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貓教授和艾院長發完短信之後, 才後知後覺現在會場裏有多少人。
他們回頭一看,才發現座無虛席,甚至連座位中間的過道上都站滿了人。
這其中有一部分是學生, 被剛剛的攤位路演吸引,也有些是初出茅廬的研究者, 他們一早就聽聞有個年輕人發了一篇《社會學研究》, 因此想來聽聽講解。
其中最多的, 則是路人。
這些人其實并不了解社會學, 也不了解殡葬學, 更別提寵物殡葬這種生僻的領域了, 他們只是來看個熱鬧。
前一陣楚孑被教授代筆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他們就是來看看楚孑到底有幾把刷子的。
楚孑在後臺深吸一口氣,然後走上了舞臺。
舞臺的燈光有些刺眼,但他很快适應了這種強光,睜開了眼。
他看向電腦屏幕, 上面是他在王一弗的幫助之下做好的ppt。
這裏面的每一個字都是他親手打上的。
想到此,楚孑才覺得心跳平緩了不少。
臺下無數雙眼睛注視着他。
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直面如此之多的觀衆。
“各位老師、同學們, 大家好, 我是第20號參賽選手楚孑, 我帶來的項目是《寵物殡葬行業分析以及寵物殡葬文化》,其中包括一份行業調研書和一篇學術論文,以下是我的展示環節。”
語調平緩,面帶微笑,節奏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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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孑一開口,全場便安靜了下來。
他也沒再花時間寒暄、打招呼, 或者像是某些組的參賽選手一樣上來先講個笑話之類的。
反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題,顯得非常專業且高校。
楚孑先是用數據介紹了我國目前的寵物殡葬行業的現狀, 這裏面包含多個角度的數據分析,例如聚類分析、因子分析、相關分析等等。
雖然這些都是社會學研究某件事相關數據時的常用分析方法,但對于一個大學生,尤其是剛入學的大一學生來說,能熟練運用這些方法并不算是十分容易的事。
但楚孑的每項數據來源清晰可靠、每種類別也十分合理,甚至連其中最細枝末節之處也寫清了引用的來源。
而在每個社會學學者都避不開的問卷調查這一項,楚孑不僅把數據分析的十分透徹,還在前面用到了效度檢驗這一很容易被初學者忽略的問題。
而最令全場教授震驚的是,楚孑的效度檢驗竟然是自己做的,并沒有委托專業的機構或者教授。
要知道,效度檢驗,也就是對問卷有效程度的檢驗包含內容效度檢驗、準則效度檢驗、結構效度檢驗等等多個方面,就連很多社會學很有名的學者都是委托統計學、或者數學領域的專家幫忙檢驗的。
而楚孑全部都是自己完成的。
龍茗的手心裏也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楚孑後面的那篇《寵物殡葬與社會文化: 從死亡觀念到祭奠習俗》論文是他審過的,業內也都知道了二人之間的聯系,因此是榮損與共。
而他最擔心的,就是前面這關于行業研究的部分。
多少學者都曾在數據分析上翻過車?
要麽就是數據不準、數據不清晰,或者還有數據造假等等現象發生,可以說是出一點纰漏就會導致滿盤皆輸。
更別提還是令他們這種社會學學者聞風喪膽的效度檢驗了。
他看向了身邊兩位國外學者。
山本可以說是在社會學的數據處理方面頗有建樹的存在。
而從剛剛他的發言就能看出來,這位學者本身就是直來直去,有什麽就說什麽的性格。
前一位學生剛剛被發現數據造假,要是楚孑的項目內容也有問題,想都不用想會讓霓虹國學者對華國學生的科研水平形成怎樣的印象。
而山本的确是一直眉頭緊鎖,還不時在主辦方發的本子上寫寫畫畫。
別是已經發現什麽問題了吧?
龍茗心中警鈴大作,趕緊悄咪咪瞥向山本的筆記本。
然後。
有點尴尬。
雖然龍茗英文不錯,但真看不懂日語啊!
山本感覺到一團熱氣朝着自己的臉龐逼近,奇怪地側了側頭,然後發現龍茗正在看他。
“呃,”山本用英語問道,“有什麽事嗎,龍先生?”
龍茗想了想,禮貌問道:“請問楚孑選手的數據有什麽問題嗎?”
山本立馬搖了搖頭:“目前我認為沒有,非常幹淨、準确的數據,比我手下的研究生做的還好。”
“那山本先生是在記什麽?”龍茗好奇問道,“楚孑同學說的其他方面有什麽問題嗎?”
