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彈指十年間

第44章 彈指十年間

那日以後,他們的生活照舊。

周晏禮一如往常,每天往返于學校與家中。

只是,與以往不同的是,這個暑假,琴島成了周晏禮再無理由歸去的故鄉。

陸弛一直希望周晏禮能嘗試着修補自己與父母之間的關系,血肉 親情,無論如何都不該草率割舍。

可每當提及此,周晏禮只是抿着嘴,無聲的拒絕。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陸弛知道周晏禮與父母之間的矛盾并不全然是因為自己,或許周晏禮早就想要逃離這個家。這次的被迫出櫃,只是給了周晏禮一個契機.

想通這點後,陸弛便不再提起這件事。他知道周晏禮從小過得是怎樣的日子,比起逼周晏禮與父母維系表面的平和,他更希望周晏禮能随性而為。

因為心疼周晏禮,陸弛一直在琴島待到八月才回家,總共只在家住了二十多天,便又匆匆回了上海。父母怪他心在外面呆野了,他便解釋說,還得回去準備CPA考試。

這樣一來,李蘭與陸長豐也沒了轍,只得任由他離去。

不過,陸弛也并非說謊。今年是他第一年參加CPA考試,報了四門,等到九月底就要考試了。現在,正是他複習沖刺的關鍵時間。

回到上海後,陸弛白天在家裏備考,而周晏禮則會每天去學校學習,晚上他們就一起做點飯,吃完後窩在沙發上一起看部電影。

日子安逸平靜。

等到陸弛的CPA考試結束,十月份他正式入職了E記。

起先一個星期是新員工培訓,對工作內容還雲裏霧裏呢,就被派到項目上,從此開始天南海北地出差,每天忙得像個陀螺。

陸弛的生活異常忙碌,每天都在與時間賽跑。相愛這些年,他也頭一回體會到了異地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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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時候,陸弛都要加班到十二點以後,等到回到賓館,洗漱一番,躺到床上就已經一點半了。周晏禮總會等他上床了,再跟他打個電話,随便聊上幾句,兩個人再一同入睡。

陸弛心中過意不去。他雖然下班晚,但好在早晨上班的時間不算早,就算九點鐘起床也不要緊。

可周晏禮卻是每天要上早八的課,他們家離學校又稍微有些距離,更何況,周晏禮還要準備早餐和午飯。每天雷打不動的六點起床。

這樣下去,早晚要熬壞了身體。

可周晏禮卻說,沒關系,反正我也睡不着。

若是尋常情侶聽到這句話,定會當做調情的玩笑。可陸弛卻不疑有他。

陸弛一雙修長的手用力攥了攥手機,連骨節都開始泛白。

雖然與周晏禮只同居了幾個月的時間,但他已經發現了,周晏禮的睡眠狀況絲毫沒有因為離開琴島而改善,相反,他的睡眠比起中學時代還要差了不少。

周晏禮很難入睡,有時候陸弛睡到半夜醒來時,總能發現周晏禮還醒着。同時,周晏禮的睡眠還很淺,只要陸弛起身,哪怕動作再輕,也總能将周晏禮從睡夢中喚醒。

有時候,就算陸弛不動彈,只是睜開眼睛,隔不了多久,周晏禮也會緊跟着醒來。

不僅如此,周晏禮早晨醒得還極早,雖說六點鐘起床,可陸弛知道,他每天五點鐘的時候便醒過來了。

有時候,陸弛從睡夢中醒來,看到周晏禮睜着眼睛看向自己的時候,他甚至分辨不出周晏禮究竟是徹夜未眠還是醒得早。

陸弛聲音有些喑啞,說:“等我回去,陪你再去醫院開點藥吧。”

周晏禮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不動聲色的換了個話題,又催促陸弛早些休息。

起先周晏禮并不排斥看病、吃藥。來上海的這四年中,陸弛不知為了他的病操了多少心,他們也幾乎踏遍了上海三甲醫院和專科醫院的門檻。

只是,藥吃了,咨詢也做了,可到最後,仍是沒什麽起色。

周晏禮自己就是學醫的,他當然明白,他的精神障礙是生理性的,基因裏帶的,沒得治了。所有的治療只能稍作減輕,卻不能根除。

吃藥多年,到如今,連稍作減輕的作用都已是微乎其微。

他起身關了燈,面朝着陸弛常睡的那邊,睜着眼熬到了黎明。

一天下午,陸弛突然接到了母親李蘭打來的電話。

電話中的李蘭帶着哭腔,喊着說,小弛啊,你和晏禮那孩子究竟是怎麽回事?一個女的在我們單位門衛那裏給他留了個信封,裏面是一沓照片,你爸看到之後,直接氣得暈倒了。

陸弛的心“咯噔”一聲,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瞬間就想到了程紅雲與周建文夫妻,想到了程紅雲曾在星巴克中對自己一字排開的那沓照片。

他起身離開會議室,先是找了個樓梯口,而後才壓低了聲音問道:“媽,你先別着急。別哭,慢慢說。”

李蘭架着哭腔,斷斷續續連哭帶喘地說:“你把他同事見他暈了,趕緊把他送去醫院。現在這沓照片已經在我們單位傳得沸沸揚揚了,他們都說……都說你,都說你是個同性戀。”

2013年的琴島,大多數中年人別說沒見過同性戀了,連聽都沒怎麽聽到。

對于李蘭這樣的中年婦女而言,單單是說出“同性戀”這三個字,都覺得害臊、難堪。

陸弛的心拔涼拔涼的,他想過周晏禮的父母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卻沒成想他們沉寂了幾個月,最後想出的招式竟然是找到自己的父母興師問罪。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強壓着心頭的煩躁,柔聲問:“媽,我爸現在什麽情況?醫生怎麽說?”

