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雙胞胎畫家殡儀事件[完]

第38章 雙胞胎畫家殡儀事件[完]

葉家大哥見了葉湍的反應, 一臉不相信。

“什麽葬禮的主意?給我也看看。”

說着,葉家大哥就湊了上來。

一開始他只是輕輕瞥了幾眼,倒不覺得有多新鮮, 但仔細一看,才發現這種葬禮形式, 确實是他這輩子都沒見過的。

不可不謂是叛經離道、頗有幾分意思!

但是……

“但是老弟啊, 你想想城西殡儀館的那個小門臉, ”大哥找了半天才終于找到了一些理由, “你想咱媽要走了, 到時候來的客人都得是什麽樣的, 在城西那邊辦,你不覺得有點跌份兒嗎?”

葉湍直言:“但我岳父的葬禮也是在城西殡儀館辦的,非常樸素大方,也絲毫沒有影響到望遠集團的聲譽之類的,我想大哥是多慮了。”

“這個葬禮創意确實很好, 但會不會太跳脫了一些,畢竟咱媽還是……一位山水畫家, ”葉家小妹也上來勸道, “你想想, 那些一直仰望咱媽的藏家來,看到的是這樣的畫面,該覺得多奇怪啊……”

“這一點城西殡儀館的兩位朋友已經想好了,不是全部葬禮都是這樣的,”面對小妹,葉湍耐着性子解釋道, “普通賓客只能在二層的第一悼念廳看,只有少數貴客, 也是比較了解咱媽的賓客才能在五樓見到她的真正的樣子。”

“但你想想,兩個廳都用,這得花多少錢啊,”葉家小妹又說道,“你看看城東殡儀館,還免費呢,你問問城西殡儀館,能給咱們免費不?”

葉湍看向楚孑。

楚孑适時插話道:“不好意思,我們還是要按一貫的收費标準收取費用。”

小妹一幅理所當然的樣子:“哥,你看看這……”

“夠了!”葉湍打斷了妹妹的話,語氣中都壓着怒氣,“咱們葉家什麽時候連這些錢都出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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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話卻引起了大哥的不滿,“你從商的你肯定有錢啊,我們三個都是窮藝術家,這點錢當然也算數了。”

“得了吧,”葉湍失望地搖搖頭,“我還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因為璞蘭市有點名聲的人都在城東辦事,所以你們也想去罷了,但你們怎麽不想想怎麽才對咱媽是最好的告別方式呢?”

“我們怎麽不想了!”葉衍也加入戰鬥,“你是商人你不懂,這種事還得我們……”

“怎麽,又要說你們搞藝術的?”葉湍反問,“你們說是搞藝術的,還不是一個個惦記着咱媽那點錢,還不是為了讓你們手裏的咱媽的畫能升點值所以想大操大辦這個葬禮?咱媽都說自己不是畫家只是畫匠,你們也配叫自己藝術家?”

在藝術市場上并不怎麽受到承認的兄妹三人瞬間偃旗息鼓,不敢出聲。

葉湍冷靜片刻,又冷冷問道:“醫院手續是誰辦的?護工是誰請的?護士和醫生是誰打點的?回頭死亡證明怎麽辦?戶口怎麽注銷?遺産稅怎麽補?這些你們都不管不問,全都扔給我,輪到說在哪辦葬禮了,你們才覺得媽的去世和自己有關系,又都開始有主意了?”

葉衍“可是……”

“沒什麽可是,”葉湍失望地搖搖頭,“你們誰能幫忙把這些全做了,我就聽誰的去哪辦葬禮,可以嗎?”