山本一臉迷茫:“我是在記筆記啊,打算讓手下的研究生同學們也學習一下楚同學在數據處理方面的先進經驗。”
龍茗:“啊,好……”
有了業內專家的首肯,龍茗這才放下心來。
之後,楚孑順利的講過了數據的部分,開始講起來自己的論文。
因為論文中有很多歷史文獻,為了方便翻譯,楚孑在說完一個關鍵詞之後還會用英語複述一遍。
英語是标準的美音,聽上去非常地道。
這也不是楚孑想裝b,主要是因為很多是專有的詞彙翻譯,而這次會場請的同聲傳譯多半是社會學專業的,未必有這些詞彙的儲備,純粹是為了表達準确罷了。
會場中的同聲傳譯其實都感激涕零。
一般的選手能把自己的項目說利落已經很不錯了,還有能替他們考慮的參賽選手,真的感動了。
而對于論文這一部分,龍茗就比較自信了。
畢竟是他審的稿子,在嚴格這方面,他有十足的把握。
他唯一的擔心就是身邊的幾位國外學者對這種設計華國歷史的研究不感興趣,導致忽略了楚孑項目中最亮眼的部分。
然後,龍茗發現身邊的尼爾森也在筆記本上狂記着什麽。
這位尼爾森是在社會學與人類學方面頗有建樹的學者,據傳脾氣非常不好,總喜歡在這種會議上當衆怼人。
前些天拿過赫胥黎獎的學者萊頓就在一次全球的社會學會議上被尼爾森當衆質問的下不來臺。
龍茗心中又開始緊張起來,若論學術水平,在全球範圍內,還是尼爾森更勝一籌。
難道是發現了什麽自己都沒找到的漏洞?
龍茗又暗搓搓看向尼爾森的筆記本。
這回是英語,他看懂了。
寫的全是楚孑剛剛講述的關于華國民族文化,以及普米族寵物喪葬習俗之類的事。
尼爾森一邊寫一邊興奮道:“我的上帝,這些都是絕佳的小說題材啊!”
龍茗:“……”
他一時忘了,尼爾森除了是一名學者之外,還是一個小說家。
非常喜歡奇幻瑰麗背景之下的人性光輝。
龍茗忽然想到,也許關于普米族這個連國內人都不太了解的民族,就要出現在這位國際小說作家的筆下了。
沒想到,在學術比賽上,竟然還能有這種文化交流。
也許這才是社會學的意義吧——鏈接不同的社會,彼此學習、相互交融。
“以上就是我的項目,很高興今天能在這裏與大家分享,如果各位老師還有什麽問題,歡迎向我提問。”
楚孑終于講完了,一共二十分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讓龍茗感覺有的意思的是,楚孑沒用“感謝各位的出席”或者“感謝各位聽完我的報告”這種顯得比較弱勢的感謝語,更沒用本來就不該使用的“聆聽”二字,顯得他對自己的研究非常自信。
這顯然也讓尼爾森這種來自歐美的學者非常欣賞,自發地鼓起了掌。
全場掌聲雷動,顯然不論是何種年齡、何種學歷的人,都能被這樣自信完美的展示吸引。
楚孑信步走到舞臺中央,然後等待着八位評委的提問。
實不相瞞,他有些緊張。
今天的評委們本身就都很嚴厲,尤其是聽到過前面何田的提問環節之後,他就更加覺得這些評委一定會關注到一些極其刁鑽的問題了。
臺下,艾院長和貓教授也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裏。
在他們看來,楚孑剛剛的表現是完美的,但鬼知道這些老學者會不會有古怪的問題呢。
龍茗在衆目睽睽之下接過了麥克風,問道:“楚同學,要不你先跟我們說說你之前被網友說論文代筆的事吧。”
尼爾森也笑着補充:“我看你這份項目的水平确實不太像是個大一學生的水平,我也很好奇。”
問題一出,全場嘩然。
“握草握草,沒想到評委直接問了這個問題!”
“我就說很奇怪吧!楚孑這個項目明顯比別人好出一大截,真的是自己做的嗎?”
“前面那麽多數據,後面還有一篇CSSCI論文,這麽多事真的是他一個人做的嗎……”
後排的路人都削尖了腦袋往前湊,想聽聽楚孑的回答。
盡管他們都如此好奇,但其實楚孑看清了八位評委的表情……
評委們都是笑着的,感覺這不是一個真心的诘問,反而像是一次小小的八卦。
于是楚孑也放松下來,笑着回道:“教授們,請問如果你們研究出了這個課題,還發了一篇CSSCI,會給自己的學生嗎?”
