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下了一整夜的雨,本就不算光滑的路面更是泥濘不堪了。蕭霁北開車穩紮穩打的,原本一個小時的路程硬是多花了半個小時才到。他們開到喬公館的時候已是晌午了,日頭正烈着呢,與昨兒的夜裏的陰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一冷一熱的,讓子衿産生了一種恍惚的錯覺,好像這并不是短暫的一天一夜,而是一段很漫長的時光。
然而他們還來不及有太多的感觸,就發現今兒的喬公館異常的不對勁。原本綴着彩燈的門臉挂上了厚重的白布,又長又闊,将紅漆木門垛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塊匾額,上頭龍飛鳳舞地寫着‘喬公館’三個大字。門口的兩座石獅子也都是挂了白的,裏頭吹吹打打的,奏着悲涼的哀曲。往來的人絡繹不絕,無不神情莊重,衣着都是整齊的黑白,或是帶着一頂黑色的禮帽。喬公館的管家帶着一幹人站在門口迎客,他們都穿着黑布長褂,腰間扣着寬大的白布條,一邊垂淚,一邊招待來客。
見狀,蕭霁北和子衿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越是不想承認就越是強烈。盡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眼前的這一幕還是讓蕭霁北有些難以置信,他搖下車窗叫過來領頭的管家,沉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管家認得蕭霁北,原是要問好的,只是聽他這麽問就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斷斷續續道:“少爺……少爺他……他死了……”
聞言,子衿一怔,心裏頭多少有些感觸,除了對生離死別的悲傷,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她跟楚懷雖然沒有太多的交情,但對于楚懷也心生憐憫過。在她心裏楚懷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可憐的人,他知識淵博,溫厚善良,卻有拖着一身的病痛,被禁锢在喬公館這個華麗的牢籠裏。如果早知道事情會演變成今天這個局面,子衿或許願意大度一些,起碼不會把對喬夫人的不滿牽扯到他身上。然而逝者已去,悔過也是無用的了,只能在心裏默默地為他祈禱祝福了。
子衿下意識地看向蕭霁北,只見他繃緊着下颚,面無表情的,目光也是沉甸甸的,他又輕聲地問了一句,“什麽時候的事?”
管家擡起胳膊用袖子抹了一把淚,答道:“昨兒夜裏的事,後半夜兩點多的時候少爺折騰的厲害,我冒着大雨去請大夫,才走到門口就咽氣了。老爺夫人還有小姐都很傷心極了,尤其是夫人,整個哭成了淚人。”
蕭霁北若有所思了片刻,而後對管家說:“你先過去忙吧。”
管家‘唉’地一聲應下了,才走出兩步又覺得不對勁,回過頭問了一句,“您不進去瞧瞧嗎?”
