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求人

求人

應岑随着服務生一起走出電梯,面前是一條長得看不見盡頭的走廊,走廊上鋪着深紅色的地毯,兩旁是一排排關着門的包間。

地毯很軟,每一步都像是陷進了雲裏。

應岑看着眼前的地方,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雖然沒正式接手過家裏的生意,但從小到大跟着父母也見多了世面,自然知道生意場上一些見不得光的灰暗。

這種私密性的會所雖然大部分是用來談生意的,但來往都是權貴,有時難免涉及一些見不得光的交易。

彭幸言為什麽要把他約在這種地方?什麽事不能在公司談?

應岑想着,不免留心了一下兩邊的包間。

然而這裏包間的隔音很好,雖然可以從門縫看見裏面透出來的光,然而卻聽不見半點聲音。

“應少,到了。”一身工作服的服務生在一扇門前停下,轉頭說道,“彭總就在裏面。”

“好。”應岑點了點頭,然後就見服務生擡手敲了敲門,大門很快打開,服務生卻沒有進去,而是自覺地退到了他的後面。

随着包間的大門打開,一陣音樂聲率先沖了出來,包間裏很暗,因此應岑有些不适應地眯了眯眼,過了一會兒才看清裏面的場景。

包廂裏坐着好幾個男人,看起來都上了年紀,茶幾上擺着滿滿當當的酒,已經喝了一半。

彭幸言坐在正中間,除了他,其他人身旁都有人陪着。

其中一個還摟着一個年輕的男孩兒,兩人正在含情脈脈地唱情歌。

應岑的眉頭一下子就皺起來了,下意識想離開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但剛後退了一步,便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能硬生生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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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此時身後的門也被剛才的服務生關上,像是絕了他的退路。

應岑只能勉強擠出一個笑,上前一步叫道:“彭叔叔。”

待應岑開口,坐在正中間的男人才好似終于看見他一般,熱情地轉過身來招呼道:“是岑岑啊!你可算是來了,叔叔真是好久不見你了。”

說着示意他來自己身邊坐下。

旁邊的人對着彭幸言笑了笑,很有眼色地往旁邊挪了挪,給應岑騰出了座。

應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勉強挨着沙發虛虛坐下。

然而剛一坐定,一雙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還拽住了他的外衣向下拉了拉,“熱不熱?熱了……”

彭幸言的話還沒說完,應岑已經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唰”得一下站起身來看向他。

“彭叔叔,您這是幹什麽?”

彭幸言收回手,摸了摸被拍紅的手背,沒生氣,只是色眯眯地望着他笑了一下,“岑岑,這麽久沒見,脾氣怎麽還是這麽差啊?”

說着俯身從桌上重新開了一瓶酒,倒在杯子裏,擡手遞給他。

“別那麽大的火,喝杯酒消消氣。”

事到如今應岑怎麽還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應岑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彭幸言,他是父親曾經的合夥人,當初和父親一起創業,後來做大之後因為理念不合就單幹了,但他和父親的情分并沒有因此生分,這麽多年兩家常來常往。

逢年過節他也會攜全家過來慶祝。

他可以說彭幸言看着長大的,更何況彭幸言已經結婚了,還有孩子。

他的孩子還和自己差不多大,這麽多年他對自己也一直表現得和藹可親,怎麽會有這種心思?

應岑有些無法接受,甚至覺得自己剛才那個念頭是不是錯了。

因此強忍着不适繼續說道:“彭叔叔,我是來和您談正事的。”

“我知道啊。”彭幸言似乎舉得累了,不緊不慢地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這才繼續說道,“但有一點你說錯了。”

“什麽?”

“岑岑,你怎麽能說是和我談事呢?事到如今你能拿什麽和我談呢?不如換成求更合适。”

“是啊。”一旁有人接道,“應氏都要破産清算了,還有什麽合作可談的?趕緊好好求求你彭叔叔,說不定到時候能幫你保住點什麽,讓你将來別過得太難。”

“是啊,應小少爺,都這會兒了就別傲了,你們應家上下加起來也就你還值點錢。”旁邊立刻有人接道,說着還饒有深意地上下看了他幾眼。

事到如今應岑怎麽還不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覺得一股怒火從心底升起,應家在A市的地位不低,誰見到他不是慣着捧着,他從小到大哪裏受到過這種委屈。

應岑看着面前的彭幸言,從前總是儒雅和善的面龐卸去了僞裝,只留下毫不掩飾的打量。

看得應岑差點吐出來,想要直接端起桌上的酒潑在他的臉上。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先是父親被人設計做局,騙了近二十個億,公司的資金周轉瞬間出了問題。

