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負心薄情

第9章 負心薄情

山巅終日氣候發冷,尚是初秋,湖水已是刺骨的冰寒,密密地紮在周身。

陸時微竭力地壓制住想向上游的沖動,聽覺和視覺都逐漸模糊,連帶着意識都要被吞沒。

随之而來是一道舒緩婉轉的笛聲,越過深深的湖水細細流淌過耳邊,聊慰心神。

湖底水波蕩漾,如同撥動了記憶的弦,浮起影影綽綽的畫面。

還是大段大段的雜亂無章。

“想不起來就上去吧,命重要。”系統嘟嘟囔囔地催她,略帶着些關切。

重重水壓之下,陸時微的頭腦卻是空前的清明,她在心中不住地呼喚:“謝袅,是不是你不想告訴我?但我可以幫你啊,不惜一切代價。”

虛空中傳來悠遠的女聲,她問:“陸時微,你究竟想知道些什麽?為什麽?”

“知曉你的執念,完成你的願望。”陸時微決然回答。

“往事不堪回首。但是,如你所願。”

數日前。

謝袅星夜兼程五日,趕回鳳鳴派時,入目盡是喜氣洋洋的紅。

“是誰要成婚了?”謝袅随手拉住一個步履匆匆的外門弟子,疑惑發問。

小弟子本有些不耐,轉頭看清她的長相時,面上驚詫之餘浮現出些許的不忍來,支支吾吾地答道:“是大師兄和溫師姐。”

謝袅似是沒聽明白,自顧自輕聲複述一遍,霎時拔高音量:“大師兄?你說的是沈臨熙?胡說八道!”

那小弟子害怕地瞥了瞥她愠怒的臉,嗫喏地回答:“謝師姐,我說的是實話,你……”

未待他說完,眼前女子便如旋風般消失。

她徑直找去了布置得最為喜慶的院子,果不其然,沈臨熙和溫渺正恩恩愛愛地依偎在小院主屋外。

屋前高懸着一對紅燈籠,勁風一掃,兩只燈籠被一劍直直穿透,洩氣般滾落在地上。

沈臨熙一凜,正要發作,擡眼就看見了着一身月白衣裳的謝袅,正冷眼看着他們二人。

她身上的衣裙說是月白色都有些牽強,沾染着碌碌風塵和星星點點的血跡。

謝袅一手提着召回的劍,怒視着面前的一雙璧人,佩劍大抵是能感知到主人的怒火,嗡嗡發出不平的鳴聲。

“沈臨熙,你說你想要南海蛟筋做弓弦,我替你去尋了。其間九死一生,我方才歸來,你就說要同她成婚了?你我過往約定,全不作數了嗎?”

這般兇神惡煞,與他懷裏溫柔得能掐出水的溫渺全然不同,怎麽能相提并論呢?

沈臨熙生得俊美,一雙上挑的狹長眼裏滿是漠然,一手示威般摟緊身邊纖巧的女子,好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說道:

“你怎麽還是這樣聽不懂人話?我向來不喜歡你,是你死皮賴臉地跟着我十幾年。随口說的戲言,你竟也當了真,巴巴地跑去那海裏尋惡蛟。沒想到你這運氣倒是十分不錯,居然還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師兄,可能師姐就是想着對你好吧,殺蛟龍多可怕啊,你可別生她的氣。咱倆的好日子将近,不宜動氣。”溫渺清清淺淺地漾出笑意,恰到好處地綻放在她精心妝點的臉上。

“還是渺渺懂事,我不生氣。只是還以為她就算能回來,也得遲上幾天,不會礙着我們大婚。”沈臨熙似是極失望地長嘆一聲:“如今還要應付她,麻煩。”

原來沈臨熙是要她死在南海,死在那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讓她滿心的真情都葬身海底,由魚類吞吃入腹不見天日,都是咎由自取。

