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随着楚孑的攤位人越來越多, 何田和何國銘沒地方站,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二人看着面前絡繹不絕的人,陷入沉思。
“爸, 他們就放出了一篇文章诶,真的會有這麽多人去看嗎?”何田臉上寫滿了一萬句不理解。
“也許吧。”何國銘不确信道。
他想起自己前一陣出版的一本科普向的社會學書籍, 盡管找到業內大牛寫了序言, 但銷量依舊慘淡。
而面前的這位楚孑, 靠着一篇文章就完成了絕地翻盤……
他真的有點想象不出這份文字的力量。
“沒事, 咱們就等着第二環節的答辯吧, ”何國銘安慰兒子道, “畢竟那才是重頭戲。”
“好。那我現在就去收攤準備了,”何田的眼神中充滿了對勝利的渴望,“我好歹也是正經的市狀元,不能輸給那個偶像。”
“盡力就好,盡力就好, ”何國銘拍拍兒子的肩膀,“爸也會幫你的。”
他的孩子多好啊。
多麽上進、有拼搏精神。
最好就是這次比賽得個獎, 然後申請校外保研, 去國內最頂尖的大學, 或者出國深造刷個履歷也不是不行。
然後就可以躺平了。
再加上自己在前面為他鋪路,那之後的學術生涯不是一條康莊大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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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濟也能混成自己這樣。
四五十歲當個研究生導師,履歷都漂漂亮亮的,雖然學術上并沒有太大進展,但好歹也吃着公家飯,不論是找對象還是收學生都是加分項, 一輩子再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事了。
正想着,何國銘的電話忽然響了。
來電顯示是[學生小劉]。
“喂?怎麽了?”何國銘問道。
對方說:“老師, 您安排的文獻綜述我已經寫完了,發您郵箱了,請問您什麽時候看看?”
何國銘皺了皺眉,語氣不悅:“等着吧。”
學生沉默了片刻,似乎終于鼓起勇氣,才又問道:“老師,現在已經五月底了,請問我今年是不是又要延畢了?”
“不好說,”何國銘并沒有給出明确回答,“我還有事,先挂了。”
挂斷電話,何國銘冷哼一聲。
他現在手底下就這麽一個能幹活的研究生了,要是這麽快放他畢業,自己的科研怎麽辦呢?
“爸,沒事吧?”何田問道。
何國銘摸了兩把兒子的頭發,擠出個笑臉:“沒事的,好好準備比賽吧。”
……
何國銘和何田去休息室躲清靜了,而楚孑這邊忙的不可開交。
“請問現在寵物葬禮行業普及了嗎?”
“現在國內的火化爐全是從霓虹國進口的嗎?”
“小黑黑現在怎麽樣了?和孫晨陳陽生活的好嗎……”
無數學生和老師擠在楚孑面前,根據《貓的葬禮》對他問問題。
楚孑面對這些問題也都一一做出了解答,語氣十分溫和。
當然了,除了這些和展示內容本就有關系的問題之外,還有些別的問題。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楚孑嗎?”
“你之前是不是有過出道的經歷啊,我好像追過你!”
“天吶,果然是你,你比照片裏還帥好多!”
面對這些問題,楚孑也只能禮貌微笑了。
他經常忘了自己曾經是個公衆人物,以為大家也都忘了,但顯然沒有。
不遠處很多人都拿起手機對他拍照。
楚孑也沒太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漸漸地,學生們看楚孑并沒有什麽架子,于是也放開了膽子,問一些他們真的好奇的問題。
“請問楚孑同學,網上之前有說你的項目是老師代筆的,請問是真的嗎?”
“璞蘭大學真的給你優待了嗎?”
“你到底去沒去體測啊,我真的很在意這件事!”
楚孑無奈,只能對大家說:“項目具體相關的事,大家可以在一會兒大賽的答辯環節看到,應該能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複,至于體測,我真的去了……”
楚孑回答一通,這才松了一口氣。
與網上各種的惡意相比,其實現實生活中大家問的問題算得上十分柔和善良了。
而不少學生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又看了幾遍《貓的葬禮》,這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很快,第一環節接近尾聲,楚孑面前的人也幾乎都散了。
楚孑開始收拾東西,打算準備一下第二環節。
他還挺确定自己的項目能進第二環節的。
不料這時候,一個中年女性站到了他的攤位前。
楚孑停下收拾東西的手,問道:“您好,請問您想了解一下我的項目嗎?”
女人也一時沒答話,只是看着ipad上的內容。
過了半晌,她露出一個微笑,擡頭,又看了看楚孑,問道:“這是你寫的嗎?”
