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無法達成的交易

第67章 無法達成的交易

聽了周晏禮的這席話,陸弛的表情霎時放松了幾分。

這席話無疑給了陸弛很強的一針定心劑。他忽然感覺這面不夠完美的自己也沒那麽可怕了。他依然是可以被愛的。

萦繞在心頭的不安與惶恐在周晏禮堅定而溫柔的目光中散去,一時間,陸弛仿佛卸下了很重的包袱。

待明白這點後,陸弛笑了一下,他點點頭,表情比剛剛的強顏歡笑自然許多。

周晏禮看得出,陸弛這是被自己安慰好了。于是,他催促道:“別胡思亂想了,老婆。再吃點吧,好不容易做的,都快涼了。”

陸弛連忙挑了幾塊排骨到碗中。

其實周晏禮的廚藝比陸弛要好上不少,陸弛愛極了周晏禮炒菜的口味,只是因為周晏禮手上的傷,加上這兩年他實在太過忙碌,所以陸弛很少讓他下廚。陸弛不舍得。

不過,既然今天周晏禮精心準備了那麽多的飯菜,他又怎麽能浪費周晏禮的心血呢?當然要多吃點才好。

只是,周晏禮做得太多,兩人胃口有限,直到吃撐了,都還剩了好些。

陸弛本想放進冰箱裏,等明天再吃,周晏禮卻堅持要倒掉。

陸弛眼看着周晏禮把大半條魚和小半鍋排骨倒進垃圾桶裏,頓時心痛不已,埋怨道:“你不吃剩飯我明天自己吃嘛,幹嘛非得倒掉?”

周晏禮用廚房用紙拭去鍋碗表面的浮油,又将它們塞進洗碗機中,最後他洗了洗手,回到餐廳。

他看了陸弛一眼,說:“你也不許吃。”

陸弛說:“我從小就吃剩菜,也沒什麽問題啊。”

周晏禮皺了皺眉頭,說:“不行,對身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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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半秒,周晏禮又補了一句:“告訴爸媽,以後也不許吃剩菜了。”

“哦。”

這次的醫療器械大會,并未給微瑞帶來多少新的訂單。或許是因為上面對揚帆醫療的扶持,又或許是因為大家對微瑞以及周晏禮本人還在考察階段。

對于這個結果,周晏禮與陸弛其實已有預期。只是,縱然沒有即時的訂單,他們也得認真對待。

是否能簽下訂單是一回事兒,樹立和維系良好的品牌形象又是另一回事。

展會結束後沒幾天,華東區的大區總給陸弛發來消息,說琴島衛健委近期打算對市區七家醫院的關節介入物進行統一招标,而對方對微瑞的産品很感興趣,想跟周總見上一面,也好提前做些規劃和部署。

既然對方有意見面,那就意味着很中意微瑞的産品。在如今的市場形勢下,周晏禮與陸弛又怎能等閑視之?

他們當天就買了飛琴島的機票,第二天下午,就在琴島落地了。

酒店是陸弛特地讓琴島的銷售訂好的。這家店陸弛帶魯地的客戶來過很多次,無論是裝潢、位置還是口味,都屬于琴島的前列。

一走入包房,周晏禮就聞到一股濃濃的煙味。他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清了清嗓子才繼續朝裏走。

穿過皮質沙發和雕花茶幾,裏面是一張實木圓桌,桌上已經坐了不少人,看樣子琴島的幾位領導已經到了。

周晏禮擡眸看去,正要挨個兒打招呼,卻發現一個熟悉的人赫然在列。

陸弛也緊跟着怔住了。他深吸一口氣,一邊不動聲色地拍拍周晏禮的肩膀,一邊與在場的領導們打招呼:“魏局、文局、孟主任、周總,晚上好啊。我們一到琴島,就着急忙慌地趕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被稱作孟主任的人看上去很是熱絡,見兩人來了,連忙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說:“不晚、不晚,來坐啊。”

等他倆落座後,高坐首位的魏局長發話了,他說:“晏禮,不認識我了?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回來看看你魏伯。小時候伯伯還抱過你呢。”

說着,魏局看向一旁的周建文,問道:“老周啊,你帶着晏禮一塊兒來我家吃飯的時候他多大啊?是不是還得抱着?”

周建文想了一陣子。他記得這回事兒,卻怎麽都想不起當年周晏禮到底多年紀了,支吾半天,最後含糊地說:“我記得那年,非典剛過吧?”

