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如果我寧可不做醫生呢
第42章 如果我寧可不做醫生呢
“啊”,陸弛攥着手機,霎時愣住了。
他本能的想要逃避,但在有關周晏禮的事情上,理性總能先于本能。
于是,他答應了程紅雲的要求,當即換了件衣服出門赴約。
半小時後,陸弛立在了約好的咖啡店門前。他下意識地看了眼手機,就在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是個陌生號碼打來的。
陸弛怔了幾秒,而後接通電話。只聽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有些氣喘,帶着十足的不安。
“陸弛,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陸弛連忙後退了幾步,轉身走入隔壁的餐廳,而後才對着電話說:“晏禮,你在哪?你媽媽剛剛接了你的手機,說要跟我聊聊。”
周晏禮聲音中的煩躁更甚,他甚至沒聽陸弛把話說完,就焦躁地打斷了。
“——不要去。陸弛,你不要見她。你直接回家,我在家裏等你。”
聞言,陸弛皺了皺眉頭,他猶豫片刻,勸道:“晏禮,你在家等我吧。我已經答應阿姨會見她一面了。我很快就會回去的。”
周晏禮急切地說:“不,你不要見她,她就是個瘋子!”
聽了這話,陸弛不由得皺起眉頭。
在他的印象中,程紅雲是個莊重嚴肅的女人,似乎沒有什麽事情能讓她憤怒或哀傷。
陸弛從中學時代就知道周晏禮與家裏的關系很差。那時周晏禮極少提起自己的父母,哪怕親密如他們,也從不主動聊起。
只有在偶爾喝醉了酒,或是出現了片刻的恍惚,周晏禮才會模模糊糊地講起自己的父母和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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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每當這時,陸弛對他的心疼總會更添幾分。
只是後來,那些周晏禮不願宣之于口的故事都以一種極為殘忍的方式揭露。瞞不了,更忽視不了,最後成為衆人皆知、口口相傳的秘密。
嚴苛的母親、殘忍的父親、複雜而冰冷的家庭,還有那個每天與周晏禮出現在同一間學校的“弟弟”,以及先天性的精神障礙,共同鍛造着也摧殘着周晏禮。
陸弛捏着手機,一時間五味雜陳。
記憶中,他總共見過程紅雲三次。
兩次是在家長會,程紅雲站在講臺上向全班同學的家長介紹自己的教育經驗,而作為班幹部的陸弛,則透過門上的透明窗,遠遠看了她一眼。
第三次則是高考放榜那天,程紅雲與周晏禮一起出現在學校門口。那時候周晏禮父親的風流韻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可風雨并未影響程紅雲的體面與莊重。
她依舊穿着一身不見絲毫褶皺的套裝,頭發也梳理得一絲不茍。見到周晏禮的名字寫在了榜首,程紅雲的臉上卻依舊不見喜色,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分不清究竟是滿意還是失望。
陸弛至今都能回想起,周晏禮與程紅雲母子二人走到紅榜前看成績的那一刻,周晏禮向母親投出的那道帶着試探與讨好意味的目光。
那是他第一次在周晏禮身上讀出了讨好這兩個字。
在那一瞬,陸弛突然意識到,原來這麽多年,周晏禮仍渴望着母親的認可。
那時,陸弛與周晏禮已經戀愛兩年了。他沒敢上前與周晏禮打招呼,一來他自知不該與周晏禮談戀愛,他們犯了錯,他對周晏禮的父母心中隐隐愧怍。二來他怕自己在程紅雲尖銳的目光中露出馬腳。
所以,他只是遠遠地看着周晏禮與程紅雲,觀察着這對奇異古怪的母子。
後來的日子,每當陸弛想起程紅雲,心态總是極為複雜,既覺得恐懼,又心生同情。
時隔四年,陸弛早已不再是高考放榜日那個一時膽怯的男孩。他已經長大了,長成了一個可以承擔責任,也值得托付的大人。
他想,既然程紅雲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既然她想要見自己一面,那麽作為晚輩,他無論如何都不該逃避。
周晏禮這幾日被父母折騰地幾近崩潰,此時他耐心耗盡,又向來對陸弛沒轍,于是不敢再多問,生怕多問一句,自己就要跟陸弛吵起來。
他揉揉太陽穴,按捺住自己心間的煩躁,勉強問:“你們約在了哪裏?”