兄妹三人被踩住了痛腳,你看我、我看你,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葉湍也是累到了極點,母親的離世他還來不及太傷心,就已經快要被幾位兄弟姐妹拖垮了。

但他還是保持着禮貌,看向楚孑,擠出了一個微笑:“那麽就麻煩你們了。”

楚孑立即回之以一個微笑:“我們一定竭盡全力。”

*

和殡儀館的擡運班交待完交接事宜之後,阿戒就趕緊開車帶着楚孑回到了楚孑家。

雖然大致的方案有了,但具體的細節還需要找到這個行業裏的大神來進行完善。

停靈處就設在了城西殡儀館的二層,而正式的葬禮将在三天後舉行,所以對于楚孑他們來說,一切的計劃都要在極短時間內完成。

幸好,大神就在家裏,楚孑帶着阿戒回了家,就立即找到了出院不久地楚峰。

楚峰聽完關于馮靜雯女士的整個故事之後,同樣是唏噓不已,而他看到阿戒和楚孑提出的創意之後,連聲叫好。

“這樣的葬禮才是讓我們殡葬人覺得能對得起祖師爺的葬禮啊!”楚峰思如泉湧,立即幫他們完善起來,“你們看,入口簽到處可以放在這邊,而這裏的區域可以擺放花籃、花圈等賓客送來的東西,考慮到馮靜雯女士的影響力,前來吊唁的人肯定特別多,咱得留出足夠的空間才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在殡葬行業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的楚峰果然很有經驗,立即幫他們周全了全部計劃,甚至還為這場本就有些不同尋常的葬禮增色不少。

處理完了最後一個細節,楚峰這才松了口氣。

“現在這個計劃好是好,可就有一點……”

楚孑立馬詢問:“哪點?”

楚峰面露擔憂:“就是我擔心第五層的使用問題……”

“殡儀館的第五層不是棄用了很久了嗎?”楚孑不理解,“應該不會和別的事産生時間方面的沖突吧?至于翻新之類的,我認為時間也是夠的。”

“話雖然都是這麽說,但你不理解我們整個殡儀館的運作模式,”楚峰嘆氣道,“咱們殡儀館目前是璞蘭市民政部直屬的,所以還是歸上頭管,而咱們殡儀館是有個館長的,雖然你們都沒怎麽見過他,但只有他才有權利決定閑置層的使用問題。”

楚孑心道,果然自己還是經驗少了,沒想到殡儀館這種組織還有這種彎彎繞繞。

但這也合理,類似這樣的組織內很多事都是這樣:簡單的事情複雜辦,複雜的事情不要辦。

“可是葉家預付款已經在走流程了,我們布置之類的也肯定能在預算之內搞定,”阿戒有點着急,“館長他到底會有什麽理由不同意呢?”

“館長嘛……快退休了嘛……”楚峰面對阿戒熱切的眼神,也只能隐晦的解釋道,“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還牽扯到消防啊,用電安全啊之類的問題,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有過不少關于定制葬禮的創意,但是館長都不怎麽同意,他就是這麽一個,呃,保守的人。”

保守。

不僅僅是這個行業,在很多行業裏,領導都挺......保守的。

楚孑的眼神沉了沉。

但他覺得不太對勁。

如果殡儀館效益好的話,領導保守還能理解。

但城西殡儀館的經營狀況這麽糟糕,領導不催着下屬幹事,自己還這麽保守。

這合理嗎?

“這樣啊,”楚孑思考片刻,“爸,明天上午麻煩您去确定一下消防和用電等等問題,然後,我們一起去會會這位館長吧。”

楚峰點頭:“也只能先這樣了,來,咱們再看看創意……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吧。”

……

隔天上午,楚峰和阿戒起了個大早,直接到了殡儀館五層,在消防、電工等等專業人士的幫助之下做了各種檢查,這才得到了可以安全使用的許可證明。

二人忙了一上午,腳都不沾地,可是就不知道楚孑去哪了。

直到日上三竿,二人才等來姍姍來遲的楚孑。

楚孑看上去步履沉穩,頗有幾分勝券在握的意味。

“兒子,你去幹什麽了?”楚峰問道,“怎麽去了這麽久?”

