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比起趙捷的局促,杜譽看起來從容許多:“你想啊,東西這麽擺着,沒人使用也沒人欣賞,就是死物。你喜歡它們,就是你給了它們重新煥發生命力的機會,是它們的榮幸。我該感謝你才對。”
“花言巧語。”趙捷乍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但是仔細一想,又琢磨出了幾分醋意:“照你這麽說,如果別人也喜歡,你會給嗎?”
“不給。”杜譽拒絕得幹脆利索:“若是其他人,想都別想。”
“為什麽?”對于這明顯自相矛盾的話,趙捷當然感到困惑。
“不舍得。”杜譽說得理直氣壯:“我家過世的長輩留給我的東西,憑什麽說給就給?”
趙捷瞪大了眼:“合着您耍我玩呢?”
“怎會?”杜譽笑得開懷:“我是說真的,你快看看到底有沒有喜歡的東西。”
趙捷知道他沒開玩笑,畢竟先前送的那件讓自己深覺受之有愧的白色蟒袍戲服就是周榮璋留下的舊物。那衣服還在家裏衣櫃的最裏層放着,寶貝得很。
他的心跳得很快,但他知道絕不是蟒袍的緣故。他想:杜譽是有所期待的。
“你要是還想讓我幫你幹活就別逗我了。”趙捷看了一眼鐘表,不着痕跡地轉移了話題:“再這樣下去,猴年馬月才能收拾完。”
“急什麽?”聽了這話,杜譽反而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說地開始吻他。
上午想送東西沒送出去,人家不領情,杜譽覺得郁悶。中午快到飯點兒他特意問:“想吃什麽?”
東西才整理完一半,趙捷坐在一旁休息片刻,開玩笑似的說:“烤鴨吧。”
杜譽想了一下:“這附近好像有一家,味道不錯,就是稍微遠了一點。”
“算了。”趙捷端起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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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去買?”
趙捷本想說今天有些累,來回又耽誤時間,懶得去,以後再說。可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的理由顯得太過敷衍,必定會被對方反駁。
就這一愣神的工夫,杜譽誤會了他的沉默:“你工作的年頭不長,平時缺錢嗎?”
趙捷被水嗆到,為掩飾尴尬,他繼續開始收整:“不缺,我沒有多少要買的東西,平時不怎麽花錢。怎麽突然這樣問?”
“你要是缺,可以用我的,不用跟我客氣。”
趙捷仔細思考了一下他這話裏的含義,愈發覺得匪夷所思:“難不成你想包養我?”
見他這副反應,杜譽忍俊不禁,不由得想與他開玩笑:“正如你所說,反正我沒結婚。包養一個年輕漂亮的單身小夥子,何樂而不為?”
趙捷确實被逗笑了,他放下手頭上的活:“謝謝你對我外表的肯定。”
話雖這麽說,但年輕人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別扭。
杜譽疊好一件戲服,餘光瞥了他一眼,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心事:“怎麽了?”
“我喜歡你,不是為了這個。”趙捷擡頭望着他:“我就是喜歡你這個人。你肯和我在一起、願意和我親近、願意閑來無事和我天南地北地聊聊天、陪我唱幾句戲,我就心滿意足得不得了。”說罷,又特意強調:“真的。”
杜譽眨了眨眼:“我也是說真的。你不會以為我還在試探你吧?”
“怎麽可能?”趙捷搖了搖頭:“你總是不相信我。”
杜譽手頭上一直不缺錢財,至于京劇圈子裏的人情世故,有周榮璋和杜心苓這兩位桃李滿天下的名家在前,陳合英死了,再也不會有人為難他,無論在遙城還是在上海他都是信手拈來。
關于京劇本身,不管是藝術才華還是老派行頭,他這裏要什麽有什麽。
他混了小半輩子,就混下了這幾分家當。現在他樂意用這些去換年輕愛人的一個笑臉,可是對方卻滿目真誠地對他說,不要。
真是孩子氣。
杜譽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對的,眼前這個人的确有真心。
“好,我知道了。”杜譽走上前拍了一下對方的肩:“快起來,咱們買烤鴨去。”
“行。”趙捷站起身:“咱倆走着去,你陪我多說幾句話。”
“你之前問我,你和我爸媽有什麽區別。”走在路上曬着太陽,趙捷的心情放松了許多:
“對于我爸媽來說,唱戲是一份工作,是鐵飯碗,是養活自己和家人的一種方式,是獲取功名利祿的途徑。我跟他們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我了解。在他們眼裏,省京劇團的演員和其他任何一種有編制的穩定職業沒有任何差別。”
他猶豫了一下:“我知道我萬萬不能對他們有任何非議,畢竟他們就是用唱戲把我養大的。可是我現在……”