父母想辦法奔走,然而卻在路上出了車禍,消息一串出去,應氏的股票瞬間大跌,原本就已經岌岌可危的公司雪上加霜,瀕臨破産。

而所有的重擔瞬間落在了應岑的身上。

應岑的父母白手起家,小時候因為公司的事忙忽視他良多,總覺得虧欠他。

因此這些年對他完全就是溺愛着養,養得他什麽也不會,公司的事兒更是一點都沒管過。

他一直覺得他才大二,等大學畢業再進公司開始學習也不遲。

然而誰能想到世事無常。

他父親商海沉浮一輩子的人竟然會被騙,保護傘一般撐在他頭上的父母竟會同時意外身亡。

應岑甚至來不及悲傷,連父母的喪事都沒處理完公司的那些人就找到了他,和他說起了公司的情況。

應岑知道情況已經很糟了,但聽完他們的話才知道原來已經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然而爸爸去世的前一天,卻還摸着他的頭笑道:“沒事兒,相信爸爸,能過去的。”

想到已經不在人世的父母,應岑強壓下心中不斷上湧的火,再次叫了一聲,“彭叔叔。”

彭幸言聞言看向他,眼中透着幾分勢在必得。

“您是我爸爸最好的朋友,應氏當年是你們一起創辦起來的,也是您的心血,您應當也不想看到它就這麽……”

“岑岑。”彭幸言打斷了他的話,重新拿起了桌上的酒杯遞給了他,“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應岑知道自己沒什麽讨價還價的餘地,因此最終還是接過他手裏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應岑不常喝酒,沒想到這酒這麽烈,剛一喝完便嗆得他咳嗽了起來,好半天才止住。

“彭叔叔……咳……”

應岑一邊放下酒杯一邊調整呼吸,重新說道:“我知道這不是一筆小數目,我也會将相應的股份……”

應岑還沒說完,彭幸言卻好似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和兩旁的人對視了幾眼,随即哈哈笑了起來。

“我知道現在說這些有些可笑,但若是您能注資幫我穩住股價和局面,将來我一定會報答您的。”

“岑岑啊,你爸媽将你養的真是天真,事到如今,應氏怎麽還可能起來?你要我拿二十億白白打水漂嗎?”

“我保證……”

“你能保證什麽?別說這些虛的了,現在和我打感情牌沒有用,要想我幫你,除非……”

“除非什麽?”應岑立刻問道。

“除非……”彭幸言看着他,眼神再不掩飾,從他細白的脖頸處滑過,“岑岑陪叔叔一晚,叔叔就幫你怎麽樣?叔叔喜歡你很久了……”

彭幸言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啪”得一聲巨響,整個包間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齊刷刷向彭幸言看去。

彭幸言還沒反應過來,臉上的笑容還沒落下,就這麽僵在了臉上。

直到一滴又一滴的血順着他的額頭落下,他才終于意識到了什麽一般擡手摸了一把,然後摸到了一手濕淋淋的血。

“嘶!”彭幸言又氣又疼,再沒了剛才的氣定神閑,暴怒地站起身來高高揚起巴掌。

其他人也被這發展弄得一驚,但還是連忙把他攔了下來。

應岑一邊毫不畏懼地對上他的目光,一邊将手裏的空酒瓶扔到地上。

酒瓶落在了地上鋪着的厚地毯上并沒有碎,只是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應岑,你敢打我!這些日子你都跑遍了吧,你應該也知道我是你最後的希望,那我不妨告訴你,本來我還打算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施舍你點,讓你不至于太慘了,但現在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你還好意思提我爸?他要是知道你對我提的要求,你早死八百遍了!”

“好,你到現在還是這麽狂,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張狂多久?我一分錢都不會投,等着應氏破産吧。”

“你放心。”應岑望着他冷笑一聲,“真到那個時候我要飯也不會要到你家門口!”

說完,應岑轉身離去。

身後響起一陣拖拽的聲音,似乎是彭幸言想要沖過來,但被其他人拉住了。

不過應岑已經顧不上了,他只想趕快離開這裏。

彭幸言被他們攔着追不過來,還在氣急敗壞地叫嚣,“應岑,你給我等着!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的!不出一個星期我就讓你給我淪落街頭!”

應岑頭也不回開門走了出去,“啪”得一聲将所有聲音都關在了身後。

走廊的安靜和包間裏的嘈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應岑依舊腳步未停地跑了出去。

一直跑出身後的私人會所,這才停下腳步,俯身大口大口地喘氣。

現在已經入了冬,冬日的夜色冰涼如水,很快便化開了剛才奔跑時身上生出的那點暖意。

應岑緩了一會兒,正準備叫車,手機卻先一步響了,來電顯示是聞徵。

聞徵是他發小,他脾氣不好,從小到大身邊也就這麽一個朋友,也是現在唯一還真的關心他的人。

“喂。”應岑按下了接通鍵。

“岑岑,怎麽樣?”對面立刻傳來聞徵關切的聲音,“彭幸言幫你嗎?”