“去了解了一下我們的對手,”楚孑言簡意赅,“我們走吧。”

三人就這樣走到了館長的辦公室。

其實館長一周只來一天,他們也是運氣好,今天正好趕上了館長會來的這一天。

楚峰走在前頭,叩響了辦公室的房門。

半晌,裏面才傳來悶悶的一聲:“進來。”

三人走了進去。

這間辦公室雖然也在四層,但和楚孑之前看到的各個部門的小辦公室截然不同,很像是國企領導的大辦公室,到處都是紅木的家具:茶幾、桌子、椅子等等……

而館長姓李,穿着領導界最流行的襯衫配馬甲外套,正在桌子後面喝着茶。

李館長見是楚峰帶着兩個年輕人進來,也沒想到這兩個人會是楚峰的兒子和兒子的同學,只當是他臉生的員工,于是又靜靜喝着茶水,頭也不擡:“怎麽了?”

楚峰的語氣還比較客氣:“領導,我們是想跟您申請一下,有個葬禮,想用五層的大悼念廳。”

“啐,”李館長吐了一口茶葉渣滓,“怎麽要用五層?三四層不夠用了?”

“倒也不是,主要是五層平時用得少,這次布置起來比較方便,也不影響別的悼念廳,”楚峰答道,“而且這葬禮是給馮靜雯女士辦的,所以就想特殊申請一下。”

“哦。”李館長眼皮都沒擡一下,“馮靜雯的葬禮在咱們這兒辦啊?”

楚峰點頭:“就看能不能用五層了。”

“他們不是要在城東老王家的殡儀館辦嗎?”

“但還是覺得咱家這裏比較好,又變了。”

李館長這才擡起頭,雙手抱起了放在了肚子上:“咱們還要和王氏企業談合作呢,搶了人家的生意不太好吧?”

楚峰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麽。

楚孑卻在這時候開了口:“難道王家和城西殡儀館合作,是對城西殡儀館最好的做法嗎?”

這一問,弄得李館長反而懵了,“你說什麽?”

“璞蘭市一共就這麽大的地方,只有兩家殡儀館,”楚孑不卑不亢道,“如果都歸了王家,王家就等于壟斷了璞蘭的殡儀産業,你猜到時候他們是會大力發展城西殡儀館呢,還是會把城西殡儀館的資源都挪到城東去呢?”

李館長往後一倒,靠在了寬大的老板椅上:“你倒是聰明,可這些不是我們該想的,咱們殡儀館都快經營不下去了,還搞這些事?”

“經營不下去還不是因為您回絕了很多次價格調整的請求嗎?”楚孑輕哼一聲,“您明年退休,對吧?”

李館長眉毛一豎:“你想說什麽?”

“我這兒有幾張照片,您看看,”楚孑拿出手機,“您看您太太背的這個包了嗎,和王林森太太一個月前在朋友圈曬出來的一樣,還有這幾樣奢侈品,也都是王林森太太戴過的……”

李館長明顯愣了片刻,然後一拍桌子:“你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紀委應該會對您和王林森的這些隐蔽交易感到好奇,”楚孑

擡眸,語氣中帶了幾分笑意,“所以我們再問您一次,我們想用一下五樓的悼念廳,請問您同意嗎?”

李館長又看看那幾張照片,再看看楚孑,最後咬了咬牙。

“好。你們用吧!”

沒想到楚孑卻忽然停頓了片刻。

“等一下,我又想了想,我覺得我們不止想今天用這一次,您幹脆把五層的使用權全權交給楚峰同志負責吧?”

“你——!”

李館長行走江湖這麽多年,臨到退休了反而松懈了。

竟然被面前這個小年輕抓到了辮子,真是羞恥!

但他也無計可施,只能閉上眼睛,擺了擺手:“好吧好吧,都給你們用,行了吧!”

說完,他看向楚峰:“你真是帶出來了一個好下屬啊!楚峰!”

