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辛苦了。”趙捷清醒過來,湊上前蜻蜓點水似的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我想你。”

“就為了這個想我?”杜譽彎下腰笑着逗他。

“當然不是。”趙捷抱住他,把臉靠在他的肩頭,感受着他的氣息,覺得自己心裏的不安與焦慮正在一點一點被安撫:“不止呢,你的好處可多了。”

杜譽由他抱着,感覺自己在外面的要強勁頭盡數散去,寒氣被溫暖取代。

大抵,這便是風雪夜歸的滋味。

“你算是如願以償了吧?”

“什麽?”

“一起生活,給你幸福。”杜譽輕輕拍了拍他的臉。

“算。”趙捷笑了,情緒的陰霾一掃而空:“我怎麽能這麽幸運呢?”

“還有的忙,這出戲年前估計錄不完。”杜譽松開他:“倘若你想置辦年貨,大概只能自己去了。”

對此趙捷實際并不是很在意。可他佯裝不滿,把杜譽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你要不要去看一下你的父母?總歸是血濃于水,你們是親人,不是仇人。”杜譽說:“中秋的時候你就沒去,要是過年再不回去看看,他們會寒心。平心而論,作為父母,他們待你不薄。”

“為什麽一定要我讓步?”趙捷知道他的心意,但仍在佯怒,借此換取一個對他撒嬌耍小性子的機會。

“誰讓你讓步了?以退為進,沒聽說過嗎?”杜譽逗他:“只要你自己的目的能達到,在言語和态度上吃一點虧不算什麽。”

“好,我知道了。”趙捷笑着說:“過兩天我就買點兒東西去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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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我的錢買,別花你的工資。”杜譽補充道。

周末,李淑茵打開門時看到站在門口的趙捷,眼中閃過了驚訝。

趙捷已經幾個月沒回家了,他自己也覺得心裏很過意不去:多大的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任性鬧脾氣,虧不虧心吶?

他把手上提的幾個裝了滿滿吃食的袋子遞上前,原本有許多話,但此刻什麽都說不出口,只喊了一句:“媽。”

“小沒良心的,還知道回家呀?”李淑茵推了他一把,随後又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進屋:“老趙!看看是誰來了!”

趙毅放下報紙,推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鏡,沒說什麽。但趙捷分明看見他的手有些顫抖。

“杜譽呢?他還好吧?”李淑茵問。

“他最近忙。”趙捷走去廚房東西放下:“有時候我一天都見不了他幾面。”

“他這人就這樣,忙起來不管不顧的,和他母親一個德行。”李淑茵站在廚房門口:“我看他最近好像比夏天的時候略憔悴了一些,讓他多注意身子。”

“您見他了?”趙捷覺得驚喜。

“他配的那出戲需要梅派旦角,我去幫個場。”李淑茵把趙捷買來的吃的都放到櫃子裏歸并好,回到客廳從趙毅手裏奪過報紙:“诶,咱兒子回一趟家,你真打算一句話都不說?”

後者冷哼一聲,諷刺道:“他還是什麽功臣嗎?需不需要咱倆給他請人來列隊歡迎?”

“老頑固。”李淑茵白了他一眼。

趙捷當然了解自家父親是什麽樣的人,知道在此情境下讓對方主動示好實在是難于上青天,因而他走上前,給趙毅端了一杯熱茶。

“爸,我看您的臉色不太好,想來是我的事情讓您着急上火。”趙捷小心翼翼地說:“這綠茶是清熱敗火的,我媽一直愛喝,您也喝一點吧。”

年輕人此刻一直緊繃着神經,生怕趙毅會一伸手把茶杯打翻在地。他甚至已經做好了随時退後躲避的準備。

然而出乎趙捷意料的是,趙毅并沒有如此。

客廳裏的三人僵持了片刻,最終趙毅先服了軟。他接過趙捷遞給他的茶杯,抿了一口,算是給對方一個面子。

由此,趙捷和自家父母的關系終于得到了些許的緩和。

快過年了,李淑茵經常喊趙捷回家吃飯。今年正月演出的小生演員定了宋同,趙捷在整整一年的忙碌之後倒也樂得清閑。

“媽,您能不能教我怎麽做把子肉和糖醋鯉魚?”又一個休息日,趙捷陪李淑茵買了菜回家,無比誠懇地問。

“奇了怪了,你怎麽突然對做飯感興趣?”李淑茵揶揄道:“難不成太陽打西邊出來啦?”

“杜譽愛吃。”趙捷如實道來。

李淑茵笑得合不攏嘴:“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以前在家裏,你最多把你自己用過的碗筷洗了,什麽時候見你主動下過廚房?現在可好,你終于遇到了一個願意為他‘洗手作羹湯’的人,好好治一治你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毛病。”

趙捷被她逗笑了。可過後他望着對方的笑顏,沒來由的想起了杜心苓,那個一生八方流離輾轉、始終不屈不撓的人。

倘若她晚出生幾十年,會不會也有機會過上如今這般平淡安穩的日子?