評委們都笑了。
“我們之前都聽過你的傳聞,所以其實你上臺之前也都想見識一下,”龍茗笑着回答,“不過聽你講完就知道傳聞不真了,你對這個項目的了解程度太深了,我覺得不可能是代筆。”
後面傳來一陣驚呼。
這算什麽?這算是行業大佬給楚孑背書了!
山本也說道:“你對數據的處理是我在最近的學術界都沒怎麽見到過的,如果說是我做出了這樣的處理,才不會輕易把署名給你,除非我瘋了!”
全場傳來笑聲。
是啊,哪個教授會把這樣的成果讓給一位大一的學生呢!
這個在路人心頭懸了一個月的問題,就這樣被四兩撥千斤的回答了!
但有八位教授一齊背書,再沒有比這更有力量的回應了!
“好了好了,我也是小小的八卦一下,咱們聊回比賽上面的事,”龍茗看向兩邊的評委,“有什麽問題需要楚孑回答嗎?”
之後的十幾分鐘裏,評委們問了一些關于項目上的事。
但楚孑都回答的漂亮完美,評委們也都十分滿意。
“楚孑,有機會的話能一起吃個飯嗎,我還想多聽你聊聊關于歷史上寵物殡葬的事,”尼爾森看大家問的差不多,開始提出邀請,“這對我很重要,拜托了。”
“稍等,有機會的話你可以和我的學生們見見面嗎?”山本也問道,“我想他們很有興趣聽你是如何做到這個地步的。”
“山本桑,你這樣搶人可就不太厚道了。”尼爾森暗搓搓說道。
“我們霓虹國和華國本就屬于一個文化圈,自然要多點交流,”山本立即回擊,“你們歐美那一套不适合我們……”
“好了好了,”龍茗看兩位教授像小孩一樣吵起來了有點哭笑不得,“還有關于項目的問題要問楚孑選手嗎?”
尼爾森看向楚孑:“我承認,我之前一直覺得華國的社會科學發展很受限制,但現在我覺得你們有這樣的學生,還有這麽豐富的歷史,真的很了不起。”
……
終于忙完了第二環節。
楚孑幾乎忘了,還有第三環節。
而無巧不成書,楚孑第三環節的評委不是別人,正是何國銘。
第三環節主要是再次審查所有的原始材料,以及申請人的品行,确保頒獎萬無一失。
楚孑進了房間以後,就把自己所有的材料都分門別類交給了何國銘。
何國銘本來還沉浸在兒子的失利中有些沒走出來。
但看到比兒子年紀還行的楚孑卻能做出如此報告之後,不免心生感慨。
果然總有些年輕人,在熠熠發光啊。
而楚孑即使是在面對他的時候,依舊保持着禮貌。
何國銘有些動容,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你是很喜歡殡葬學或者社會學嗎?”
他想起來了自己剛入行研究的歲月。
其實那時候還是有些夢想和憧憬的,只不過是他發現自己似乎對這門學科并沒有深度的熱愛,所以才沒有拼盡全力。
一開始只是偷了點懶,少計算了幾個數據,後來就變成了抄外國文獻,到現在就完全放松了,開始全權教給學生。
如果他最開始就沒放松對自己的要求,會不會也擁有一個像楚孑剛剛站在臺上發光的瞬間呢?
楚孑卻出乎意料地沉思了片刻,點了點頭:“是的,我熱愛這些學科。”
“社會學這麽枯燥乏味,每天不是發問卷就是看文獻,永無盡頭,為什麽會喜歡呢?”何國銘追問道。
“學習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思啊,”楚孑真誠回答道,“‘不怕真理無窮,進一寸有進一寸的歡喜’。”
何國銘愣住了。
他忽然覺得羞愧。
在他眼中,搞學術是為了職稱、為了待遇、為了給兒子鋪路。
但在眼前這個青年的心裏,搞學術只是因為熱愛學習,所有的榮譽只不過是附加品罷了。
僅此而已。
直到楚孑走後很久,何國銘還在想着他剛剛的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感覺,就像是看到自己究其一生想要獲得的葵花寶典正被門口的孩童折着紙飛機一樣。
學術界不缺他這種人。
而缺乏的是天生的學者。
楚孑就是其中過早開始閃耀的那一個。
“何教授,請問您這邊審核完成了嗎?要頒獎了,”陪同進門催促道,“您這邊負責的選手有什麽問題嗎?”
何國銘擡頭,忽然看到了門外。
他的兒子何田坐在長椅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而他的眼中竟然有着一絲恨意,狠戾地看向自己的房間。
何國銘再低頭看看自己的審查意見,動作停滞住了。
他有一種權利,一種和剛剛那八位評委一樣的權利,可以否定一個學生之後的學術生涯。
想到此處,何國銘忽然覺得,自己手下的筆有千斤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