周晏禮淡淡地說:“那是零一年,我十歲。”

“還是年輕人記性好啊!晏禮,我跟你爸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咱們都是近人,平時得多走動走動。”

周晏禮笑了一下,朝魏局點點頭,一副順從的姿态。

一旁被稱作文局的又問:“小夥子,你怎麽稱呼?你們倆都是琴島人?”

陸弛笑着說:“叫我小陸就行。我是琴島人,跟晏禮是中學同學。”

“啧啧”,文局看看周晏禮,又看看陸弛,感嘆說:“真是年輕有為啊,沒想到咱們琴島還有這樣的人才。可得好好宣傳宣傳。”

正說着,文局看向周建文,問道:“老周,晏禮這孩子這麽優秀,怎麽平時也沒見你提起過幾次?要我說啊,你也不能太偏心小的那個,大的也是你的驕傲,是不是?”

他們随意調笑着周建文對另一個孩子的偏愛,就好像在琴島,周建文的私生子已然不再是衆人皆知、心照不宣的秘密,而是一樁多子多福的美事。

別說是周晏禮了,就連陸弛聽了都直欲作嘔。

而周建文早已習慣了在酒桌上談起自己的小兒子,他非但沒有絲毫的避諱,反而“嘿嘿”笑着,說:“嗨,晏禮這孩子大了,管不了。”

言下之意無非是,周晏禮比不上小兒子聽話懂事。

魏局說:“晏禮啊,你聽伯伯說一句,你在這世上,最近人的就是周麒了。你們倆現在都在上海,遇到事了得互幫互助。你這個做哥哥的,現在既然有能力,就得多幫幫他,知道麽?”

孟主任也說:“我聽說周麒那小子現在已經博士畢業了,正想去泰元醫院呢。晏禮啊,你跟泰元不是很熟悉麽?以後你們一個做醫療器械、一個在泰元做醫生,多好的事啊。”

周晏禮的身體明顯僵硬了幾分,臉上的表情也已經很不對勁了。

陸弛感受到了他的情緒波動,連忙在桌下暗自握住了他的手,小聲問道:“你還好麽?”

周晏禮回握着陸弛的手,他輕輕搖了搖頭,示意陸弛沒事。

見周晏禮狀态不佳,陸弛連忙将話接了過去,對魏局說:“當然了,他們兄弟之間,肯定得互相幫助。”

魏局指着陸弛,沖周晏禮說:“你看,這個小朋友多識大體。晏禮,你年紀也不小了,可不能跟小時候一樣,讓你爸媽瞎操心了。聽到沒?”

周晏禮用力扯出個微笑,他幹笑了幾聲,手卻倏地收緊,攥得陸弛生疼。

領導們未曾提起琴島這場規模極大的招标會,更沒打算了解微瑞的産品到底如何。他們談天、說地、吹水,然而話題卻從不落在正事上。

不過,這樣的場景,周晏禮與陸弛也算是習慣了。反正這些年來,他們參加過的酒局,十有八九皆是如此。

只不過,今天這場飯局多了個魏建文,更讓兩人坐立難安。

酒一輪輪的喝,但周晏禮卻全程沒怎麽講話,就連陸弛,也只是偶爾打幾個圓場。

他們遠道而來,卻顯得無足輕重。

等到領導們酒酣飯飽、醉氣熏人,周建文突然說:“魏局,我這小子現在還沒結婚呢,有好的姑娘給介紹介紹呗?”

周晏禮猛地擡起頭來看向陸弛。陸弛安撫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小聲說:“沒事、沒事。”

魏局“啧”了一聲,他上下打量了周晏禮一番,納悶道:“沒結婚?怎麽這青年才俊,都這麽晚不結婚?”

說着,他目光移到了那位孟主任身上,裝作福至心靈一般地問起:“哎老孟,你家媛媛是不是也在上海?還沒結婚對吧?”

孟主任連忙應道:“可不是麽,我家媛媛從小就有主意。回國之後就一直在上海呢。這都快三十了,還沒有對象。”

魏局又上下打量了周晏禮一番,他指着周晏禮,對孟主任說:“老孟,你看晏禮跟你家媛媛怎麽樣?”

孟主任說:“晏禮這樣的,那可太好了。”

“來來來”魏局掏出手機,一邊對準周晏禮“咔嚓”一聲拍了張相片,一邊對孟主任說:“拍張照片,一會兒給媛媛發過去,看她喜不喜歡。”

聽到這裏,大家笑作一團,而在這歡笑之中,文主任插話了,說:“還用得着拍照?讓媛媛在百度百科上搜搜不就知道了?”