楚峰正色道:“李館長,您放心,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殡儀館好。”然後,他立馬換上了一副小心的表情,指着楚孑:“還有哈,這位不是我的下屬,人家只是路見不平一聲吼,還沒在咱們殡儀館入職呢哈。”

李館長的表情立馬不對勁了。

“不是……你們這些……”

但楚峰根本不給李館長說完的機會,一邊拉上楚孑,一邊摟過阿戒,像一道旋風一樣奪門而出。

只留下李館長坐在偌大的紅木桌子後面,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自己是被人結結實實擺了一道。

出了門,楚峰這才松了口氣。

他看向楚孑的眼神都變了:“兒子,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一招?你一晚上就查清楚他們的關系了?”

“本來就挺奇怪的,”楚孑笑笑,“也怪姓李的太不小心了,雖然他不直接和姓王的交換利益,但他老婆和王林森的老婆過從甚密,高調的很,我只是稍微查了一下就找到了這麽多料,再深挖肯定更精彩。”

阿戒伸出大拇指:“牛,第五次崇拜楚哥!”

“別,還是你這次的創意想得好,”楚孑答道,“不然我和老楚也不會費這麽大勁想促成這件事。”

阿戒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無比陽光。

這似乎是他平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真的有點用。

……

李館長同意過後,三人就到了緊鑼密鼓的籌備環節。

他們現在算下來只有兩天時間,不只要把荒廢已久的五層都收拾出來,還得布置大悼念廳的特殊裝潢,還有安排環節,和擡運班火化班協調清楚……一切都十分複雜。

幸好,阿戒又從家裏的公司調來了之前已經熟悉的李工頭,再加上楚孑和阿戒沒日沒夜、加班加點的盯着幫忙,很快大悼念廳的雛形都布置的差不多了。

此刻已經到了深夜,楚孑還在牆上勾着線,而阿戒已經處在半夢半醒之中了。

而自告奮勇來幫忙的楚峰同志,更是不負衆望地直接睡倒在了一旁的雜物堆裏。

“呼~哼!”

楚峰打了個巨大聲的呼嚕,幸虧楚孑有系統的手部穩定性加成,不然肯定就是一抖,把整條線畫歪到姥姥家去了!

這呼嚕聲也把阿戒震醒了,阿戒還以為是什麽東西爆炸了,差點奪門而出。

等他回過頭,才發現這核爆來源是楚峰,這才松了口氣。

然後他就注意到了楚孑手底下勾着線,臉上卻挂着一個大大的微笑。

有那麽一兩個瞬間,阿戒覺得似乎看到了楚孑極為本質的一面。

“楚哥,你在笑什麽?”阿戒問道。

“啊?”楚孑這才留意到自己的神情,反問道,“我在笑嗎?”

“是啊,楚哥,你笑得特別……知性。”阿戒撓了撓腦袋,也沒找到特別合适的形容詞。

他本來想說的是,特別“神性”的,但不太好意思講出口。

“開心吧,”楚孑放下了筆,打開了之前父親來時帶來當宵夜的灌餅,嗷嗚一口,一本滿足,“真好吃啊。”

阿戒也放下刷子,吃了口自己的灌餅,感嘆道:“确實。”

楚孑笑笑:“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什麽,灌餅?”阿戒不解,“楚哥原本出道的時候應該吃過不少好東西吧?”

“不是,”楚孑搖搖頭,“是這種東西——在長久的工作之後,你終于完成了一件令你滿意的事,而時間已經過了飯點兒,你饑腸辘辘,在這樣的狀況下,你不管吃到什麽東西,都會由衷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阿戒想了想,也笑了:“确實。”

高三複習時候的宵夜确實格外好吃。

然後,他看向睡得正香的楚峰,又道:“真羨慕你啊,楚哥。”

“羨慕什麽?”

