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決裂
第43章 決裂
陸弛怔了幾秒鐘,腦中傳來“嗡”地一聲。
許多年後,每當陸弛回憶起當天的混亂與動蕩,心中總會湧起感動的熱潮。
可此時此刻,比起動容,二十二歲的陸弛面對周晏禮的無畏時,心中更多的是惶恐與茫然。
周晏禮的話一說完,他就拉住了陸弛的胳膊,輕聲說:“陸弛,我們回家。”
陸弛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
陸弛與周晏禮都以無比認真的态度對待彼此、對待這份感情,他們承擔得起愛的責任,可扪心自問,陸弛卻擔不起、或是不敢承擔讓周晏禮家庭失和、甚至從此不再做醫生的責任。
他們才二十二歲,未來還有很長的路,他們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更柔和的方式說服父母。
比起正面沖突,陸弛更希望能将這場被迫出櫃的風波化小。
周晏禮皺了一下眉頭,催促道:“還愣着幹什麽?”
對面的程紅雲冷眼旁觀着周晏禮與陸弛二人,淡淡地問:“晏禮,不做醫生你還能做什麽?”
周晏禮臉色鐵青,他額頭上的青筋暴起,正“突突”地跳着。他沒有看自己的母親,目光仍落在陸弛的身上,冷笑着說:“不用你費心。我有手有腳、有知識,餓不死。”
程紅雲不由得嗤笑一聲,她目光尖銳,如射線般穿透人的皮囊。她壓低聲音,似乎很平靜,可攥起的拳頭卻出賣了她壓抑的憤怒。
“你以為你為什麽能對我說出這種話?沒有父母的錢,你什麽都不是。”
聽到這句話,周晏禮緊繃的情緒卻突然松弛了下來,就連捏陸弛的手,也倏地松了幾分力道。
他終于看向程紅雲,說:“我可以不要你們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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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還不等程紅雲與陸弛做出反應,他又用一種極為認真而鄭重地态度補充道:“我什麽都可以不要。”
一句他什麽都可以不要,言下之意便是非陸弛不可。
陸弛眨了眨眼睛,定定地望着周晏禮。
程紅雲怒極反笑,她的目光緊緊咬着周晏禮,臉上的肌肉因為憤怒而抽動了幾下,看上去詭異可怕。
她聲音顫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你什麽意思?你要為了這個,這個一無是處的人,放棄你的大好前途、抛棄你的親生父母麽?”
“如果只有這樣才能和他在一起、才能好好地生活下去,那我只能如此。”周晏禮的聲音中聽不出什麽感情。仿佛與父母斷絕關系是他早已想好的結局。
他頓了半秒,繼續說:“還有,他不是一無是處。我才是一無是處的那個。”
說完後,周晏禮拉了陸弛一下,示意他起身。
陸弛無措地站起身來,他嘴唇翕動,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事情的發展早已超出了他的預料。在與周晏禮相愛的這幾年中,他偶爾會暢想他們的将來,自然也想過要向雙方的親朋出櫃。
只是,他們的出櫃不該發生在現在,更不該以如此激烈決絕的方式進行。
一時間,陸弛心亂如麻。他站起身來,跟在周晏禮身邊。他心中不忍,垂下頭,不敢再看程紅雲一眼。
周晏禮握住陸弛的手。兩個人手心都出了許多的汗,握在一起濕濕黏黏的,是周晏禮平日最厭惡的觸感。
陸弛想,周晏禮應該挺不好受的吧,他想要掙脫開來,可周晏禮卻将他的手握得更緊了。
他們正要轉身離開,聽到身後程紅雲發出的顫抖的聲音。
“你如果走了,就再也別回來了,以後我和你爸不再是你的父母。”程紅雲哽咽道。
周晏禮的步伐一頓。陸弛看得出,他絕非表現出的那般果敢決絕。
畢竟血濃于水,又怎是輕易可以割舍的?
