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不開心

第1章 你不開心

餘晖将盡,映出天際厚重的、半懸在天上的雲層,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要化作漫天暴雨傾盆而下。

十九點三十分,上海這座濱海的國際化大都市正盡情展露着她的匆忙與繁華,霓虹與車燈交織,只是剎那間,落日的溫柔便盡歸于地平線。

這無疑是個繁忙的夜晚。

陸弛眉心微擰,他捏着方向盤,指尖時不時輕輕敲擊着方向盤順滑的皮質。

紅綠燈交換了三次,陸弛終于在漫長的等待中得到救贖。灰色賓利倏地彈了出去,只是,還沒等陸弛開出多遠,前面的車子又挨個兒排起長隊。

陸弛深吸一口氣,點了根香煙,打開車窗的同時,一陣潮濕的熱浪猛撲而來,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還未回過神來,便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撞擊——

“嘭!”

陸弛甩了甩腦袋,勉強在焦躁之中尋到幾分理智。

——這是追尾了。

陸弛勉強壓下心頭的煩悶,熄了火,開門下車,只見身後那輛車的車主也趕緊下了車。

只見追尾這人年紀不大,二十多歲的模樣,臉上的青澀可鑒。他衣着随意,車更是老舊的厲害,估計是個剛剛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的小夥子,哪裏想過自己第一次追尾就追上輛賓利?

此時這追尾的小夥子早已吓得魂飛魄散,聲音也顫顫巍巍,“大大大大哥,我不是故意的,要,要不叫保險公司來吧。”

陸弛皺了皺眉頭,他瞥了眼自己的車屁股,又看了眼面前的小夥子,一邊點了點頭,一邊從車裏掏出曬得發燙的手機來,給助理方圓發了條信息過去,讓他開輛車過來,再處理一下現場的事故。

方圓是個靠譜且勤奮的助理,很快就回複了個“收到”。随後,陸弛又點開微信中的置頂消息,只是,一條信息還沒編輯完,手機就突然關機了。

陸弛擦了擦手上的汗,煩悶地将手機丢回車裏,索性蹲在了馬路牙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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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航拍上海晚高峰的中環,攝影師定然會驚奇地發現這裏已經卡成了一張張PPT。繞是方圓加足馬力,抵達時也已是兩個小時之後了。陸弛與方圓換了車,說了句“辛苦了”,便一路朝蘭軒酒店而去。

等到駛入下一個路口,陸弛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機還落在那輛賓利上。他瞥了眼手表,已經快到約定的時間,只得繼續向前。

緊趕慢趕,抵達時也已遲到多時,他不禁想,周晏禮聯系不上自己,此時一定急瘋了吧。

陸弛把車停在酒店的等候區,正要熄火,突然看到周晏禮挺拔英俊的身軀出現在了酒店燈火通明的大堂門口。

周晏禮向來是個甘願自苦的人,素日極為自律,也正因如此,歲月的風霜與商海的沉浮并未讓他變得油膩,反而增添了幾分成熟的味道。

一種不同于少年時代,但卻別具魅力的風味。

透過車窗,陸弛用雙目細細臨摹着周晏禮深邃如刻的眼眸、英挺的鼻子,心中浮現出點點的溫柔。

眼前這個人是屬于他的。

目光撇過,陸弛才注意到周晏禮一旁立着的于葉。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沒急着下車,只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周晏禮與于葉談笑風生、言笑晏晏。

不知怎地,陸弛莫名覺得這兩人之間有種熟稔的氣場,不像是第一次見面,倒像是舊友重聚。

這種感覺很是荒謬可笑。周晏禮與于葉在今晚之前自然從未相遇,而與于葉相識多年的,分明是他陸弛自己。

周晏禮表現得得體而穩重,就算将此時的他與曼哈頓上東區體面的老錢相比,想必也不會讓人覺得相形見绌。這一切都很好,可不知怎的,陸弛的心髒竟不自覺地縮了一下。

他的視線在上海濛濛夜色中變得模糊起來,眼前的周晏禮的面容也像是籠罩了一層水霧,最後竟有幾分陌生。

陸弛舔舔嘴唇,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拇指與食指小幅度地摩挲着,似乎在想些什麽,卻又抓不住思緒。