一時間,場面火熱。

好像周晏禮就是展櫃中的一樣物品,任人挑揀。

他的想法、他的取向在這些大人物的面前不再重要,甚至有關他精神疾病的傳聞都不能使這場宴席降溫。

只要有利益,只要能交易,沒感情又如何?同性戀又怎樣?就算是精神病也沒什麽要緊。

這些熱火朝天的大人物,在這場飯局中考慮到了一切,唯獨沒有考慮過周晏禮與媛媛的幸福。

周晏禮覺得頭腦發脹,四肢酸軟,他忽然起身,低聲道歉說:“不好意思,我有點醉了。”

語畢,他離開坐席,搖搖晃晃地朝包廂外走去。

場面并未降溫,反而将這場狂歡推至頂點。

唯獨周建文的目光突然冷漠下來,他眼神尖銳,死死盯着陸弛。陸弛頓時如坐針氈。

周晏禮已經逃走了,就算是出于禮貌,陸弛也只能僵持在這裏。

“小夥子,你也沒結婚呢?”許久後,周建文突然開口問道。

陸弛愣了半秒,他直視着周建文審問的目光,笑着說:“是啊,伯伯。我和晏禮是一樣的。”

見他意有所指,周建文忍不住嗤笑道:“晏禮這不是找着了麽?多般配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早點兒收收心吧。”

陸弛點了點頭,他沒有反駁,只說:“您說得對。”

直到酒局快要結束時,周晏禮才回到桌上。

他們起身正要将領導離開,魏局卻說:“晏禮啊,你就不用送了,你爸肯定還有話要說。你爺倆那麽久沒見,好好說說貼己話。”

周晏禮只得坐了回去,目送着陸弛帶魏局他們幾個離開。

包廂一下子安靜下來。服務員識趣地離開,偌大的房間,只剩下了周晏禮與周建文父子兩人。

“我聽你媽說,你倆斷了。怎麽又攪和到了一起?”

“年輕的時候玩玩兒也就罷了,人不風流枉少年。現在三十幾歲了,該收收心了。”

周晏禮注視着自己的父親。他比印象中胖了許多,也蒼老了許多,他的目光不再銳利有神,而是渾濁油膩。

“媛媛比你小兩歲,這姑娘家世不錯,模樣又周正,我看配你是綽綽有餘。等回上海之後,你見一見。你倆都不小了,要是相處得好,就盡快安穩下來。我和你孟叔也好放下心來。”

周建文喝了不少的酒,說起話來絮絮叨叨,聽得周晏禮心煩意亂。

“——可我是個同性戀。”周晏禮徑直打斷了父親的喋喋不休,幽幽地說。

周晏禮盯着周建文的臉,看他臉上的褶子随着表情而抖動,在此刻顯得分外滑稽。

幾秒過後,周晏禮又補充道:“哦對了,我不光是個同性戀,還有先天的精神障礙。”

“你不在乎我死活,我早就知道。沒想到孟主任也一點都不在意獨生女的幸福。”

他右手指尖輕輕敲擊着左腕上的手表表盤,發出“噠噠”的聲響。

似是想了一陣,周晏禮突然“啊”了一聲,輕笑道:“我怎麽給忘了?孟主任跟你才是真正的臭味相投。有了私生子,又哪裏顧得上不讨喜的孩子的死活?”

“你滿口胡言!胡鬧,全都是胡鬧!你父母都正正常常的,你怎麽可能是同性戀?你怎麽可能有精神病?”

盛怒之下,周建文将面前的碟子、碗筷悉數推到桌下,包廂內,傳來噼裏啪啦的破碎聲響。

周晏禮冷笑一下。他站起身來,看都沒看父親一眼,只淡淡地說:“我先走了。下次別再做這種事了。沒必要。”

“我不會讓你如願以償。”

周建文“嘭”地一下拍在桌上,說:“你還不明白麽?現在只有我能幫你渡過難關。都到了現在,你還不肯低頭麽?”

“你知不知道外面怎麽傳的?你知不知道他們都怎麽說你?我的臉面早就被你丢盡了!你還不知悔改麽?”

周晏禮的目光有些玩味,卻沒有落在父親的身上。他把玩着左腕上的表盤,嗤笑一聲,說:“你的臉面,好像還輪不到我來丢。”

“我對你們,有不可推卸的贍養責任。可除此以外,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關系了。”

“這點,十一年前不是已經說清楚了麽?”

等到手表時針指向十二的剎那,周晏禮突然站起身來,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淡淡說:“我已經在你身上浪費了一天的時間了, 現在,新的一天到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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