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聽到馬思遠說這話, 史佳妤趕緊拽了拽他的袖口。

“說什麽呢……”

馬思遠立即把頭別了過去,氣鼓鼓道:“反正大家都知道這件事。”

史佳妤也低下了頭,只有楚孑疑惑道:“什麽事啊?”

他們說的關于屠銮教授的事似乎是那種歷史學院人盡皆知的傳聞, 應該只在小範圍內傳播了,楚孑之前在網上并沒有看到相關信息。

學生去打探自家導師的性格、作風已經并不是什麽罕見的新聞了, 現在做研究講究的是雙向選擇, 不像以前的“師父大過天”的時代了。

所以他對自己這位導師的好奇已經達到頂峰了。

但馬思遠并沒有在這裏把那些事都講出來的意思, 在他們這種學生眼裏, 八卦教授終究還是一件不雅的事。

史佳妤見周圍人的目光都在他們三人身上, 趕緊轉移話題, 拿起楚孑的另外兩本書:“你在看《鬥雞臺溝東區墓葬》和《洛陽燒溝漢墓》嗎?”

楚孑這才點點頭:“對,閑來看看。”

“很好啊,”史佳妤贊許道,“如果你之後去研究秦漢考古,那蘇秉琦先生*的《鬥雞臺溝東區墓葬》和《洛陽燒溝漢墓》的确都是避不開的書。”

楚孑正是因為此才借閱的這兩本書。

要說蘇秉琦先生, 那可真是考古學界鼎鼎大名的先生,曾經是考古所三室, 也就是秦漢教研室的主任, 後來又主持發掘了鬥雞臺。

鬥雞臺位于陝省, 早在新石器時期就有先民生活的痕跡了,後來還形成了劉家文化、商末周初和秦漢文化三個繁榮的時代。

鬥雞臺祭祀陳寶可是秦漢時期舉全國之力,規模相當宏大的國之大典,陳寶祠在秦漢700多年的歷史之中占據了很重要的地位,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帝王每年都要來看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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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蘇秉琦先生正是因為主持了鬥雞臺的發掘, 積攢了非常多的秦漢考古方面的經驗,後來才被調去燕大新成立的考古專業授課。

要知道那時候也是我國考古專業剛剛起步的日子, 老師們都沒有講義,只能口述自己的經驗,就是這樣“薪火相傳”才培育出了我國第一代的考古學人。

而這本《鬥雞臺溝東區墓葬》就是蘇秉琦先生親自撰寫的,不過與其說它是一本書,不如說它其實是一本考古報告。

如果不是考古專業或者對考古有濃厚興趣的人,一般很少有心思去翻越考古報告。

因為與小說和書籍相比,考古報告非常枯燥,通常就是XX墓,多長多寬多深,發掘出了一二三四……

就這樣平鋪直敘的一直記錄下去。

而蘇秉琦先生的《鬥雞臺東區墓葬》又堪稱考古報告的範本,裏面的內容詳盡極了。

最鮮明的特色,就是這本報告是一個墓一個墓分開去記錄的,想想那時候只是一九四八年,新華國還未成立,正是一切都還沒真正開始發展的年代。

蘇秉琦先生就帶着那樣一批考古人,從材料、分類、形制等等幾個方面,将一片片墓葬悉心的記錄,連挖掘出的每一個瓦片都沒有錯過,還繪制和拍攝了一百三十餘張圖片。

鬥雞臺東區的墓葬經過蘇秉琦先生和相關學者的分類一共有一百零五項、二百三十四目,他們還将這歸類、排比并分為了大組,天知道是多大的工程。

要知道,那個年代可是沒有計算機的,這種運用形式邏輯對墓葬進行系統整理的方法堪稱開天辟地頭一樁,直接為我國考古類型學方法論奠定了基礎。

楚孑雖然知道這本書的分量,但同時也不免覺得可惜。

因為在解放之後,有一批學者并沒有完全遵照蘇秉琦先生的做法,而是習慣寫另一種報告:将一堆墓葬,比如幾百個,先進行分類,然後每一類挑其中幾個着重描寫。

在他們的眼中,蘇秉琦先生的報告是在搞“器物排隊”,是一種毫無意義的繁瑣哲學,是應該被舍棄的,因為一點都不“進步”。

結果,這幫學者寫的報告不僅有的分類完全不對,還有很多值得注意的細節全都漏掉了,而且,再加上解放初期的考古水平不太高明,很多事都無法追溯補充,這就形成了諸多遺憾。

比如位于燕京的明定陵、殷墟婦好墓原本的文物擺放等等……

更何況,當年我國也經歷過一些行差踏錯的時代,浮誇之風同樣影響了考古界,導致出現了很多“小墓挖掘出文物十萬件”的類似報告,在現在看來簡直是啼笑皆非,而那些墓葬發掘時的樣子也只能永遠留在神秘當中了。

所以,正是這樣的後來事,才更能體現出當年蘇秉琦先生的智慧與高瞻遠矚。

墓葬一旦被發掘之後就再也無法複原了,所以發掘時的報告多詳細也不為過。

史佳妤說到這裏,就俯過身:“不過還有個小八卦和你分享一下。”

楚孑疑惑:“什麽八卦?”