“羨慕你爸爸一直在這陪着你……”

話音未落,阿戒的電話響了起來。

阿戒皺了皺眉,因為上面寫着“爸爸”二字。

“喂,怎麽了?”阿戒趕緊把灌餅囫囵吞下,朝電話那邊問道。

“你小子今晚怎麽不來?”阿戒爸爸的聲音大到楚孑都能聽得清,“今晚好不容易來了那麽多領導,我都和他們說我兒子會來了,你竟然都不出現?你還把我這個爸爸放在眼裏嗎?”

阿戒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擡眼,看到了楚峰。

楚峰這時候翻了個身,而楚孑走上前,将自己的外套脫了,輕輕蓋在了父親的身上。

動作極其簡單自然,阿戒卻看呆了。

他驀地想到了那天楚家明說的話,說楚峰原本多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做殡葬……可他現在竟然不管剛做完手術的身子,在陪着兒子熬夜布置葬禮場地。

而楚孑,也給了父親的陪伴以回饋。

緊接着,阿戒不知道從哪來了勇氣,直接回答道:“爸,我都和你說了無數次了,我不想做墓地,你能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只不過,回應他的,是父親那邊長久的沉默。

“那你想做什麽?”阿戒爸爸顯然也帶上了幾分火氣,“你從出生開始,我就和別人說,我們老呂家不用絕後了,墓地生意後繼有人,你現在告訴我你不想做墓地了?那你給我說說,你能做什麽,你想幹什麽?”

“我……”阿戒想了半天,最終弱弱道,“我想做殡葬!”

“殡葬?”阿戒爸爸氣極反笑,“和搞墓地不是一樣的嗎?都是做死人買賣,都不招人待見,那你這樣還不如做墓地呢,至少能賺錢吧!”

阿戒憋紅了臉:“不一樣!”

“老子說一樣就是一樣,”阿戒爸爸徹底惱了,“你現在翅膀硬了,不聽話了是不是?”

阿戒不知道回答什麽,兩行眼淚從眼角滑下。

每當這個時候,他都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信用卡我給你停了,你不是想做殡葬嗎,好啊,那你就去做殡葬吧,”阿戒爸爸說道,“我看你能做到什麽時候,你欠了花呗和借呗是吧?我就等着看,到了還款日看你急不急!”

說完,他也不等阿戒再回複,挂斷了電話。

阿戒一個人愣在原地。

淚水大滴大滴的滾落。

哪怕他對父親掌控自己的人生再有意見,可父親就是父親,父親的話,他永遠會放在心上。

但過了良久,他才用手背緩緩将淚水擦幹了。

然後,他重新拿起了油漆刷,一寸一寸地塗抹起空白的牆壁。

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了。

也是他唯一必須做的。

“恭喜。”他聽到身後突然傳出了悠悠一聲。

“什麽?”他回過頭,見楚孑正在注視着自己。

“你還記得馮靜雯女士的遺囑嗎?”楚孑問道,“她說,她去世之後會在人間停留一段時間,看看大家的表現。”

“我想,如果她看到剛剛的一幕,應該也會對你說出這句話——恭喜。”

昏暗的燈管旁,一只蛾子正在向唯一的光亮處發起一次次撞擊。

最終,他趴在了燈管旁邊,讓白色的光芒照亮它的每一絲絨線。

這是它一生中,最接近成神的時刻。

……

經過阿戒和楚孑兩天的不眠不休,大悼念廳終于做好了最後的準備。

葬禮也在帶着薄霧的清晨開始了。

這可能是璞蘭市殡儀館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天。

前來吊唁的賓客幾乎把整個停車場停滿,入口簽到處甚至排起了長隊,而賓客們送來的鮮花堆滿了走廊,幾乎讓人無從下腳。

位于二樓的第一悼念廳處于爆滿的狀态,前來致意的人們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家屬們毫無喘息的鞠着躬,致着謝,與熟悉的、不熟悉的,來自世界各地的親朋好友聊着天。

這樣的葬禮上幾乎沒有悲傷和哀嚎,因為家屬沒法在這麽忙碌的情況下悲傷的起來。

也不是因為他們孝順或者不孝順,包括葉湍在內,所有人想的都是——今天怎麽這麽漫長,還沒結束啊?