陸弛拽了周晏禮一下,沖他微微搖頭,那意思是在告訴周晏禮,不要沖動。
只要他們心中認定了彼此,那麽又何必急于一時?
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努力争取,他們還有很多的機會。
周晏禮做了一個深呼吸,他沒有說話,只是拽着陸弛,大步朝門口走去。
這一走,就是十年。
那天回到家後,陸弛陷入深深的自責。他整個人陷進沙發中,久久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周晏禮坐到他身邊,主動問起他中午要吃點什麽。
陸弛抓住周晏禮的胳膊,問他可不可以告訴自己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周晏禮沉默了幾秒,而後對陸弛和盤托出。
兩天前,周晏禮正在教室裏上課。他照例坐在最後一排,正劃着這次期末的考試重點,突然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過頭一看,竟是他的父親周建文。
雖不知發生了什麽,周晏禮卻忽然心髒一縮。
來不及向老師解釋,周晏禮跟随周建文走出教室,接着便被周建文與程紅雲不由分說地拽進車裏。
他一頭霧水,不知發生了什麽,手機更是一上車就被程紅雲拿走了。十分鐘後,汽車停在了一處高檔酒店的門前,接着他被父母連拖帶拽地拉進了房間。
程紅雲表情漠然,一言不發地将一沓照片在周晏禮面前依次排開,排得井然有序。
只肖得一眼,周晏禮就回憶起這些照片都是陸弛曾經發布在微博上的。
程紅雲聲音很輕,她對周晏禮說:“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明明是滬上六月天,空氣濕熱得讓人頭腦發暈,可周晏禮卻莫名打了一個寒顫。
一時間,周晏禮覺得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候,周晏禮每天最怕的便是晚上,而晚上最令他恐懼的莫過于臨睡前的半小時。
每每到了周晏禮臨睡前,程紅雲便會坐在他床邊,開一盞白色的臺燈,細數周晏禮犯過的錯誤。
而每次說到最後,程紅雲總會問他,晏禮,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那時的周晏禮對母親既是欽佩,又是同情,既有恐懼,又有心底割舍不去的愛。
所以,當聽到母親如此問他,他總會低着頭道歉。可道歉道得多了,程紅雲便不滿足于此。
她繼續追問,除了對不起以外呢?還有沒有別的什麽?既然知道錯了,那麽以後要怎麽做?
周晏禮不善說謊,他嘴唇張張合合,卻終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程紅雲見狀,每每向周晏禮投去一個失望透頂的眼神,然後深深嘆口氣,起身離開。
這樣的日子,周晏禮過了十年。漸漸的,周晏禮便越來越厭惡睡覺,到最後,他發現自己睡不着了。
直到周晏禮念了高中,課業日漸緊張,而他又刻意拖延着睡覺的時間,程紅雲才總算放過了這段臨睡前的時光。
此時此刻的周晏禮,如小時一樣,低下頭,久久地沉默着。
程紅雲雖一言不發,可混亂急促的呼吸卻昭示着她惱怒的心緒,而她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猶如抵在周晏禮頸間的利劍。
恐懼、緊張從周晏禮的心底蔓延,不到一分鐘的功夫,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恍惚間,周晏禮悲哀地發現,原來那些刻進骨子裏的恐懼從未消散。或許終其一生,他都無法得到治愈。
周建文沒有耐心等這對母子玩這出攻心計。他暴跳如雷,走到周晏禮面前,左右開弓,“啪啪”兩下就是兩個耳光抽過去。
周晏禮雙頰通紅,眼冒金星,意識剎那間就混亂模糊。
“你跟這個小子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跟我說清楚、講明白,大學也不用繼續上了。反正你做出這樣的事情,根本就是把自己的人生當兒戲!”周建文怒吼道。
周晏禮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虛空。他聽着父親粗魯而暴躁的吼叫,甚至擔心會引來酒店裏的服務員和保安。
見周晏禮不說話,周建文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朝着他的後背打去,一邊打,一邊吼道:“你說啊, 你怎麽不說話?”