“是的,”楚孑答道,“不過有我們專業兩位教授的潤色。”
“那你在這個殡儀館實習了多久?”女人又問。
“半年左右,”楚孑不解,“請問怎麽了?”
“哦,很好啊,”女人思忖半晌,“那你應該不止寫了這一篇吧?”
楚孑點頭,心算片刻:“大概一共四十來篇。”
女人聽罷露出一個微笑,然後伸出了一只手:“我是星途出版社的主編,袁小雅。”
楚孑微微吃驚片刻。
“星途出版社?是前兩天新聞上那家……”
“沒錯,就是我們,”袁小雅爽快一笑,“因為營收不利被員工集體鬧罷工,但你要知道,行業裏經營成這個樣子的也不止我們一家出版社,所以,別對我們有偏見哈。”
楚孑回之一笑:“夕陽産業,名不虛傳。”
二人握了握手。
“我對你在火葬場實習的這些故事很感興趣,方便的話,能不能發給我來看看呢?”袁小雅問道。
“沒問題,我回頭修改一下,盡快發給您,”楚孑答應下來,“我先不和您聊了,第二環節馬上就要開始了。”
“好,加油。”
“多謝。”
袁小雅也沒久留,而是直接離開了。
楚孑完全沒想到這家出版社會對自己的實習日記産生興趣。
他早就有過耳聞,在每況愈下的出版行業,星途出版社絕對是其中的異類。
衆所周知,目前各大出版社賣的最好的作品無非就是兩類,一是教材或教輔材料;二是網絡小說。
但星途出版社卻不沾這兩邊。
他們只做最傳統的出版社的那一套——發掘作家、出書、推廣作家。
所以也難怪幾乎經營不下去了。
不過袁小雅在業內很有名氣。
人人都喊嚴肅文學已死,但國內最新嶄露頭角的作者,比如剛拿了茅盾文學獎的那位新人作者,就是袁小雅發掘出來的。
也不知道和她的碰撞能産生什麽樣的火花。
正想着,楚孑就見到兩位大賽主辦方的員工朝他走了過來。
“楚同學,你好,恭喜你進入第二環節,你的序號是20,請你先去休息室做準備吧。”
楚孑點點頭,入選這事倒也是意料之中。
但他沒想到自己有這種運氣,是大軸出場。
最後一個,也意味着關注最多。
有趣。
……
第二環節即将開始。
各位教授和前來觀賽的學生、家長慢慢把能容納百人的會場填滿,場面可謂是星光熠熠。
楚孑在後臺看着,也難免有些緊張。
雖然去過很多次大場面了,但這次的感覺很不一樣。
臺下的那些學者各個有名,就像是看着一份份CSSCI、SSCI和教材活過來了一樣。
楚孑開始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過自己要說的話。
何國銘趁着評委們落座的間隙,打算提前過去打打招呼。
當然這打招呼不是說“我兒子要比賽了,麻煩你們下手輕點”這種話,而只是露個臉,待會自己的兒子出場,他們自然會明白的。
都是行業裏混的,低頭不見擡頭見嘛。
他認出了第一位落座的是燕京大學的副校長,原本也是做社會學出身的錢教授,也算是熟人。
可他剛和錢教授寒暄了兩句,就看到了其餘的評委。
龍茗就不用提了,一直是以性格古怪出名的。
還有華清大學的校長,民族學的國內大拿;Nelson Williams,斯坦福大學的終生名譽教授,現代社會學的奠基人之一;還有霓虹國學者山本田司,剛剛被提名了赫胥黎*獎……
何國銘趁機問了問,這才發現原來這些教授剛剛在燕京開完一個學術讨論會,就順帶來看看華國的年輕人在社會學科的水平。
國內的教授看着都覺得興奮,随着華國對于“軟學科”越來越重視,針對大學生的比賽也辦的越來越好,終于也能請到這些國際上都頂尖的學者了。
也是因為此,在座的教授無一不替自家的學生捏了把汗。
這要是丢人了,那可是丢到國際上去了!
何國銘一看這陣仗,還打什麽招呼。
人家連自己都沒聽說過,還能照顧他的兒子嗎?
罷了罷了。
比賽很快開始了。
何田是第十九號。
此刻的他也是緊張的不行。
而看前面幾位選手,這幫老教授絲毫沒有對他們這些學生放水的意思。
終于輪到何田了。
他顫顫巍巍上臺,聲音都在抖:“各位評委……大家好,我帶來的項目名為《新時代背景下青少年罪犯的犯罪成因——以璞蘭市少管所為例》……”
然後,全程他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反正就按照自己和父親,以及白牧歌老師一起拟好的稿子,飛速背了一遍。
原定二十分鐘的展示時間,何田說了十幾分鐘就結束了。
說完,臺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當中。
然後,龍茗教授拿起了麥克風,問道:“這位同學,請你再說一次調查問卷結果數據分析的部分,可以嗎?”