他與周晏禮在一起了整整十五年,相愛的時間幾乎占據了彼此生命的二分之一。他曾以為他了解周晏禮就像了解他自己一樣。可時至今日,陸弛卻突然覺得他既沒自己所想的那樣了解周晏禮,也沒有他想當然認為地那樣了解他自己。

正如他絞盡腦汁都想不明白,周晏禮究竟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與周晏禮初時之際,他們才剛念中學。起初陸弛與所有人一樣,認為周晏禮是個完美的學生。

周晏禮天資聰穎,包攬了大小考試所有的第一名,為人又禮貌周全,從不與人争執摩擦。仿佛在周晏禮的生活中從來沒有錯誤二字,一切都緊緊貼合着标準答案,無論是他的試卷還是他的生活。

然而,時間久了大家才發現,周晏禮非但不像外表顯露的完美無缺,相反,他的性格堪稱千瘡百孔。

同學、老師都發現了周晏禮與旁人不一樣的地方:他的記憶力似乎好得過分、好得恐怖,好到可以清晰地記住平日發生的每一件小事,甚至是周遭的一切聲音與氣味等等。他有着嚴重的潔癖,每個課間大多數的時間都用來洗手。他無法接受同學、老師的觸碰,甚至是他人的靠近都會讓周晏禮變得局促而緊繃。他的書冊、物品,必須擺放在固定的位置,整整齊齊……

漸漸地,周晏禮的頭銜便不再是完美學生與天才少年,而是變成了怪胎、奇葩,是同學們一說起就心照不宣的另類。

人人都不願與他親近,而周晏禮顯然也不想與人交際,總是獨來獨往。

那時候的陸弛卻與周晏禮很不一樣。他性格開朗熱情、随和灑脫,學習不錯的同時又熱愛着那個年齡段的男孩所熱愛的一切:籃球、游戲、動漫、呼朋引伴……

他每次都能在考試中取得不錯的成績,卻又時常因為上課說話、逃學去網吧而被請家長。他無疑是個優秀的學生,卻不是個難以接近的同學。當時班裏無論是好學生還是壞學生、無論男生或女生,都極樂意與他交朋友。

他們那麽不同,就像兩個世界的人,僅僅因為一次分班而相識,本該成為點頭之交的普通同學,十年、二十年以後,連對方的名字和樣貌都模糊在歲月之河中,然而命運就是那麽愛開玩笑,竟讓他們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周晏禮無疑是個天才,他有着超高智力與深厚學識的同時,也承受着超憶、敏感所帶來的痛苦。除了天才身上慣常出現的毛病,壓抑絕望的原生家庭又給他的性格增添了幾筆濃墨重彩的偏執。

他性格內向,向來不喜歡與人交往,又因為家庭的緣故,性格、習慣多與旁人不同。以前他最讨厭的便是與人應酬,當初在泰元醫院時,就連科室裏的聚餐周晏禮都很少參加。

大多時候,他都一個人坐在人群的外圍,游離在整個世界之外。

記得在讀大學時,校園中的幾個同類都表達過對陸弛的歆羨,似乎人人都想要一個似周晏禮一般的男朋友:英俊帥氣、聰明忠誠,似乎在他身上沒有任何缺點。那時候,陸弛聽了同伴的話也只是笑笑。周晏禮的好是展露在外的,而他全部的缺憾與疤痕,只有陸弛一人知道而已。

後來,他倆剛剛創立微瑞時,陸弛曾開玩笑地與微瑞的投資人姜佚明說起,倘若他當初沒有與周晏禮在一起,恐怕這世上絕不會有第二個人能接納周晏禮的一切。

那麽現在呢?擁有了世俗意義上一切的成功後,能接住周晏禮所有情緒的還只有他陸弛一人麽?