沉重的手掌暴雨般落下,砸在周晏禮的肩膀、後背。疼痛之餘,周晏禮聞到一股夾雜着煙酒、脂粉與油膩的酸臭味,起先不算嚴重,慢慢這股惡臭便将周晏禮包裹其中,熏得他幾欲暈厥。
等到周建文打累了,氣喘籲籲地坐在床上,指着周晏禮罵道:“如果早知道你這麽不聽話,不如你一出生就把你掐死。”
他們在套房中,從上午坐到傍晚,沒人有心情吃飯。
周晏禮聽着耳邊傳來的父親的咒罵與母親的嘆息,只覺得麻木。
直到天色晦暗,周晏禮才終于開口,他問道:“我可以回去了麽?”
周建文從床上跳起來,指着周晏禮的鼻子罵道:“回去?回去看你自尋死路麽?你不跟爸媽說清楚、不跟那個小子斷幹淨,這學也不用上了。”
此時,周晏禮的手機不應景的振動了幾下,屏幕上閃爍着“陸弛”兩個字。
程紅雲再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她也站起身來,高聲吼道:“周晏禮,你現在就跟他說,以後不要再見面了。我和你爸給你在學校旁邊租個房子,再給你找個阿姨,以後你們橋歸橋、路歸路,把那些荒唐事都忘了。”
周晏禮只是沉默,任由自己的手機在母親的手中不斷地振動着。
幾分鐘後,他的手機終于安靜下來。
正當周建文與程紅雲以為今天撬不開周晏禮的嘴的時候,周晏禮卻說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我和他是情侶關系,以後還會是伴侶。我們不可能分手,也不可能不見面。”
“你是不是想把父母都逼死才滿意?”程紅雲崩潰大叫着。一生最在意體面的她,第一次失了态。
他們一家三口幾乎徹夜未眠。
第二天也是如此。父母的打罵、責怪、大吼大叫輪番上場,周晏禮亦在這樣的折磨下幾次崩潰。
等到第二天淩晨的時候,周晏禮突然放軟了态度。他絕口不提自己與陸弛的感情,只說明天就要期末考了,他想回學校,他想參加考試,別毀了他的生活。
最後,周建文與程紅雲的态度終于松動。他們知道成為醫生是周晏禮一直以來的理想,而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在周晏禮的臉上看到對未來的渴望。
于是,他們答應了周晏禮的請求。
第三天的早晨,周建文帶着周晏禮回到學校。程紅雲則扣下了周晏禮的手機,待父子二人走後,她撥通了陸弛的電話。
程紅雲與周建文自然沒那麽輕易就打消疑慮、放下心來,周晏禮在教室考試的時候,周建文就守在教室外。
可令周建文想不到的是,考試只過了一半,他只不過去走廊打了個電話的功夫,等他再回來時,教室中的周晏禮已經不見了。
周晏禮講得平鋪直敘,陸弛卻聽得膽戰心驚。
他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被撕碎了。他無法想象周晏禮究竟是怎麽熬過這兩天的,單單是聽周晏禮說,他都覺得痛苦、窒息。
“對不起。我的微博只加了幾個關系好的同學,我沒想到會傳到你父母那裏。”陸弛頹然說。
周晏禮搖搖頭。比起陸弛的愧疚難當,他顯得格外平靜。
“還記得麽?你畢業典禮的那天,我們見到了許铮。那時候我就想到了一定會有這麽一天。”
這些年,周晏禮與許铮雖不曾見面,但他們卻始終活在彼此的陰影中。而正是他們母親間的一次次攀比,在許铮的心中埋下了嫉恨的種子。
會“被迫出櫃”,周晏禮絲毫不覺得意外。
于是,他反而安慰起陸弛,“沒關系的,或早或晚,總歸會有這麽一遭。”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又遲到了,今天和同事們一起去滑冰、逛街、吃飯來着。回來之後又寫得太慢了。跪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