何田手忙腳亂地翻到了那一頁,又講了一遍。
而這次迎接他的是更長久的沉默。
這在之前的同學問詢環節是從沒有過的。
哪怕同學講的再差,評委們還是都踴躍的提出了問題。
終于,還是來自霓虹國的學者打破了沉默,經過同聲傳譯的翻譯,他的話很快被全場人都聽到了:
“你的這部分問卷研究一共涉及兩組參與者,每組都是37人對嗎?”
何田點點頭:“是的,兩組人分別是重點犯罪區和輕犯罪區的兩組少年犯。”
山本又問道:“那麽你說說,這裏的單因素方差分析的F-檢驗自由度*,到底應該是多少呢?”
何田卡了殼。
這個問題……是他父親幫他做的,他怎麽會現場計算呢?
于是,他只能按照ppt上的內容,硬着頭皮讀了一遍:“處理間/組間自由度,也就是分子自由度df處理間是……k減1,也就是2減1,是1。”
“分母自由度是……N減k,也就是74減1,是73?”
山本搖搖頭:“你再看看k的值應該是多少?”
何田愣了一下,這才發現,k的值應該是2!
也就是說F-檢驗的正确自由度,并非是他表中所寫的(1, 73),而應該是(1,72)!
這是一個無比簡單的計算!
但竟然就是寫錯了!
何田看向後臺,但白牧歌和自己的父親什麽話都沒說,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龍茗接過話筒:“我不相信這麽簡單的計算你和你的指導老師都沒發現出錯。”
幾位專家學者交換了一下眼神,露出懂的都懂的表情。
他們手下帶過的學生加起來不到一千也有幾百了,什麽樣的人沒見過?
“只能說明一件事,原本你的樣本有75人,但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為了數據漂亮,總之删掉了一個人的指标,卻忘了調整着最簡單的自由度數字。”龍茗言簡意赅。
何田瞬間啞口無言。
是的,在調查之後,他有一個拿不準的人,他問了父親怎麽處理,但父親只把這部分通通交給手下的研究生去做了,他也沒再管。
但沒想到這麽小的一個漏洞,竟然能被這些專家同一時間全都注意到!
天知道,他講這一塊內容的時候講的有多快啊!
“我們都知道,社科領域最常見的學術不端行為就是數據造假,但我沒想到只在本科階段就會有這種行為出現了,”山本也神色嚴肅,“希望你能在今後的學習道路上認真對待每一份數據,這樣才能折射出社會學學者應該有的态度。”
龍茗嘆了口氣:“璞蘭大學是我國社會科學的最高學府,沒想到竟然會出現你這樣的研究者,以及你的指導老師,都應該為此感到羞愧,別看只是篡改了一個小小的數據,但足能見識到其中貪圖數據漂亮冒進的問題,你下去吧,多餘的話我不會說了。”
在他一旁的幾位國外學者也點點頭。
各個面露失望。
何田就在全場鄙夷的目光中走下了臺。
不論後續結果如何,他将永遠被釘在學術不端這根恥辱柱上。
而和他一樣感到絕望的還有何國銘。
他沒想到自己兒子即将啓程的學術之路竟然折在了這個小小的數字上!
龍茗看向手中的主持稿,念道:“下一位同學也是來自璞蘭大學,希望他沒有這樣的問題吧。”
山本也明顯感覺到有些疲憊:“還有最後一位選手嗎?我還以為今天差不多就結束了。”
看得出來,他們都對在全國大賽上出現這樣的事非常失望。
在會場中看着這一幕的艾院長和貓教授無不手心捏汗。
他們想到了在白牧歌的指導下,何田的項目不會太好。
但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出現這種令人不齒的問題!
這簡直是給整個璞蘭大學的社科學院蒙羞。
而且是在全國學生和全世界學者的注視之下!
但他們還是同時抽出了手機,發出去一條消息。
楚孑在後臺,當然也看到了這一幕,知道自己的即将出場将要面臨什麽樣的局面。
但他的手機忽然震了兩聲。
艾院長:[別緊張,你的數據我仔細核對過,沒有任何問題。]
貓教授:[不要受別的選手影響,就算是忘詞了也沒關系,能想到什麽就講什麽就可以了。]
楚孑看到兩條信息後,微微笑了一下。
然後,他長舒一口氣,向着舞臺上的聚光燈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