李蘭将醫生的話轉述給陸弛聽,大抵是說血壓過高,一時暈了過去,好好休養,應該問題不大。

陸弛稍稍舒了口氣。陸長豐身體一貫不好,很早就查出了高血壓和高血脂,正因此,平日家裏人都小心翼翼,萬不敢讓陸長豐生氣惱怒。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陸弛又怎能放心得下?他一邊安撫着母親,說沒事的,自己馬上回去,一邊硬着頭皮跟經理請假。

那時恰逢年審,項目組人手緊缺,每個人都忙到了極點、累到了極點。陸弛忍着經理的白眼請下了年假,幾小時後就飛回了琴島。

在醫院中,陸弛看到了自己孱弱的爸爸和哭成淚人的媽媽。他心裏酸澀得厲害,眼角不由得也濕潤了。

李蘭一邊抽泣,一邊用力打着陸弛的後背,說:“你和晏禮那孩子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們?”

陸弛接下了李蘭所有的埋怨與憤怒,和聲細語地安慰着自己的母親。他沒說自己和周晏禮究竟什麽關系,也沒說照片的真假,他只是不斷地說着,沒關系的,爸一定不會有事,什麽坎兒都一定會過去。

也不知究竟是在安慰李蘭,還是在安慰自己。

好在,陸長豐的确如醫生所言,沒什麽大問題,當天晚上就蘇醒過來。

陸長豐一醒來就看到陸弛坐在床邊,他立即追問起那沓照片的事情,而陸弛也只是說,他與周晏禮是鬧着玩的,是周晏禮的母親誤會了。

兩天後,陸長豐出院了。陸弛沒法繼續留在琴島,他買了當晚的紅眼航班,緊接着就要回上海了。

臨走前,陸弛臨時決定去一趟琴島大學。他查到了程紅雲下午有一節課,于是徑直走到了教學樓門口。

等到程紅雲下課離開時,突然看到出現在眼前的陸弛,她吓了一跳,環視四周,壓低了聲音質問道:“你來這裏幹什麽?你想做什麽?”

陸弛原本積蓄了一腔的怒火,他想要質問程紅雲為何要将照片拿給自己身體一向不好的父親,為什麽要把事情做得這麽絕。

可當陸弛看到程紅雲時,心間的憤怒卻突然無法釋放出來。

對于周晏禮的父母,尤其是程紅雲,陸弛心中始終有種無法闡明的愧怍。

于是,他沒有質問眼前的女人,更沒有用吵鬧引人注目,只是輕聲問道:“阿姨,你知不知道晏禮其實一直有很嚴重的精神障礙。”

他的話剛一落下,便又自嘲地笑笑,說:“其實你早就知道的,對吧?當初我爸媽只是見了他一面,就看出了他與正常人不一樣。老師同學們心裏也都有數。”

陸弛直視着程紅雲,一字一句地說:“你不會看不出來的,程教授。”

他眼神冰冷,不再叫她阿姨,而是換了一個更适合出現在校園中的稱呼,程教授。

程紅雲驀地被陸弛尖銳的話語刺痛,她臉色大變,下意識地後退半步,低喃着:“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我要走了,不要擋路。”

說着,程紅雲用手中的書本撥了陸弛一下,企圖将他撥開,可這微薄的力氣自然不足以撼動一個成年男性。

陸弛仍擋在程紅雲身前,定定地看着她說:“你們這樣傷害我,其實傷得最深的是晏禮。”

程紅雲,壓着聲音吼道:“你到底在說什麽?你不要再信口開河了!他怎麽可能有,有精神病?”

陸弛沉默了一瞬,而後苦笑了一下,低聲說:“或許吧。”

“與你們比起來,他還算不上有病。”

陸弛沒等程紅雲做出反應就轉身離開。

他向來不是個沖動的人,更沒有什麽極端情緒。如此這番,這已經是他能對周晏禮的母親說出的最狠的話了。

從此以後,周晏禮再也沒有回過他的家,而陸弛也很少提起程紅雲與周建文夫婦。

這些年來,周晏禮将陸弛的父母視為親生父母,稱呼陸弛的父母為“爸”、“媽”,卻再沒有見程紅雲與周建文一眼,更沒有叫他們一聲爸媽。

眨眼間,竟已過了十年。

作者有話說:

回憶線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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