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周圍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
另一人被吓了一跳:“小兄弟,有話好好說。”
“讓我有話好好說?你們呢?上午在我杜師叔面前笑臉相迎,現在竟然在背後嚼舌根,說的都是些什麽喪良心的話!明裏一套暗裏一套,罵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趙捷當真生氣了,他松開了那人。在對方試圖緩一口氣的時候,他把桌子上還剩大半碗的小米粥端起來,直接扔到了對方身上:
“你太沒素質了!沒人教過你不能在背後說別人閑話嗎?我師叔好也罷差也罷,還輪不到你們多嘴!”
“喂!”那人被潑了一身,又驚又怒:“你有病吧?”說着就要揮拳來打趙捷。
但圍觀的人們大多是省京劇團的人,幾乎都是趙捷父母的朋友,雖說要顧及禮貌,但不可能真讓趙捷吃一個外人的虧,于是紛紛拉着勸架,僵持不下。
“怎麽了?”杜譽剛進門就看到了這般混亂的景象。他快步走上前把趙捷拉開,盯着年輕人通紅的眼睛:“出了什麽事?”
“他們議論你,往你身上潑髒水!”一見到杜譽,趙捷委屈極了幾乎要落下淚來:“那些話我都不想告訴你!”
“不想說就不必說了。”杜譽低着頭幫他把衣服理整齊,輕聲說:“這些年我明裏暗裏聽的非議、受的冷眼還少嗎?”
“那時候我不認識你!如果認識,我必然不會容忍!”
“小趙!”正當這時,宋同跑了進來:“我聽說你跟人打架了?”
“沒事。”杜譽看了一眼漸漸散開的人群:“一點小矛盾而已。”
“不是小矛盾。”趙捷抹了一把眼淚,轉向杜譽:“他們平白無故這樣說你,我要是不出了這口惡氣,以後就再也沒臉見你了!”
“見不見我都不要緊,你還是先想想怎麽跟你爸媽交代吧。”杜譽話音剛落,李淑茵就穿過人群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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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趙毅今天上午去省文化廳開會,否則趙捷大概率要當場挨一頓打。
“幾句話不合适就往人家身上潑粥,你可長本事了,能耐大了!瘋了!只長年齡不長腦子!”李淑茵把他拽到劇團樓後的角落,在他胳膊上狠狠扭了一把,低聲道:“你還記不記得他們都是省音像社的人呀?惹了他們,但凡人家稍微使點兒絆子,以後誰給你錄音、誰給你錄像?小祖宗,活該你一輩子闖不出名堂!”
“他們在背後議論杜譽。”趙捷解釋道:“難道我要為了前途就當作什麽都沒聽見?我的良心讓我幹不出這種事情!”
“我剛才替你向他們賠了不是。後天就是周末,跟我和你爸爸買上東西給人家登門道歉去!”李淑茵瞪了他一眼。
“我不去!我也不讓你們去!”趙捷憤怒又委屈:“憑什麽?”
“憑你現在的身份!”李淑茵不讓分毫:“你只是個小演員,許多事我和你爸爸在家裏不和你計較,不代表別人也是這樣。我告訴你,不論你的脊梁骨有多硬,我必須讓你給人家彎腰道歉!”
“小趙,別犟了。”杜譽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嫂子,這件事不必勞煩你和趙哥,明天我就帶小趙去給他們道歉。”
“杜譽,你不能這樣!”趙捷絕望地看着他。
“怎麽不能?冰與雪,周旋久,我這個前車之鑒活生生擺在這裏呢。”杜譽的語氣無比平靜:“78年那會兒我為什麽從省京劇團辭職?還不是因為被你師父打壓?別說錄音錄像了,有時候幾個月連一次上臺的機會都不給我。”
聽他這麽說,李淑茵的眼中閃過一瞬間的驚愕。她當然記得那段光陰,可她沒想到這人在趙捷面前會如此坦誠:“這……”
“你這麽年輕,不該走我的老路。”杜譽垂下眼簾,壓低了聲音,伸手拍了一下趙捷肩膀:“你是個有未來的人,許多雙眼睛都盯在你身上,許多人的期望都系在你一身,別出錯。”
趙捷怔了一下,他讀懂了杜譽的潛臺詞:為了你的以後,為了你的父母,也為了周派小生。
聽了這番話,李淑茵的心中添了些無法言說的酸楚。她望着杜譽的眼神極為複雜:“小杜,咱們一起去。”
下午聽說了這件事,趙毅果然怒不可遏:“真是年輕氣盛!沒腦子!他們愛說什麽就随他們說,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不被說?你還能吃虧了不成?”
趙捷本想反駁,在話出口之前又被李淑茵掐了一把,只得閉嘴。
“我跟小杜說好了,明天上午咱們四個人一起去給人家賠禮道歉。”李淑茵說。
“畢竟事情是因他而起,他該去。”趙毅冷哼一聲。
趙捷站起身:“爸,媽,我先回宿舍了。”
說罷,沒等二人反應,他就出了門。
這一年春節之後杜譽就從宿舍搬出去了,但趙捷回去的時候發現杜譽正站在門口等他。
見到杜譽,他心裏氣不過,臉色立刻沉下來,拽對方進屋之後說:“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的脾氣都用在我身上了,對他們倒是縱容!”
