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何國銘生平第一次有點不知道該如何下筆。

如果說他沒有私心, 沒有想“報複”,沒有想要發洩……那都是假的。

他只是一個平凡的再也不能平凡的男人,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父親。

自己精心為兒子設計好的路被那些人破壞, 他心裏當然有恨。

但緊跟着,這份恨的朝向變成了自己。

如果他再認真一點、再親力親為一點, 也許手下的研究生就做不出這種事。

因果輪回總在冥冥之中顯現。

而更讓他恐懼的, 是剛剛兒子的那個眼神。

他記憶中的兒子是一個樂觀、陽光、積極向上的小夥子。

本來可以躺平的他還是努力考到了璞蘭大學社科學院, 想要繼承自己的衣缽。

但什麽時候, 這個小夥子會用這麽仇恨的眼神看他了?

那是看他, 還是在看這個楚孑剛剛走出的房間呢?

何國銘搖了搖頭。

無論是哪個, 他都只能得出一個結論——他作為父親是徹頭徹尾的失敗了。

他恍然記起,兒子在六七歲時,走進他的書房,看着他的那本《發現社會》*讀的津津有味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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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兒子多麽純粹啊。

他沒什麽優點,但竟然連兒子那僅剩的優點也被他消磨了。

這都是他種下的因。

想到此, 他鄭重地在“躍動杯學生審核表格”上簽下了字。

在那橫線之下,他還寫了一行字。

“何教授, 您做出最後的決定了?”陪同見何國銘停筆, 方才問道, “那我就把表格拿走了?”

“好,拿走吧,”何國銘說着,站起了身,“麻煩你帶我們去頒獎禮吧?”

陪同見何國銘的表情十分嚴肅,愣了一下:“您們?”

何國銘點點頭:“是的, 我和我兒子,請安排我們坐在一起吧。”

……

會場內, 數十位選手都在前排落座。

“楚哥你太猛了!”匆匆坐下的阿戒直接趴在了楚孑的肩膀上,“你不是冠軍誰是冠軍,要不是不能做的太誇張,我就去前面拉橫幅了。”

王一弗也感嘆:“是啊,真的牛,你怎麽做到的一點都不緊張啊,我在臺上的時候兩條腿都在打顫。”

楚孑朝二人笑了笑:“沒什麽的,多經歷一下就好了。”

二人看楚孑一幅沒有什麽所謂的樣子,都在心裏默默豎起大拇哥。

不愧是楚哥,見過大風大浪的男人。

但其實,楚孑心裏在想別的事。

剛剛何國銘問他的那句“你是不是很喜歡社會學或者殡葬學”讓他一直想到現在。

殡葬學說到底,是一個生僻小衆又冷門的學科。

從這次的科研經歷也看得出來,這個學科的發展需要很多別的學科的共同發展才行,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社會學、人類學、歷史學等等……

楚孑當然愛這些學科了。

他很喜歡那種被各類知識充滿頭腦的感覺。

但殡葬學似乎并不能很好的讓他施展拳腳,因為研究到深處總變成了另一種學問。

其實可以這樣說,所有的社會科學相關的學科,不論冷門還是熱門也好,之間總有絲絲縷縷的關聯。

這也是現在主流的社會學學者所達成的共識。

也就是說,想要讓殡葬學,或者其他的冷門的社會學學科進步,就需要所有學科共同進步才行。

就像是物理學和工學的進步少不了數學的支持一樣。

而這些所有的社會學學科的基石是什麽呢?

楚孑一時還沒有太想清楚。

“爸,”何田在後排坐着,百般不适,“我們一定要來看這頒獎典禮嗎?”

他看着前排一起說說笑笑的楚孑和他的室友,妒火中燒。

何國銘卻一改往日的和藹神色,頗有幾分嚴肅教授的意味,按了按兒子的肩膀:“是的,一定要看。”

“為什麽啊?”何田十分不滿,然後忽然懂了什麽,“爸,你是不是沒給楚孑那小子通過?待會是不是能看他吃癟啊!”

何國銘抿了抿嘴:“你等着看就是了。”

何田這才大大咧咧靠在椅子後背上,“肯定是了,我就知道我們父子倆同仇敵忾!”

晚上八點一到,頒獎禮正式開始。

先是十分華國特色的各種領導講話,然後龍茗老爺子才慢悠悠走上了臺。

“我們這裏将公布本次大賽的前五名同學。”

龍茗打開信封,絲毫沒想着搞氣氛,直接念道:“第五名,項目名稱是《殡葬行業在新時代背景下的更新與發展——以璞蘭市城西殡儀館為例》。”

“握草?”

楚孑聽到身邊傳來一陣低沉的驚訝。

然後他轉頭,看到阿戒的表情如同慢鏡頭下的樹懶一樣,漸漸睜大了眼睛,然後是鼻孔、嘴巴……

阿戒難以置信地指指自己:“是我們獲獎了?”

楚孑這邊還沒回答,舞臺上的龍茗已經失去了耐心,直接說道:“沒錯,就是你們,快點上臺好不好?”