後者不知道自家兒子的心思,依然在調侃:“他愛吃什麽你就想着法子給他做,可從沒見過你這麽殷勤地關心爸爸媽媽愛吃什麽菜品。”

趙捷回過神:“媽,對不起,是我以前不懂事。這樣吧,等我學會了先做給你們吃。”

“不要緊,人都是這樣的,我活到這個年紀,早就見怪不怪了。”李淑茵笑道:“兒子,你要是想把菜做得好吃,從食材的選擇上就得下功夫。等哪天你再有空的時候,媽帶你去早市上挑一條肥美的黃河鯉魚回來。”

“謝謝媽。”趙捷笑了,從側面望着李淑茵的面容,放下了全部的小心謹慎:“您以前那麽想讓我結婚生子,我爸又對杜譽有那麽多成見,現在我找了他,你們心裏當真不介懷了嗎?”

對方的笑意凝固在了臉上。

趙捷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這種行為純屬于“哪壺不開提哪壺”,遂清了清嗓子以緩解尴尬,轉移話題道:“媽,要不您還是先跟我說說鯉魚應該怎麽處理吧?”

“若說半點兒不介意,肯定是假的。”李淑茵把頭發攏到耳後:“你不知道,當初杜譽自己來的時候,你爸看他的眼神有多麽怨恨,大概連掐死他的心都有。”

趙捷得到了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可我們又能怎麽辦呢?”李淑茵用慈愛的目光看向他:

“兒子,你得知道,人力是極為有限的,人有時候連自己的事情都做不了主,遑論去控制別人的事情。我跟你爸說,這種事最重要的是兒子的意願,咱們只能給個參考。他長大了,有他自己的命運。咱們只是為人父母,不是神仙再世,手伸不了那麽長。”

她拍了拍趙捷的肩膀:“既然于事無補,我們兩個總要自己勸着自己放寬心一點。難不成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嗎?老話說得好,家醜不可外揚,不能平白給別人看了笑話。”

命運。

這不是李淑茵第一次向他提起這個概念,但此時的趙捷依然不以為意,因為他并不覺得命運何曾薄待于他。又或者,見多識廣的過來人說話,尚未過來的人總是難以或不屑于放在心上。

直到許久後2008年的一天,他早晨醒得早,上班前去用小區新建的健身器材拉伸筋骨,和領着孩子跑步的老蔣兒子寒暄。

孩子是老蔣的小孫女,那年剛好九歲,是孩子父親和第一任妻子離婚又再婚後有的。

老蔣兒子在外出差,許久未見趙捷,脫口而出第一句話便是:“小趙,我記得你比我還小兩歲,頭發怎麽白得這麽厲害?”

“是麽?”趙捷苦笑了一下。

畢竟童言無忌,小女孩聽父親這麽說,也走上前,滿目清澈地問:“趙叔叔,你的頭發是怎麽弄的呀?跟我爺爺的一樣白。”

“是因為叔叔有一位故人,他……”趙捷沒能說完這句話,他怕自己會在孩子面前泣不成聲,太失态了。

“蔣述,快走,別打擾趙叔叔鍛煉。”瞧出了趙捷的情緒低落,孩子父親感到抱歉,于是非常得體地把孩子帶走了,臨行前還笑着向趙捷點頭示意。

起風了,晨風裹挾着銀杏葉,鋪了滿地金黃。

趙捷望着漸漸遠去的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想起杜譽曾經對他說:“是被一位故人逼到退無可退,愁出來的。”

他忽然咳嗽不止,扶着冰涼的欄杆,心想:所謂命運,到底是什麽?是相見時難別亦難?還是當時只道是尋常?

舞臺上的角色早已有了确定的結局,現實中的人卻像被撥弄的棋子,永遠不知道自己會落往何方。

命運的為難之處或許就在于,當你終于懂得了那句話包含的痛楚,卻再也回不去那個時間。于是陰差陽錯、造化弄人,這一生的光景便如流水一般淌過去了。

2022年國慶節假期。

林績又一次去了臨東省立醫院神經內科。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前一天見到自家師父趙捷的時候,對方又憔悴了些許。

他心裏實在愧疚:“師父,是不是我總是追着您問杜譽師叔祖的事情,讓您勞心勞神了?”

趙捷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懶得再苦口婆心對他解釋,敷衍道:“或許吧。”

于是第二天下午,在把妻子和兒子送到劇院旁邊的餐館門口後,林績直接驅車去了省立醫院。他看過排班表,這天正好胥大夫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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