陸弛聽出了周晏禮語氣中的煩悶,他不敢再惹怒周晏禮,如實說出了自己與程紅雲約好的咖啡廳。
挂斷電話後,陸弛深吸一口氣,走進了隔壁的星巴克。
陸弛與程紅雲雖沒有近距離接觸過,但他對程紅雲的印象卻極深。
剛一走進星巴克,只稍稍環視一圈,陸弛便在衆多的客人中一眼認出了程紅雲。
她生得極瘦,穿着一身幹練的黑色套裝,帶一個極細的銀色框架眼睛。她的身上不見什麽點綴,臉上也不施粉黛,氣質莊重,神情嚴肅。
陸弛緩緩走到程紅雲的對面,他微微躬了躬身子,叫了一聲“阿姨好。”
程紅雲沒有出聲,她扶了扶眼睛,姿勢幾乎沒什麽變化,唯有眼睛從下向上轉了一下,打量了陸弛一遍。
眼前的程紅雲與陸弛記憶中的模樣重疊在一起,一種熟悉的、難以名狀的壓抑氣氛從程紅雲身上擴散開來,剎那間便将陸弛籠罩。
陸弛有些尴尬地笑笑,他坐在了程紅雲對面,局促而無所适從。
他自恃善于溝通,可到底只有二十二歲,又哪裏經歷過這樣的場合?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陸弛甚至能聽到周遭空氣預冷結冰的聲音。
在見到程紅雲之前,他以為程紅雲會很憤怒,會責罵他、甚至是侮辱他,可程紅雲只是淡淡地坐在這裏,靜靜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程紅雲的雙眸中透露出尖銳的審視,讓陸弛無力招架。許多提前想好的辯白與解釋,通通成為多餘,他甚至不知自己該如何開口。
就在陸弛懷疑他們要像兩座冰雕一樣在這裏等到打烊的時候,程紅雲突然從包中拿出一沓照片。
她神色認真,将手中的照片一字排開,整整齊齊地擺在了桌上。程紅雲的神态不像是對待自己兒子同性戀的證據,反而像高檔珠寶店中的店員将店內最貴重的寶石展示給客人看。
等到做完這一切,程紅雲充滿審視意味的目光又回到了陸弛的臉上。
她淡淡地問:“你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陸弛聲音有些發抖,他咬了咬下唇,猶豫着開口:“我……”
他本能地想要否認,他想對程紅雲說,他與周晏禮之間只不過是鬧着玩兒的,這一切都是場誤會。
他與周晏禮還遠遠沒有達到可以出櫃的地步。
周晏禮還是個學生,還要度過很長的學習生涯,而他自己也才剛剛畢業。
他們還沒有獨立的能力,更沒有本領與主流社會背道而馳。
在見到程紅雲之前,陸弛想得一直是如何化解這個難題,如何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到他們羽翼豐滿,再以“懷柔政策”,讓雙方父母慢慢接受。
可當他坐在程紅雲對面的時候,當話語幾乎到了嘴邊,陸弛卻突然說不出口了。
他知道,在過去的兩天裏,周晏禮不會否認、更不會退縮。
從始至終,周晏禮都是以認真的态度對待他們之間的感情,所以就算被迫出櫃,就算走到了最艱難的時刻,周晏禮也絕不會否定這段感情。
那麽陸弛又怎能說出那句,“我們之間沒有什麽”、我們只是玩玩”呢?
他怎麽能讓周晏禮的認真在父母面前變成一個笑話呢?
于是,陸弛咽回了自己的懦弱,第一次鼓起勇氣看向程紅雲的眼睛說:“阿姨,我很愛晏禮。”
他原以為自己不可能在程紅雲面前袒露自己對周晏禮的感情,他原以為自己會因為隐隐的愧怍與同情而無法開口。但只要想到周晏禮,他就突然充滿了勇氣。
程紅雲眼神中的審視更甚。有那麽幾個剎那,陸弛懷疑自己面前坐着的不是琴島大學中文系的教授,而是一位經驗頗豐的刑警。而自己,則是這位老刑警認定的兇手。
程紅雲扯了扯嘴角,嗤笑道:“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樣的人會想什麽。這些年,周晏禮沒少在你身上花錢吧。”
陸弛怔住了。他沒想到程紅雲這樣清高驕傲的人竟會提到錢。她竟以為自己花了周晏禮許多錢。她竟以為自己是因為錢才要與周晏禮相愛。
這一刻,比起憤怒,陸弛更多的是驚訝。
程紅雲臉上的鄙夷更甚,她淡淡說:“我聽說你馬上要去E記了。倘若我把這些發給E記,你覺得他們還會不會要你?”
陸弛總算清醒過來,他笑了笑,說:“如果E記因為我是個同性戀而取消offer,那麽這樣的公司,不去也罷。”
程紅雲冷笑着說:“你當然不在乎。去不了E記還能去P記,你還有成千上萬家事務所和公司可以去。你去哪裏都無關緊要。”
“可你們再這樣下去,沒有醫院會要晏禮了。”
直到此刻,陸弛終于在程紅雲的臉上看到了愠色,她咬牙切齒地說:“你這樣會毀了晏禮的一生。”
“——如果我心甘情願,寧可不做醫生也要和他在一起呢?”
陸弛愣了半秒,他倏地轉身,看到周晏禮出現在自己身側。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要去趟醫院複診,估計沒有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