阿戒“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王一弗和劉冰也迅速跟上,三人踉踉跄跄上了臺,連致謝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組選手中有兩位是璞蘭職業技術學院的學生,”龍茗為三人解圍,說道,“大家都知道我們躍動杯沒有限制學生的學業背景,因此也是在此激勵更多大專的學生可以參與到比賽當中來,讓我們為他們獻上熱烈的掌聲。”

臺下掌聲雷動。

誰也沒想到大專的學生竟然能登上這全國大學生最高的學術榮譽獎項的舞臺上。

其實連阿戒和劉冰自己也沒想到。

之前不光是何田,他們還從太多別人的口中聽到了對他們的嘲笑。

“大專生搞什麽社會研究啊。”

“是啊,能好好研究清楚一門手藝就行了。”

“當初高考都考砸的人肯定是智力不太行吧,搞研究什麽的,別丢人了。”

他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度過這一年的。

更何況還有刺猬頭那種人來敗壞整個大專生的名聲。

即使不是這樣明晃晃的鄙夷,那種什麽“大專人、大專魂,大專都是人上人”的揶揄他們也聽到的太多太多了。

但此刻,他們在聚光燈下。

他們做到了。

阿戒接過話筒,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想說的話。

“我們能站在這,其實不是想說明搞研究就比搞技術高一等,或者所有的大專生都應該去搞搞研究證明自己之類的,我只是覺得,想到什麽就去做什麽,并且要做到最好,就可以了。”

是啊。

你的身份并不代表你只應該做某件事。

青年人,想到什麽就去做什麽,并且做到最好,就可以了。

“我還要特別感謝楚孑,”阿戒的眼眶中泛起淚花,“他從來沒因為我是大專的學生而輕視我,還對我們的項目給了特別特別多的幫助,謝謝你,楚哥,沒有你我還是一個在糾結要不要做殡葬還是退學的學生呢。”

聚光燈适時打在了楚孑的身上。

楚孑起身,帶着微笑,為三人獻上了熱烈的掌聲。

全場也為三個人鼓掌。

這掌聲并不代表着“你們是大專生,拿到了科研獎項很厲害”。

而只是代表着“你們很厲害”,僅此而已。

後排何田撇了撇嘴,但看到父親正在認真地鼓掌,自己也拍了拍手當做應和。

被他之前嘲笑過的人竟然都拿獎了。

雖然他們的項目是真的不錯吧,但還是好氣!

接下來,龍茗念出來二、三、四名的獲獎者。

得獎者無一不是激動不已。

因為拿到這麽靠前的名次,不僅僅是未來保研的道路暢通了,而且學術的康莊大道也在他們面前鋪好了。

這算得上是一個社會科學學者的夢幻開局了。

終于來到了萬衆矚目的公布第一名的時刻。

全場目光都集中在了龍茗身上。

這個第一名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在今年,所有大學生中,這個人做出了最好的社會學領域的研究。

這份榮譽,對于一個普通研究者來講,足夠銘記前半生。

何田的心也揪了起來。

他知道,全場人都覺得第一名會是楚孑。

但他的父親真的會讓楚孑得償所願嗎?

龍茗清了清嗓,一板一眼地公布道:

“第一名,我想是毫無異議的,楚孑同學,恭喜你。”

楚孑就這樣在全場的注視中緩緩站起了身。

在後排的艾院長和貓教授帶頭起立鼓掌。

他們這個一直以來號稱全國最強社科學院的璞蘭大學,今年終于出了一個冠軍!

太好了!

楚孑步履平穩,走上了舞臺。

他先是感謝了兩位教授和白岑、範和平、他的三位室友、錢嗣禮以及東發村村民的幫助,然後,用一句簡單的話,結束了自己的獲獎感言。

“希望大家一起加入社會科學的研究,并從中收獲想獲得的一切,謝謝。”

臺下的何田目光呆滞。

怎麽會這樣?楚孑還真的是第一名!

他轉頭看向父親。

沒想到父親也正在嚴肅但慈愛的看着他。

“小田,你要知道,踏實誠懇的付出,終會有回報的,”何國銘慢慢說道,“我想讓你記得這一刻,之前是爸爸做錯了,之後你要靠自己努力了,知道嗎?”

何田看着絢爛燈光下,完美的挑不出一絲錯處的楚孑,有那麽幾瞬間都忘記了呼吸。

他知道,那是自己究其一生都難以企及的榮光。

然後,何國銘嘆了口氣,給自己手下的研究生小劉發去了一條短信。

何國銘:[小劉,這麽多年辛苦你了,等我回去,我們商量一下你今年畢業的事吧。]

……

頒獎禮結束之後,楚孑接到了龍茗教授的盛情邀請。

去……吃宵夜。

本來就餓了的楚孑來到龍教授約定的館子之後,才發現這事并不簡單。

在座的一圈都是社科類的大佬。

這種場合,楚孑作為晚輩,該有的端莊還是要有的。

只不過,他看着滿桌的燒雞、烤肉以及炸饅頭片,真是有苦說不出。

“吃吧,吃吧,”龍茗笑着,把雞腿夾進了楚孑的碗裏,“年輕人,就是要多吃一些。”

楚孑認真點點頭。

沒錯!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然後,正當他開始啃大雞腿的時候。

龍茗教授的聲音又悠悠傳來過來。

“等你吃飽了,我想和你談談為我的新書寫寵物殡葬章節的問題,孫教授也想和你聊聊關于她文章中關于獨特殡葬習俗的部分,趙教授也有部小說需要問問你關于寵物殡葬的習俗……”

“還有錢教授,他的公衆號也需要一篇約稿、劉教授的也想請你去和新生們分享一下做學術的經驗……”

“當然了,你別緊張啊,你要是拒絕也是可以的,我們不是學閥,不搞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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