中，無法振翅高飛，也無力翻身。

毫無庇護，只能任由雨擊打在她的身體。

她的身體，她的靈魂，全都在醫生的針管下平靜。只有她的意識還在抗争，翕動的唇間，洩露她的貪念。

“杳杳。”

輕聲的低喃傳進護士耳中，在精神病院見慣生死，聽慣各種悲情人事的她也難免動容。

那場意外算是榕城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車禍了，七人當場死亡，十三人受傷就醫，聽說有幾人要一輩子躺在床上……

而時小姐的伴侶，就在那七人之中。

心聲同情與憐憫，護士拔針的動作都輕柔了許多，手扶在時夏肩膀，輕語：“時小姐，睡一覺吧，睡一覺就會好了。”

時夏雙眼空滞，無聲地望着天花板。瞳孔如同蒙了層死灰色的布，霧蒙蒙，渙散。

發幹的唇還在翕動，只不過沒有力氣發出聲音，只有氣音在喊：

“杳杳。”

“杳杳。”

對不起。

說好了要在家裏陪着你，我卻食言了。

“沒關系啊姐姐，我不是在你身邊呢？”

兀然出現的聲音，讓時夏眼睛睜大，灰蒙蒙的瞳忽然亮了起來。她轉頭看向一旁，只見封杳穿着記憶中她最常穿的裙子，黑長直的發遮住了鎖骨。

再一擡眸，封杳正彎眸對着她笑。

時夏唇動了動，發不出聲音，可是封杳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麽。

“我沒有死，他們逗你玩呢，在和你開玩笑而已。

“我怎麽可能會死啊？咱們不是說好了要去晖市玩呢？

“我還有好幾個案子沒處理呢，忙得很，所以我先去公司了，你就在這裏好好躺着。聽護士的話，好好睡一覺。

“好好好，我保證等你一覺醒來，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讓你看到我，抓得到我。

“你說你，別人都說什麽在一起久了就會沒了愛，愛到最後全憑良心，你怎麽愛了我這麽久，還這麽黏我啊？時老師，你就這麽喜歡我？”

喜歡你，很喜歡你。

封杳彎腰，在時夏額頭落下一個吻。

聲音輕飄飄的：“時夏，我也愛你，很愛你。”

你要好起來，不要再來醫院了。

手臂上的針孔，身體裏的藥物，已經讓我的存在越來越飄渺，這也是我希望的。

時夏，好起來吧。

也，忘了我吧。

62.

時夏好像做了一個夢。

現在夢醒了。

睜眼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側頭看倚在床邊小憩的孟青，時夏知道，她又被送進了醫院。

每次都是這樣，送進醫院，打了鎮定劑，她會有不知道維持多少時間的清醒。然後回家，在不清楚的節點進入有封杳存在的世界。

不，怎麽能這麽說呢？

封杳一直都存在啊……

63.

時夏手指動了動，孟青感受到後立刻睜開了眼。

看到時夏醒來，孟青小心翼翼地喊：“夏夏？”

時夏側眸，她下意識想對孟青笑，可無論怎麽做，她的嘴角都扯不起來。嘗試無果，時夏啞聲：“媽，辛苦你跟爸了。”

孟青眼睛泛紅，笑道：“傻孩子，什麽辛苦不辛苦的？只要你好。”

“我很好，媽。”時夏垂眸，“我只是…只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這沒什麽要控制的，只要你不給他人添麻煩，媽其實…能接受。”

孟青手撫過時夏額頭，指紋摩挲過時夏的臉，感受到時夏比之前更為消瘦的臉頰，孟青心疼地說：“夏夏，小杳去世我們也很難受，媽知道，你只會比我們更難受。所以如果你想象小杳還在會沒那麽難受的話，其實媽媽能接受的，媽媽也希望小杳還在，還和你在一起。但是夏夏，我們只能讓小杳生活在我們的世界裏，不能因為小杳去打擾到別人。”

時夏睫根濕潤，“你不介意嗎？”

不介意別人說你女兒瘋了，你有個精神病女兒，不介意旁人異樣的眼光……

孟青：“介意又能怎麽樣？能讓小杳回來，還是能讓你恢複正常？”

一次次看到時夏被捆在床上，被喂藥被打針，可無論怎麽治療都沒有辦法将時夏治好，孟青除了心疼沒有別的。

為了不讓時夏受這樣的苦，她如今只能接受。

她笑着流淚，緩緩地說：“媽只是希望，你能開心些。”

64.

時夏時常覺得她是幸運的，但到現在才發現，她只是幸運，做了孟青和時朝的女兒。

65.

封杳，我不會忘記你，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但是現在我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我可能…無法再抱你了。

66.

時夏讓孟青解開了她身上的束帶，她坐起身，雙腿垂在床邊。說：“媽，陪我去見一下醫生吧。”

孟青：“做什麽？”

時夏：“去問問有沒有什麽好的治療方法，如果實在不行，就讓我待在醫院治療。”

“待在醫院？那你……”

“我會跟學校辭職。”時夏說着低頭一笑，“家長的舉報信息早就把校方弄煩了，要不是汪老師和其他教過我的老師一直頂着壓力為我說話，我或許很早就被辭退了。”

孟青聞言将時夏圈在懷裏，低下頭，唇貼着時夏的頭頂，是安慰也是心疼，聽到時夏主動提出治療，她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緊，“夏夏，你的狀态并不影響教書，我們只要不再去那個路口，不再別人面前提小杳的名字，就沒關系。”

別人不知道，孟青還能不知道嗎？她的夏夏從小的夢想就是當一名老師。被學校錄取的時候，那段時間一直悶悶不樂的時夏露出的笑是那麽燦爛。

而現在，時夏卻說要辭職……

時夏擡起打過針的手臂，針孔處還泛着疼，她抓緊孟青的衣角，撩眸：“媽，我沒辦法不提。”

她說的平靜，可孟青卻心口一緊。

良久，孟青嘆氣妥協：“你想做什麽媽都支持你，但是…你真的要放棄嗎？”

放棄做老師，也放棄讓封杳‘活着’。

“我只是不想再因為我苦了你和爸，不想你們每天都跟着我。”

是了，在發現時夏的情況後，孟青便辭了工作，整天跟在時夏身後，生怕時夏出現意外。

“這樣我待在醫院，你們也能…輕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