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鏡中有女
第5章 鏡中有女
近在咫尺的屋外漆黑一片,囚籠般的屋內唯燭火明明滅滅。
江予淮不疾不徐地走近幾步,目光中帶着些毫不掩飾的審視。
盡管陸時微今日可謂長途跋涉,過得十分辛勞。但她此時分外有骨氣,梗着脖子,苦苦撐着顫抖的雙腿瞪回去。
“這麽着急被吃啊?”江予淮問得輕輕巧巧,如同在說件家常瑣事。
怎麽可能,當然不了!
陸時微在心裏急急呼喚,寄希望于系統能如蓋世英雄般兌現承諾護她逃離魔爪。
然而交易關系總是不牢固的,小明翻臉無情,語帶挖苦:“他沒想殺你,看不出來嗎?”
都勒住脖子了還算沒想殺?除了普通人族以外的世界是有多麽混亂啊?像她這樣弱質纖纖的少女為什麽要面對這些?
她這細弱的脖子在短短幾天裏遭罪太多,十足恐怖。
枝條只是松松地盤住頸部,陸時微仍是抑制不住的遍體生寒,生怕下一秒就被拗斷了脖子。
奇怪,為什麽總覺得腹部熱氣騰騰的?她努力地回想了片刻,忽然想起日前随手揣進懷裏的鏡子碎片,莫非鏡中的女子同江予淮有什麽羁絆?
腦袋裏的臆想有千絲萬縷,陸時微手動得比腦子快,迅捷地一把掏出碎片後将鏡面照向面前的江予淮。
鏡子小巧,此刻握在手裏頗為燙手,煥發着炫白的亮光,将昏暗的廳堂照耀得亮如白晝。江予淮下意識地遠遠閃避,以至脖間枝條也随主人的警惕而纏得更緊。
陸時微知道鬼魂畏光,但沒想到鏡片會突然發光,乃至起到這麽大的反作用。不過須臾,她白嫩的脖子上就被勒出一道細細的紅痕。
她當機立斷捂住鏡面,斷斷續續地喊道:“我不是要耍花樣,這鏡子一會就不亮了。上面有重要的內容,說不定你會感興趣呢!”
江予淮将信将疑地看向她,她小心翼翼地揭開一條縫隙,鏡子已恢複如初。
其上是一紅衣女子,面容有些模糊,站在滾滾流水邊,微仰着頭,看起來是在向遠處眺望。
全身的藤蔓枝條都在瞬間卸了力,男子旋風般沖過來,劈手奪過鏡子,雙手捧住,指尖不住地顫抖着,以至陸時微不住地憂心這鏡子會不會摔得更碎。
江予淮喃喃地說:“這是......”
沒了藤蔓繞腿,陸時微反而一屁股跌坐在地,她早就精疲力盡了。
她幹脆把一地的藤蔓當鋪蓋,偷偷摸摸地伸長耳朵,想聽清江予淮的話,說不定能解開鏡中女的身份。
然而江予淮只吐出無甚用處的兩個字便沒了動靜,陸時微等得焦灼,氣悶地瞥他一眼,光這一眼就看得她心驚肉跳。
這鬼一晚上都看不出悲喜,偶爾露出的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的。
如今他只是看見一道模糊成這樣的影子,就顯出眼眶泛紅神情悲戚的樣子,屬實驚人。
她自覺看到了絕不該看的畫面,正想偏過頭假裝什麽都沒看到時,江予淮已經迫切地擡頭盯着她,眼裏是一片清明。
恰恰對上陸時微落荒而逃的視線,他冷厲地問:“這是什麽地方?你是從哪裏得到這鏡子?”
誤打誤撞,這鏡子居然真的是個寶貝?
陸時微一喜,用力壓住上揚的嘴角,含糊其辭地說:“我見這鏡子上有死氣,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拿到的。這種死氣呀,和你身上的特別像,不久又遇到你了,我就猜想同你有關系,于是順藤摸瓜上山尋你。”
能見死氣,屬實。肉眼替死氣分門別類,純屬胡扯。
江予淮似笑非笑地挑刺:“你來尋我?不是為了躲追殺你的男人不得不上山?”
這鬼是開了天眼不成?心下嘀咕着,面上陸時微是從善如流:“你知道他來了呀......我本意當然是來找你呀,只不過意外遇到了。”
她純熟地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裝模作樣地擔憂:“真是太可怕了,他不會找上山來吧?我好害怕會再見到他。”
“他上不來,被扔出扶風郡了。”江予淮冷哼一聲,說出的話大快人心。
陸時微長舒一口氣,懸了許久的心終于能夠放下,沈臨熙的追殺暫且告一段落。
她再接再厲地胡說八道:“我是一個小劍修,前幾日你也看到了,被那男人追殺得狼狽不堪。他先前已經把我扔進了湖裏,我險些溺水而亡。那次之後我這腦子啊,就有點不好使了。”
江予淮眉頭緊鎖,問道:“失憶?”
“不僅忘了很多事,靈力還損失了非常多。其實我以前還是挺厲害的呢。”陸時微面不改色地吹噓着。
系統忍了好久,實在聽不下去,警告她:“你在騙他,騙人會扣功德。而且這樣做,一旦被拆穿就很危險。”
陸時微憋屈得很:“小明,我是為了性命和長久的功德才騙他的呀,不許扣!說起來你觀察了挺久,估摸着這鬼值多少功德?”