應岑聽見這個名字,瞬間想起剛才那人在裏面說過的話,只覺得一陣惡心,提都不想提他。

見他半天不說話,聞徵自然也明白,不由嘆了口氣,“岑岑,你也別難受,這錢畢竟不是一筆小數目,換誰都得再三考慮,我和我爸也說過了,但你也知道,我們家的那點家業就是全投進去也就是杯水車薪,不過我和我爸媽商量過了,要是……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你就來我家住,雖然我們幫不了你,但養你吃住還是沒問題的。”

短短半個月應岑從雲端直接掉入谷底,聽過的難聽話比這輩子加起來的都多,聞徵還是第一個這樣說的。

應岑鼻頭突然一酸,但他不想表現得太脆弱,于是連忙擡起頭來,好在他和聞徵隔着電話,對方看不見他此時的神情。

“岑岑,你在聽嗎?”

“在聽。”應岑回道。

“你還在那兒嗎?我讓司機去接你。”

“不用了,我打車回去吧。”應岑說着嘆了口氣,從他記事起出門就有專門的司機接送,但這段時間公司虧空太過,該抵押的都已經抵押了。

“行,那你小心,我明天去看你。”

“好。”

“對了……”應岑都準備挂電話了,然而聞徵卻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突然說道,“岑岑,你是不是所有認識的人都找遍了?”

“是。”應岑有些疲憊道,“但結果你也知道,連親姑姑親舅舅都不幫忙,更何況別人。”

“确實,就剩最後一天了,如果再找不到,應氏就真的救不回來了,這畢竟是叔叔阿姨半生的心血。”

應岑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但還是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理智冷靜,“沒辦法了。”

“岑岑……”聞徵似乎想說什麽,但又不敢說,語氣顯得猶猶豫豫。

“怎麽了?”

“我只是想到或許還有一個人。”

“還有一個人?誰?”

“你還記不記得去年你過生日的時候,來參加你生日宴的那位,他送了你一套祖母綠的首飾……”

聞徵說到這兒就沒有再說下去了,畢竟他們都知道那套首飾最後的結局。

被他當着那位的面扔進了不遠處的泳池裏,那時的應岑完全沒吃過生活的苦,被嬌慣得不知天高地厚,還當着所有人的面問男人是不是想老牛吃嫩草?

但男人的修養很好,并沒有生氣,只是再沒與他有過什麽聯系。

應岑已經不想再回憶自己當年幹過的蠢事,那時的他對生意場上的事接觸的不多,完全不知道霍家意味着什麽。

如果能穿越回去,他一定會乖巧地說一聲,“謝謝霍叔叔。”

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再說什麽都晚了。

只是聞徵突然提起這個做什麽?

“記得,你什麽意思?”應岑回道。

“岑岑,那套首飾我當年查過了,是拍品,至少八位數,如果不是他對你有意思,誰家過生日會送這麽貴重的禮物?”

應岑聞言沉默了下來,當年他也是這麽想的。

聽說霍家那位都三十多了,他去年才十九,送這麽貴重的東西什麽心思昭然若揭,因此應岑才那麽不給他面子。

但後來他也沒再找過自己,因此應岑都已經把他忘了。

“你是說?”

“嗯,二十億太大了,一般公司真的不會輕易投的,更何況是投給一個瀕臨破産的公司,但這錢對霍家來說不過灑灑水,現在若說誰還能救應氏,也只有那位了。”

“但……”應岑不由想起之前的事,有些猶豫,去年自己還罵人家老牛吃嫩草,今年就巴巴跑過去談注資的事,說不定連門都不會讓他進吧。

“我知道你的猶豫,但現在除了他,我也想不到還能找誰了。”

“也是。”應岑說着擡起頭來,天色又冷又沉,沒有一顆星子。

應岑想起剛才包間裏彭幸言的話和他猙獰的神色,不由緩緩吐出一口乳白色的哈氣,霧氣袅袅,很快就散了。

“行,我試試。”

應岑說完挂斷了電話,然而面上卻沒有半分松快的情緒。

畢竟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就算二十億對于霍家不算什麽,又憑什麽拿來幫他?肯定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想到這兒,應岑的眼中不由閃過一抹厭煩,但還是認真回想起來,霍家那位叫什麽來着?

似乎是霍……章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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