杜譽一語道破他的心思:“你是真心喜歡唱戲。”
“對,我是真的喜歡,我不想只把京劇當作謀生的手段。”趙捷目視前方:“我知道你也一樣。”
他從前極少對旁人袒露這些心聲,他怕被人奚落嘲笑,更怕人家不理解他,覺得他吃飽了撐的、幼稚任性。只因為如今面對的是杜譽,他才敢這樣講。
“現在和幾十年前不一樣,唱戲賺不到什麽錢了,遠不比當初,充其量算個穩定。還是流行歌手、影視演員賺得更多一點。”杜譽說。
“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所以省京劇團裏陸陸續續有不少離職的,戲校的學生也有很多畢業之後就轉行,去拍戲、唱歌、做模特。我是多麽微不足道的一個人,沒有能力去控制行業的變化,更沒有能力去抓住時間向前的腳步,但我希望我能堅守住本心。我選擇京劇這一行,我的期待只在好好過日子,從來不是為了發家致富。”趙捷娓娓道來。
聽他這麽說,杜譽突然想起他上午的話:我喜歡你,不是為了這個。
“但是你要知道,如果沒有錢,你會寸步難行。”杜譽笑得和善:“喜歡歸喜歡,吃飯歸吃飯,生活歸生活。你爸媽都是很優秀的演員。”
“你說得對。”趙捷垂下眼簾:“他們這樣的人去做任何一個工作,都會優秀。”
“等等看吧。現在各行各業都在搞市場化,沒準兒什麽時候咱們這一行也能有變化、有創新。抓住機會總是沒錯的。”
買完吃的,順着方才的思路,杜譽繼續往下說:“按照人家時髦的說法,咱們戲曲也算是服務業,務必得有觀衆喜歡才能有發展的空間。”
“像近幾年興起的‘電聲京劇’,倒也是一種有趣的創新。”一路上心裏都有事,聊了這許久,趙捷終于笑了:“或許這種方式确實能吸引一些人。”
把東西都運到宿舍歸置好已經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雖然找了幫忙的搬運工,但趙捷生怕他們不夠仔細把東西碰壞了,因而許多活主要是他和杜譽在做,累得不行。
端着白瓷茶杯斜倚在床頭,看着杜譽站在窗戶跟前吹風的閑散模樣,趙捷笑着打趣:“你之前總欺負我,你說你算不算‘倚老賣老?’”
杜譽回身看了他一眼,并未反駁,黃昏的風把那稍長的花白頭發吹得微微搖動。
幾聲喧鬧過去,是到了晚飯的時間。趙捷不急着去食堂,杜譽中午多烙了兩張餅。
在天光只剩下微茫的暮色之時,年輕人聽到兩個字:“放心。”
“放心什麽?”他本能地發問。
“有些事情之前總是說,說得你不高興我也不高興。今天咱們把話說開,往後再也不說了。”杜譽笑了笑:“你如果哪天真想找個姑娘結婚呢,那就去結婚,你如果一直不想結婚,也不用為了物質條件發愁。婚姻這件事能帶給你的東西,我努努力,争取一并補給你。我絕不會讓你跟我過苦日子的。”
趙捷怔住了。
杜譽倚靠窗臺背對着窗外,開始跟他細數:“我雖然趕不上旁人家財萬貫,但到底不是缺錢的人。別的不說,就說我前些年一直做小本買賣,一個月能賺你一年的工資,再加上沒多少花銷,多少也攢下了一些。我箱子裏的東西,你也知道,但凡拿出去賣幾件,咱倆一輩子估計都吃喝不愁。當然了,這都是我媽和我師父留下來的,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動。”
聽對方在這裏跟他數量自個兒的身家,趙捷恍惚間有了一種當真要和他結婚的錯覺。
見他如此反應,杜譽的笑意更濃了:“我知道很多東西你靠自己肯定也能得到,但那估計得是十幾年後的事情了。我比你虛長幾歲,總不能白吃了那麽多年的飯吧。”
趙捷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前陣子聽老蔣他們閑聊的時候說,你快評上一級演員了?”
杜譽點頭應道:“老程跟我說,按工齡按職稱,明年分房子的名單上有我。到時候你來跟我住。這麽看着我幹嘛?反正結了婚的小兩口分房子也是一家人住嘛。咱倆又不可能有孩子,住着更寬敞。”
“煩不煩人?”趙捷的心裏泛起一絲複雜的滋味:“我再跟你說一遍,我喜歡你不是為了這些。”
杜譽被他嗆得無語:“你個死腦筋的,放着好日子不過,非得吃苦受罪才高興、才顯得你高風亮節是吧?”
“我沒有,我又不傻。只是我怕你誤會了我對你的感情。”
“我能誤會什麽?就像你說的,你如果只是為了分房子、為了那些福利,那你找我幹嘛?相親找個有工作的姑娘結婚不就什麽都有了?你如果是為了錢,你現在就該辭職。”
趙捷啞口無言。
“行啦,小趙,我早就過了愣頭青的年齡,我不會讓你做賠本買賣。”
“那你呢?你跟我在一塊兒,是賺了還是賠了?”
杜譽望着他,難得的願意在言語上哄他高興一回:“賺了,大賺特賺。不過比起你的個人情感,我擔心的是你認不清現實、過于理想化。”
“我能理想化什麽?”
“一切。”
趙捷用了幾秒鐘回憶了一下自己人生的前二十餘年:“勞煩你為我操心。”
杜譽卻搖頭:“你心裏有數就好。”
作者有話說:
年輕的理想主義者激情燃燒的歲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