系統答得飛快:“少說也有五百。”
“有五百這麽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他長得還挺好騙的。”陸時微眸光閃動,差點忍不住竊笑起來。
小明失語:“呵呵,是長了張你愛騙的臉吧。”
陸時微不與它争論,接着胡吹:“這個鏡子和我很有一番淵源吶,冥冥之中天意指引着我找到了它。那地方偏僻,可真不好找。”
江予淮擺弄着鏡片,忽地問了句:“四周尋過嗎?只有這一片?”
“尋了好久,只找到一片。”
他不置可否。
“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恢複原本的靈力,興許失去的記憶也會回來,就能幫你尋找這鏡子的線索了。”鋪墊多時,陸時微重音落在“靈力”二字上,刻意地吐露心聲。
聞弦歌而知雅意,江予淮眼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語調惡劣地說:“也許你只是遞消息的媒介,現在鏡子在我這裏,你已經失去價值了。”
末尾幾個字眼咬得清晰無比,幾乎一字一頓。陸時微猛地擡起頭,并沒有如他所料般卑微地求饒,眼波流轉間就換上了假惺惺的笑臉。
“你是想抛下我去找人?既然天意指引我們相逢,要的就是我們兩個入局,靠你自己必是一無所獲。”陸時微衣袖下的拳頭捏得緊緊的,笑得更燦爛,惡狠狠地說:
“雖然我不知道鏡中紅衣女和你有什麽關系,但這麽多年的山神娶妻,是一種尋找吧?你已經找了這麽多年了,說不定就是在等我幫你呢?”
紅衣女極有可能是江予淮的心結所在,如果真的能了結這樁事,一千功德,手到擒來。
江予淮目光灼灼,用一種全新的目光上下地打量着她,衣袖拂過,陸時微頭頂發冠慢悠悠地落地,他第二次認真地凝視着她的臉。
少女眼眸明亮,生了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聽她長篇大論起來,奇異得不覺煩躁。
“如何幫我?”
“你助我修煉,我一定想法子揭開鏡中迷題。”陸時微義正言辭,絲毫不覺自己說的只是空話。
“你且過來,讓我看看你的靈力受損程度。”
江予淮不知從何處變幻出兩張躺椅,懶懶地靠在一張上,陸時微正覺腰酸背痛,一骨碌爬上另一張躺椅,果斷地伸出手,滿眼的期盼。
他合上眼,伸出兩根手指搭上她的手腕,冰冰涼涼的,随着時間點滴流逝,他的眉頭越蹙越緊,似是遇上十分棘手的毛病。
過了片刻,他忽的睜眼,正對上陸時微專注的眼神,兩兩相望,一時無言。
“你靈力受損得确實非常嚴重,我也探知了一下你的記憶……不用瞪我,我總要确保你沒有說假話。記憶幾乎是空白,重創之下丢了大段記憶也不足為奇,而且還可能受了精神創傷。我可助你修煉恢複靈力,但時間不能長,至多一年,必須重回巅峰。若是屆時你還想不起來,我定讓你生不如死。”
巧了,她也只有一年的時間。
但是記憶幾乎空白?看來謝袅的魂魄的确沒有徹底離開軀體,她雖然記得前世的點滴,他人卻無從探知。
江予淮邊說邊不着痕跡地掃了陸時微一眼,聽到威脅時,她倒是依舊波瀾不驚,屈起的手指在把手上無節奏地叩擊着。
陸時微沉思了一會,笑吟吟地問他:“我根基薄弱,你有什麽法子助我?還是說有什麽鬼丹之類的東西?分我吃上一口,增進百年修為?”
江予淮嗤笑一聲,道:“癡人說夢。即使我予你百年修為,你也無福消受。”
他說的不是假話,鬼修鬼道,與人族和妖族的修煉方式不同,并不依靠于天地靈氣。
鬼的靈力中死氣過甚,得了他的修為,僥幸不死也會成為行屍走肉。
“我會想出法子來,你只需付出些努力。”說話間,江予淮手掌在她脖子傷痕處輕拂而過,觸感溫潤,陣陣疼痛立消。
他不再多言,信步走出了廳堂。
“等等,你還沒把鏡子還給我!”陸時微急急跟上,前後腳的功夫就已找不見蹤影。
山巅曠大,幾間屋子相距甚遠,間間透着光亮。她如今嗅覺分外靈敏,耐下性子循着江予淮散落的氣息尋找,至正中的一間屋子外駐足。
無需思量,她手腳并用沿着柱子爬上屋頂,揭瓦偷看。
屋內陳設精巧,一盞盞燭火照亮着書桌,桌上攤着大張的白色宣紙,江予淮靜靜地研磨着墨,長睫低垂,昏黃的柔和光暈将他整個籠罩着,平添幾分溫潤。
如此閑情逸致,是要練字還是作畫?
陸時微本是半蹲着的姿勢,奈何江予淮耐心極好,磨墨就耗去了許久,她幹脆側躺下來,半撐着腦袋觀察起來。
終于,江予淮動筆了。他應是早早在腦海中勾勒過畫面,筆尖在紙面上如游龍般飄過,先是畫了一雙眼睛,卻不見瞳孔。
原是來睹物思人了?
陸時微頓覺無趣,正想離開時,忍不住好奇地多瞄了一眼,他畫得飛快,紙上現出了女子秀麗的五官和鴉青色的長發,嘴角微微上翹,頗為得意的樣子。
這畫像......陸時微隐隐覺得怪異,臉幾乎貼住瓦片的位置,擰着脖子全方位地細看,突然福至心靈。
在江予淮筆下一點點變得鮮活的畫像上的,是她現在的臉。
也是從前屬于謝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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