葬禮有時候無關死亡和哀痛,只關乎聯系和關系。

而第一悼念廳也被裝扮成了葬禮最傳統、最符合大家想象的樣子。這也與逝者馮靜雯女士的大衆形象相符,一切都很莊重嚴肅。

穿着黑色禮服的賓客們将這裏圍的水洩不通。

有很多沒被邀請的客人,甚至是路人或者美術愛好者,也想進來看看馮靜雯女士最後的遺容,表達一份尊重。

反觀殡儀館五樓,這裏的人氣與樓下相比,簡直不是一個量級。

而這裏負責操持的家屬,也只有葉湍一人。

能來到這個大悼念廳悼念的,都是馮靜雯生前的至親好友。

以及她的學生們。

來到這裏的賓客無一例外,都被牆壁上畫作吸引了。

這畫着的,竟然都像是漫畫一樣!

而他們細心觀察半晌,才能發現,這原來都是馮靜雯女士的筆觸。

一切的背景、勾邊的走線,都是她畫風裏所特有的技法。

而随着牆壁走一周,他們發現這些畫面拼湊起來,講述了一個故事。

一個小女孩将一生奉獻給美術的故事。

小女孩有開心的時刻,也有不開心的時刻。

但她無所謂逃離或者接納,因為美術、畫畫就是她的人生。

直到她走入暮年,她才找回了自己熱愛美術的初心,她為了一個孩子、為了一群孩子,開始重新畫起漫畫和小人書。

而這些,也是她一生最寶貴的畫作。

在場的親朋好友無一不覺得感動。

而最後的一面牆是空白的,留給所有的人繪畫。

“這是特質的馬克筆,”楚孑和阿戒貼心地遞給賓客畫筆,“這面牆已經貼上了特質的薄膜,最後會一起複制到青少年活動中心的星星教室,希望您能共同參與創作,為來自星星的孩子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賓客們就這樣畫上了此刻的感受,對于馮靜雯女士的緬懷……

想到哪就畫到哪。

這面牆也漸漸豐富了起來。

就像是馮靜雯女士的一生一樣,多種不同的畫風融合到了一起,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知道其中特色。

……

“媽媽,走快點啊!”

殡儀館停車場,小胖子拉着母親的手,趕忙向前面走去。

“知道了,知道了,”母親難掩神色中的疲憊,“真是的,休息日還要來這種地方……車都堵死了,真費勁。”

她和許多到來的賓客想法是一致的。

來參加馮靜雯女士的葬禮,只不過是因為馮靜雯社會地位高,受人尊敬罷了。

他的兒子只不過是在小學上過幾節馮靜雯的繪畫課罷了,沒想到非要鬧着來。

“咱們獻個花之類的就走啊,”母親看看表,“一會兒你還得去上馬術課和英語課呢,我跟你說,我和你老師聊過了,他說你英語退步了,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麽回事,這樣下去,哪個國外大學要你?現在想做工程師都要用全英文的軟件了,你要是沒點……”

話說到一半,母親看着五層大悼念廳滿牆的畫,瞬間說不出話了。

一幅幅巨大的帶着卡通風格的畫出現在了牆壁上。

在白天散射的日光之下,美的幾乎讓人窒息。

她很久很久、沒看到過這麽純粹的,美的東西了。

這如果不是在葬禮上的話,她會以為自己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美術展覽!