過往的脈脈溫情交錯着在謝袅的腦海中閃過,那些甜蜜的時日此刻寸寸粉碎。

十餘年來,沈臨熙的話她向來都是全部相信,只叫她粉身碎骨大抵也是心甘情願的。

見謝袅臉色沉得驚人,溫渺止住了話語,斜斜倚在沈臨熙的懷中,只露出半邊臉,似是有些許怯懦般掩住另外半邊的神色。

謝袅其實發現過幾次沈臨熙和溫渺的來往,但沈臨熙都說是溫渺向他請教符篆一類課業,師兄妹之間切磋交流并無甚可指摘。

雖然她隐隐覺得有些不妥當,倒也沒有再多說些什麽。畢竟沈臨熙總是笑得溫柔缱绻地告訴她,只有袅袅是我心之所向,其餘的皆是過客。

袅袅......渺渺......真是令人作嘔!

袖中的蛟筋冰冷刺骨,這死物已經妥帖放了一路,千裏奔襲亦不敢有片刻松懈,謝袅從袖中掏出它,唇邊逸出冷冽的笑意,道:“這東西你不要了?我可沒答應!”

說着她忽地在手腕上劃開一道,噴湧的血滴盡數灑在蛟筋上,瞬間綻出奇異的金光,她用力在蛟筋之上一捏,又捏了個訣。

一柄樣式簡易的短弓徐徐浮現,兩者合二為一。其上光華流轉,現出幾道妖冶的暗紅色紋路。

沈臨熙忽然變了臉色,蹙眉審視一番,冷言冷語地嘲諷說:“謝袅,你要做什麽瘋事?你別以為你做柄破弓出來就能回轉我的心意,從今往後我只會愛渺渺一人!”

溫渺細細弱弱的嗓音也适時響起:“師姐怎麽在用血鑄弓,這可是會傷及元神的。你本就根骨平平,這些年刻苦修煉才從雉雞修煉到小有所成的。”

在說到雉雞二字時,溫渺極為刻意地頓了頓,才又接着啰嗦:“你,你若是生氣,便來找我出氣吧,都是我不好,別遷怒師兄!”

語畢,溫渺伸出一只細白的胳膊,很是無畏地攔在了沈臨熙的身前。

謝袅與溫渺同出鳥族,世上精怪一族極為少見,但當今人族掌權,精怪屬妖族,地位低下。

她原身是只平平無奇的雉雞,得了機緣入派修煉。她向來有些介懷這一樁事,溫渺卻偏偏要提,恨不得把她貶到塵埃裏。

至于溫渺自己,是罕有的羽人後裔,天生有雙翼,原形是鳥首人身,她亦以此自矜,自覺比起謝袅的雉雞原身高貴千百倍。

沈臨熙自然大為感動,立刻又指着謝袅怒罵起來:“你到底想做什麽?別吓渺渺了,她和你這樣低微的雉雞精可不一樣!山精野怪得到些靈氣滋養而已,你有幾分本事來尋仇?要撒氣你沖着我來!”

“起于微末又如何?為什麽偏生是我得到靈氣化形?你們二人自視甚高,但論課業、論能力,皆是平平。縱使你們合力,都沒有與我一戰之力。”謝袅面色沉靜,傲然回應道:

“你且放心,自是會沖着你來。你前面說什麽,從今往後?你真以為自己還配擁有?”

她從進門開始一直在仔細感受內力的流轉,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絕不能容忍這兩個人在她的面前耀武揚威。

即使傾盡全力,身死魂消,她亦會奮力一搏。

他們倆說得都沒錯,謝袅的原身是低微,偶得靈氣走上修煉一途,拜師鳳鳴派成長至今,也不過是修成了精。

雖說他們二人平日裏不思進取,靈力不過爾爾。但若想出了這口惡氣,也不是輕易能做到的。

蛟龍筋為弦,什麽樣的箭簇才能配得上這把弓?