蕭霁北道:“我有點事要辦,晚點再過來。”
管家點了點頭,回過身去又是一頓痛哭。
子衿坐在車裏,有些不知所措。按理說她與楚懷也算是相識一場,該去送他這最後一程的,但想到喬夫人,子衿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喬夫人本就十分不待見她,她這個時候出現,無疑是觸了喬夫人的逆鱗,不定又要鬧出什麽風波呢。于是子衿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只是呆呆地望着喬公館,裏頭傳來一陣陣慘烈的哭喊聲,連敲敲打打的樂器都蓋不住。陽光依舊耀眼,但卻像是結了冰一樣,照射在身上清冷地透着寒意。
蕭霁北緊着要辦的事就是送子衿回家,回去的路上,兩人各懷心思,不再像來時那樣的熱絡了。對于楚懷的離世,子衿心裏也很不好受,所以并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安慰蕭霁北,或者試圖緩和他們降至冰點的關系。至于蕭霁北心情就更是複雜了,他眼望着前方專心致志地開車,心思卻是千回百轉的,早不知神游到何處了。其實他對子衿是有些怨念的,怨她的無情,怨她的處處留情,怨她的無動于衷,最後也分不清到底怨她什麽了。也許他怨的根本就是他自己,早在楚懷跟他提出見子衿的這個要求時,他內心就掙紮、矛盾、糾結,潛意識裏他是不想他們有任何牽連的,更不願意促成他們見面。但當時楚懷性命垂危,那樣苦苦哀求,他若是不答應,心裏又實在過意不去。應下了之後也是猶豫再三才決定去學校攔下子衿的,如果他沒有猶豫,帶着子衿早些時候趕過來,是不是楚懷就不會帶着遺憾離世了呢。
管家說楚懷是後半夜離世的,那個時候他們在做什麽,外頭風雨正兇,他們窩在暖洋洋的屋裏徹夜長談,彼此訴說着埋葬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那時候蕭霁北的內心充斥着愉悅的滿足感,他從未有過那樣的感覺,把自己的全部都掏出來,那樣毫無保留地攤開,全身心都放松了,像繃緊的弦卸了力,瞬間松懈了,卻恢複了最原始的形态,這或許就是人們渴望的返璞歸真。
然而他內心歡喜的同時,楚懷正飽受着病痛的折磨,甚至掙紮在生死的邊緣,那一刻楚懷是不是還滿懷希望等着他實現承諾,或許再看一眼愛慕的姑娘,哪怕什麽都不說也是滿足的。楚懷終于在風雨交加的夜裏離開了,他終究沒有挺到最後一刻,就像他們也因那場風雨錯過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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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的葬禮在一個禮拜前結束了,那段時間楚玉沒有去學校裏上課,子衿再見到楚玉的時候,她整個人瘦了一圈,氣色憔悴,神情疲憊,萎靡不振的,模樣不似從前精神了。楚懷的離世對她的打擊很大,聽說喬公館整天也是烏煙瘴氣的,活像個死人墓。子衿也不曉得怎麽勸慰她,又因為喬夫人的關系,她們之間或多或少都有些隔閡了。楚玉交給她一本書,說是楚懷送的。子衿說什麽都不肯收下,那是楚懷的遺物,該是家人收藏的,哪有轉送旁人的道理。
楚玉苦澀地一笑,眉眼盡是沉甸甸的哀愁,她說:“我哥生前用的東西都燒的差不多了,沒留下幾件了,剩下的也都收起來了,怕我媽媽看了睹物思人,又要鬧騰了,這兩天她的精神狀态好些了,雖然還是不大能接受我哥離世的事實,但我想時間就是最好的良藥,她總會想開的。至于這本書,是我哥生前的遺願,他讓我把它送給你。子衿,不管我媽媽說了什麽讓你難以接受的話,看在她已經收到了懲罰的份上,不要怪她了好嗎?”
子衿點了點頭,輕聲道:“楚懷的事我也很難過,節哀順變吧。”
楚玉一陣感動,眼裏含淚,低聲道:“我聽管家說那天九哥來了,他開車在門口停了好半天,車裏還坐着一個姑娘,我想那應該是你吧?”
子衿點頭道:“其實在那的前一天蕭霁北就拉着我去了,只是路上遇到了大雨才耽誤了時間,晚了一天。”
楚玉微微一笑,道:“不管怎麽說,子衿你那天能去,我真的很感激,我想我哥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一定也會感動的。至于這本書,你還是收下吧,留個念想也好,閑着無趣翻開打發時間也罷,終究也是我哥的一片心意。”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了,子衿若是在推脫就實在不合乎情理了。子衿接過那本書,半新不舊的書皮上印着書名《呼嘯山莊》,正是那天在書房裏她和楚懷一起看過的。她說男主人公希斯克利夫的愛是瘋狂的執念,是一種破壞的毀滅的情感,所以才會悲劇。楚懷卻說他羨慕希斯克利夫,雖然極端,卻勇敢,而且他守護到了最後,算不上圓滿,卻也不是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