顯然,答案是否定的。

鬥轉星移,如今兩人已共同創業多年,身上的擔子重了,彼此都承擔了許多,生活面前,再多的“毛病“和棱角也被磨平了。

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那個磨平周晏禮棱角的人,正是陸弛自己。

與陌生人推杯換盞又如何?這些年來,他們什麽不能做?什麽沒做過?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周晏禮的“病”卻比少年時代更嚴重了。

想到這裏,陸弛不由地自嘲地笑笑。這些年來,周晏禮變了,他也變了,而恐怕這世上最沒資格說周晏禮變了的那個人,就是他啊。

“咚咚——”

陸弛猛地回過神來,看向窗外時才發現是周晏禮的助理趙舒。他連忙收了神,又擡頭看了一眼明亮燈光中的周晏禮與于葉,旋即匆匆下車,臉上挂上了慣常戴着的、連自己見了都時常覺得作嘔的面具,一邊笑着,一邊朝周晏禮與于葉走去。

“于總,好久不見。”說着,陸弛朝于葉伸出手來。

于葉笑着望向陸弛,握住他的手,愣了幾秒才說道:“陸——陸弛,要不是剛剛聽周總聊起了你,還真是不敢與你相認。我們得有五年沒見了吧?”

陸弛笑了笑,寒暄說:“是六年。”

于葉“哈哈”笑了幾聲,“我說周總怎麽心不在焉的,原來是在等你啊。陸弛,我聽說以前在公司你就最愛遲到,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這壞毛病還沒改?”他拍拍陸弛的肩膀,挑挑眉毛,神情中帶着幾分戲谑與玩笑。

陸弛也跟着“哈哈”笑了起來,兩個人的關系像是在瞬間拉近了許多,“三歲看老,死性難改,我都三十二歲了,改估計是改不了了,只能仰仗周總大度容忍了。”說着,陸弛歪了歪頭,看了周晏禮一眼。

那表情就好像他真的是周晏禮的下屬。

被點到的周晏禮聞言彎彎嘴角,只是他的表情很淡,片刻過後,又不着痕跡地看了眼手表,對于葉說道:“于總,時間不早了,不耽誤你休息了,咱們回頭接着聊。”

周晏禮與陸弛将于葉送上車後,陷入了片刻的緘默。最後照例是陸弛打破僵局,他無意識地搓了一下指腹,解釋說:“我路上追尾了,手機也落在了車上,不好意思啊,晏禮。”

周晏禮搖了搖頭,“我知道。”

陸弛失笑。他的愛人是個天才,自然什麽都能想得到。

他早該知道。

一種持久的低氣壓彌漫在兩人之間,好在回程的路不算太堵,陸弛煩躁的心總算稍事平靜。他握着方向盤,刻意不看周晏禮的臉,這種感覺很奇怪,更說不上由來,別扭得不像是他。

陸弛深吸一口氣,手搭在了汽車中控,剛要播放一曲輕音樂,周晏禮的手卻覆了上來。

周晏禮的手幹燥而溫暖,是這些年裏陸弛最為熟悉又最為依戀的觸感。多少個日夜,多少次兇險萬分,多少次走錯一步就萬劫不複從此再難翻身,他們就是在彼此的掌心中,積蓄着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與無數次一樣,有這雙手、有這份溫度,陸弛就能安定下來,而周晏禮更是如此。

陸弛笑了笑,許多沒道理的郁結幾乎是在剎那間消失殆盡,下一秒,他聽到周晏禮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周晏禮語氣堅定,不帶有一絲一毫的不确定,他說:“陸弛,你不開心。”

作者有話說:

這次想寫一本治愈向的書。攻受雙方從始至終都深愛着彼此,也只有彼此。希望能在這個秋冬帶給大家愛的溫暖與力量。感謝新老朋友的收藏與陪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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