自然需祭出自己的骨頭。

一旁的沈臨熙惶恐地看着面前的畫面,面容姣好的少女臉上浮出森然笑意,手探向身後,瑩白的手指毫不猶豫地變幻出利爪破開一個洞,爪尖從洞口伸進去,抽出一根鮮血淋漓的骨頭。

她分明痛得直倒抽冷氣,但笑意不減,似乎抽骨一事讓她痛快萬分一般。

原本謝袅對疼痛的忍受度一向很高,尋常受傷挨打她都不以為意,但抽骨這種自損的缺德事情她也是第一回 做,十足比得上鑽心蝕骨之痛,四肢百骸都痛苦得恨不得立時死去。

謝袅渾身的血液都燃燒起來,連發絲和眼眸都煥發出隐隐的火紅色,她不惜将自己的靈魂都燃燒殆盡,亦要憑一己之力除了眼前二人!

狂風驟起,風雲變色,宮內定有許多弟子見此異象,會馬不停蹄向此地趕來。謝袅甩出符咒,抹上鮮血,将三人一同困在結界內。

“天哪!非我族類果然可怕!”溫渺如小兔子般驚惶地向後一跳,摸出神行符試圖逃離,卻被結界死死壓制得動彈不得。于是她一個勁往沈臨熙懷裏鑽:“師兄你看她,怎能對自己做這麽狠毒的事情!我們得罪了她,豈不是要殺了我們?”

溫渺早以人族身份自居,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臨熙已是面如土色,牙齒打顫地說:“是妖法,她這精怪一定是學了什麽奇詭的妖法。她哪有這麽厲害!”

自我安慰一番後,沈臨熙提起劍,直直指向謝袅,威脅道:“你再不停手,我便替天行道,殺了你。”

謝袅變出一塊磨刀石,充耳不聞沈臨熙極具恐吓意味的話語,将剛抽出的骨頭細細打磨起來。沈臨熙見她不理,一劍刺過去,快要觸碰到時,她身上疾風驟起,将沈臨熙連人帶劍地拍到幾米外的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出血來。

溫渺哀叫一聲,慌慌張張跑過去扶起沈臨熙,嘴裏叫着:“你怎麽能傷了師兄!你不準亂來,我不許你傷他分毫!”整個人卻抖得厲害,連劍都不敢拿起。

“替天行道?那你也得有這個本事!”繞着謝袅的疾風猛地停歇,轉而呈金色的浮光,她頗有耐心地将骨頭一端打磨得鋒利無比,也不顧背後汩汩流血的傷口,彎弓搭箭,瞄準二人。“好一對恩愛佳偶,我就送你們一并去見閻王吧!”

聞言,才被打飛的沈臨熙早已氣急敗壞,飛身而起一劍刺向謝袅,直對心口,欲取其性命。謝袅閃身向後,輕巧地轉動手腕将弓調了調位置,凝聚全身氣力一箭射出。

沈臨熙拉住溫渺,倉皇避開,骨血精魂鑄就的箭簇如有生命般不停歇地尋覓他的位置,迅疾地再度刺向他。

幾番閃避,沈臨熙已經是強弩之末,他也想過把這骨箭斬斷,奈何骨頭和主人一樣剛硬無比,他的劍被破成兩半,箭簇依然紋絲不動。

“沈臨熙,你的死期到了!”謝袅立在原處,極滿意地笑起來,血刃負心人自然是人生快事,她迫不及待要見到這一幕。

下一秒,箭簇聽從她的指令,直直指向沈臨熙的心口,只待她再次令下便能殺之而後快。

沈臨熙慌不擇路,甚至想抓過溫渺讓她擋住這一擊,然而溫渺見勢不對,早早閃避到角落裏。

見躲閃不得,沈臨熙居然跪坐在地,沖謝袅嚷道:“袅袅,是我錯了,是我不好,你別殺我!不如我們重歸于好,你我白頭偕老!”

謝袅只覺諷刺,冷冷道:“你沒有這個資格。今日,合該你先死,以你之血祭我這根骨!”

箭随語動,殺意鋒芒畢露,以破空之勢沖向沈臨熙,他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氣力,锲而不舍地大聲求饒起來。

千鈞一發之際,一雙巨大的赤金色翅膀從他心口處生出,忠誠地護住他的身體。

是在紛亂記憶裏......那雙振翅欲飛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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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鳥上線啦,稍稍過渡一下。

謝袅:戀愛腦害人不淺,已醒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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