此刻的她,把所有的抱怨都咽進了肚子裏。

她開始沿着這些畫一幅幅的看過去。

雖然她完全不懂藝術,家裏也從沒出過藝術家,但她不得不承認,還是被這些生動的畫面打動了。

而更讓她動容的,是其中的內容。

一個小女孩與美術的一聲。

這裏面的“馮靜雯”似乎立體豐富了許多,與她想象中的嚴肅形象也大相徑庭。

而她被逼着學美術的經歷,也讓這位母親不免覺得有些羞赧。

她也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的。

可這能怪她嗎?現在只有窮人家的孩子才提倡減負和快樂教育,她必須早早定下兒子未來的方向,并且不斷努力才行啊……

她忽然想抱抱兒子。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正想着,她忽然發現兒子不見了。

現在大悼念廳裏來了不少家長和孩子,她一時有點找不到自己的兒子在哪。

“哎呦。”

遠處傳來一聲叫喊,才讓她找到了定位。

快步走到聲源處,他才發現自己的兒子正和另一個小朋友一起,在牆上畫着些什麽。

她看到那個小朋友一直在亂塗亂抹,畫的毫無章法,不免覺得有點奇怪。

這孩子,沒什麽問題吧?

緊接着,她發現周圍的孩子似乎都有點問題:有的只會嗯嗯啊啊的怪叫,有的正在吃畫筆還有的正在哭嚎。

她本能地皺起了眉頭,想叫孩子離開。

然而。

她忽然聽到了旁邊一位身着純色的老師對一位老婦人說道:“感謝您把馮靜雯女士畫的小人書都捐了出來,自閉症譜系障礙的孩子們很需要這種針對他們思維所繪制的繪本,這實在是太寶貴了!”

她立即明白過來。

原來,這裏的孩子都是患有自閉症障礙的孩子啊。

怪不得。

一種從心底裏升起的母性,讓她沒有去叫走自己的孩子。

因為她看到了自己的兒子,正在和一位自閉症譜系障礙的孩子一起畫畫。

兩個人臉上都沾染了顏色,但都笑得很開心。

孩子多久沒有笑過了?

她都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孩子上次的英語考試考了多少分了。

這時候,旁邊的一位家長對她說道:

“咱們也不希望他們能畫的多出名,畫的有多好,只希望他們能健康快樂的成長,是不是?”

這話讓她愣了一下。

但她沒有說出,“我的孩子沒有自閉症”或者“我不是自閉症孩子的家長”這樣的話。

因為,這句話是在兒子剛出生的時候,她承諾給孩子的話。

也是每個愛孩子的家長,對孩子做出的第一個承諾。

于是,她點了點頭,笑着回答道:“是啊。”

健康成長就好。

至少在今天,你開心地畫畫吧。我的兒子。

兩個孩子面前的牆壁已經變成五顏六色的了。

就像是他們本身一樣。

一個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小朋友,和一個被家族只期待能健康長大的小朋友就這樣度過了開心的一天。

這一天,雖然是他們繪畫老師的葬禮,但他們不會記得憂傷與痛苦,只會記得愛、快樂與色彩。

以及,畫畫的美好。

……

楚孑看着面前無數的小朋友都在繪畫,心裏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快樂。

他們豐富了這面牆,就像是他們也出現在了馮靜雯的生命裏,豐富了她的人生一樣。

帶着滿滿的滿足感,他轉過頭,看向阿戒。

阿戒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哭過了,眼睛紅紅的。

“多虧了你的創意,才有這麽好的效果,”楚孑由衷贊嘆道,“謝謝你,阿戒。”

“哪有哪有,”阿戒的聲音還有點嗚咽,“謝謝楚哥,如果不是你帶着我見到這一切,我想我也不能就這樣找到之後想做的事。”

楚孑有點驚訝:“你确定嗎?這就是你未來想做的事?”

阿戒點點頭,目光逐漸堅定:“沒錯,我想成為一名葬禮規劃師。”

“好。”楚孑笑着拍拍阿戒的肩膀,似乎早已經知道他會做出這個決定。

然後,他湊到了阿戒的耳邊,“如果你有這個想法的話,不如我們一起。”

“既然城西殡儀館一定要走上政企合作的路線,那為什麽不和我們合作呢?”

阿戒一愣:“你的意思是……”

楚孑笑笑:“你了解怎麽開公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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