趙捷越想越氣,以至于口不擇言:“你的棱角呢?你的驕傲呢?你的堅持呢?都被生活磨平了嗎?還是柿子淨撿軟的捏,只有欺負我的本事?”
杜譽沒說話,只是輕輕抱住了他,片刻即松開:“別任性。”
趙捷氣得別過臉,過了一會兒心情平靜了才說:“我愛你,我不想看你受委屈,也不想看你忍氣吞聲。”
“意氣用事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最後吃虧的只有你自己。小趙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的事業蒸蒸日上,讓他們再氣不過也沒辦法,就是對那些人最好的報複。”杜譽盯着他,眼神平淡如水。
後來趙捷想,這話杜譽或許不止想對他說,也想對許多年前的自己說。
這事對當時的趙捷來說自然是萬分的憋屈,可十年後的1997年,趙捷在醫院裏陪着杜譽的時候偶然提起,才知道原來當初在杜譽理性而冷靜的态度之下,竟然藏着對他的感激和動容。
“你當時真是這麽想的?”趙捷驚喜地問:“你真的覺得很感謝我?”
杜譽笑着點頭,攥住趙捷的手:“在我母親和我師父過世之後,老齊年紀也大了,我只遇見過你一個願意在大庭廣衆之下義無反顧地為我挺身而出、為我說話的人。”
趙捷鼻子有點兒酸,用開玩笑轉移了話題:“原來你八十年代對我動心過那麽多次,怎麽當時什麽都不跟我說?害得我一直患得患失。”
杜譽成功被他逗笑了。
可讓趙捷更心酸的是,他知道杜譽嘴巴嚴,最藏得住話,若不是因為身體出了問題,即便已經是十幾年後,杜譽也不會告訴他這些。
第二天中午回了家,一進門還沒來得及坐下,趙毅就一邊換鞋一邊語重心長地叮囑:“你往後還是別跟杜譽走得太近。”
“為什麽?”
“你還好意思問為什麽?你師父當年和他那些事你不是不知道,你們之間的關系本來就很尴尬。”趙毅竭力按壓住心裏的憤恨:“我聽說他把你師父生前出版的唯一一本書大刀闊斧地改了一遍,還在後記裏感謝你的支持。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自己想想,這像什麽話?”
“爸,你以為他是在公報私仇嗎?他不是那樣的人!”趙捷皺起眉:“內容我都看過,他說的都是對的。我師父在唱法上确實有不合适的地方,格外費嗓子,若是不改,必然誤人子弟。”
“誤人子弟?我看他第一個耽誤的就是你!”趙毅氣急了:“自從知道了他,你完全變了,變得任性又固執。你以前是多麽聽話的一個好孩子。要不是因為他,你不會放着學了好幾年的老生這條穩妥的路子不走,非要去學小生,更不會幹出這樁樁件件的糊塗事!”
趙捷難過地想:的确,因為聽了他的錄音,我才認識到了京劇小生唱腔的精妙,但是轉去學小生的每一天,我都過得充實而幸福;他确實會因為先師的緣故對我存有先入為主的偏見,但即便在他情緒最差的時候,他也從沒拒絕過在專業上對我進行教導與糾正。
誠然,人品與職業是兩碼事,我萬萬不敢混為一談。可他待我不錯,常常替我着想,為人又是那般的博聞強識、重情重義,心地無私,從不看重身外之物。對這樣的一個人,我怎麽能讨厭他、疏遠他?
然而此刻在趙毅和李淑茵面前,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對,我是糊塗。我索性糊塗個徹底!”趙捷覺得自己并沒有在賭氣:“過兩天我就搬到杜譽家裏去。”
剛洗完水果走出廚房的李淑茵被他吓了一跳,手裏的果籃掉落在地:“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去跟他住在一起。”趙捷一字一句地說。
李淑茵走上前,難以置信地問:“你爸爸剛才說的話你不但不聽,反而變本加厲。你是不是故意要和我們作對?”
“你讓他去,別攔着他!”趙毅惱怒了:“別人在背後說閑話嚼舌根也好,使絆子也罷,我統統不管了!自生自滅吧!”
“這可是你說的。”趙捷的氣性與他父親如出一轍。
眼見二人僵持不下,李淑茵咬着牙罵道:“你別以為你師叔會一直護着你。我告訴你,在這世上但凡是個人,就沒有不怕麻煩的。你覺得杜譽是單純善良的人嗎?你和他非親非故,你以為他能容忍你住到什麽時候?你最後還不是要回來!”
年輕的趙捷冷哼一聲:“走着瞧。”說罷便出了門。
作者有話說:
冰與雪,周旋久。顧貞觀《金縷曲詞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