“你知道當時蘇秉琦先生為什麽能讓這麽多考古隊員都耐住性子嗎?”史佳妤眨眨眼,“原因很簡單,就是鈔能力。因為蘇秉琦先生曾經很有錢,是中晚年才因為時代逐漸沒落的,當時要不是他自己出了那麽多經費,也沒有鬥雞臺考古發掘的精細了。”

楚孑恍然,說道:“看來,無論什麽時候,搞研究都和經費脫不開關系啊。”

“是啊,”史佳妤笑笑,“好在我們國家現在國力強盛,對于考古也非常重視,所以像是之前那種悲劇越來越少了。”

“哼,”馬思遠這時候突然插話,“只怕是也不少呢。”

“唉,咱們也不确定的事,就不要說嘛……”史佳妤撇撇嘴。

“反正,小楚,我和你說,你一定要小心屠銮,”馬思遠想了想,看向史佳妤,“我也不提八卦,只把我們知道的事和你說清,這樣可以嗎?”

史佳妤猶豫半晌,還是點了點頭,又囑咐道:“楚孑,你聽這事的時候要記得,屠銮先生的學術水平是非常高的,說是現如今的秦漢考古第一人也不為過。”

“是的,”馬思遠終于憋不住,直言道,“在1980年左右的時候,屠銮參與并主持了一場考古,那是西漢時期一個小官員的小墓,其實裏面并沒有太多稀罕玩意,也就是些陶罐,撐死了有幾個玉器和青銅器。”

“但是,這些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位官員的墓之中,有着他曾經記錄官場生活的竹簡,你要知道這東西可是比很多金銀玉器都有價值啊!”

“但是,就在屠銮參與之後,這些竹簡全都不翼而飛了!”

“當時盜墓者猖獗,大家也只當是誰看護不利,但後來,陶罐、玉器、青銅器也都不翼而飛,而三年後,這些東西都出現在了大不列颠的一場拍賣會上!”

說到這,馬思遠氣得不輕,“你說說,這要不是屠銮做的,有可能嗎?畢竟當時整個開采都是他主持的!”

聽到這,楚孑也陷入了沉思。

竟然有人這麽大膽子,還會監守自盜嗎?

“當時沒有任何證據嗎?”楚孑問道。

“沒有,當時我們國家的考古現場還算不得多規範,所以這件事也只是不了了之了,屠銮才能至今活躍在學術界,”馬思遠搖搖頭,“你也知道,那時候我們國家考古從業的人員監守自盜的并不算是少數*,但像是屠銮這麽大膽的還是第一個!總之,我一定要看到這些人被繩之以法的那天!”

他能理解馬思遠為何如此生氣。

馬思遠本就醉心于敦煌文化,對這些事十分痛心,而就算不是因為敦煌,看到自家的文物,哪怕并不是什麽珍貴文物流離失所,也沒有哪個考古人能不出離憤怒。

但這是真的嗎?

楚孑仔仔細細回想了一下屠銮教授的樣子,總覺得事情并不是這麽簡單。

“如果可能的話,你幫我查一查,”馬思遠認真道,“你之後少不了有接觸屠銮的機會,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這種人!”

楚孑點點頭。

不論別人如何說,總要自己去親自調查一二才算正确。

尤其是他們考古學人,更要有這種精神。

想到此,他看向了桌面上放着的那本《斯坦因西域考古記》。

這本書的翻譯者是向達先生。

向達先生1923年從東南大學畢業,考入了上海商務印書館當編譯員,也是從這天開始和敦煌文化結下了不解之緣。

1935年,他只身前往英國,在異國他鄉開始了對敦煌經卷進行研究和閱讀,在別國的地盤上研究自己國家的史料,這份滋味恐怕只有向達先生自己才清楚。

三年後,他帶着抄錄的幾百萬字資料,回到了當時正受日軍侵略的祖國大地,之後撰寫出了《倫敦的敦煌俗文學》和《倫敦所藏敦煌卷子經眼目錄》,将我國的敦煌研究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水平。

可也正是這樣的經歷,讓他在解放後那段動蕩的歲月被冠上了“牛鬼蛇神”的名聲,一代巨擘最終因為腎病,在極度痛苦中被尿憋死在了一所中學內。

直到1980年,向達先生才平冤昭雪。

楚孑不免感嘆,也許真的需要一段時間後才能評價一位學者。

那他的導師屠銮先生又會是什麽樣的人呢?

帶着這份疑惑,楚孑又泡在閱覽室了好幾天,把秦漢時期的資料都看了個七七八八。

然後,他收到了一封郵件。

屠銮先生邀請他過去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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