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新娘歸途

第16章 新娘歸途

院中小樹的枝葉随風搖曳,豔陽穿過窗棂照進來,陸時微恰恰坐在日光中,聽了一個不算長的故事。

蘇大娘蒼老的聲音響起,将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扶風郡地處邊陲,土地幹旱少雨,收成不佳,百姓生活困苦。數百年前,國力衰弱,長年累月受到外族的侵擾搶掠,又屢次吃了敗仗,漸漸成了個凋零破敗的鎮子。民不聊生,街頭巷尾多了大批大批的乞兒。

不知是從哪一年開始,出乎意料的風調雨順起來,外族首領暴斃,族群陷入争搶政權的混戰中。而新上任者一旦下令進犯扶風,亦有性命之憂,或死或殘。久而久之,元氣大傷,便不敢來犯。

日子好過起來,百姓皆以為是老天保佑。有一獵戶在進山時遇險,被山間兇獸逼入絕境,一腳踏空差點掉入萬丈深淵。

崖壁上生長出翠綠的藤蔓,枝條纖細柔韌,緊緊地卷住他急速下墜的身體,他獲救了。

在峭壁上,他看見了一個飛掠而過的少年身影。

這獵戶大肆渲染這一回的見聞,而後郡內日漸傳開山神庇佑的言論,許多年流離失所的生活讓他們格外離不開庇佑。于是自發地誕生了信仰,大行祭祀之禮,自覺地不再踏足荒山。

祭品有時會是富人舉辦的一場盛宴,有時是孩子手中新得的蔬果,全憑心意。

然而人們的欲望不會止步于平安度日,他們試圖加倍地讨好山神。

一批人大着膽子潛進荒山中碰運氣,在山上小屋裏撿到了數張面容不清的紅衣女子畫像,而傳聞中的少年倚在屋頂上,漠然地注視着那些闖入領地的人。

流言愈演愈烈,有人說畫像是山神的指示,着紅衣的女人是他想要的新娘,七嘴八舌出了個新娘祭祀的主意。被選中的妙齡少女嫁給山神,聽起來似乎是個無上的榮耀。

但沒有人知道山神娶妻到底意味着什麽,雖說傳聞裏少年不曾傷人,反而是護佑一方的角色,但未知往往伴随着風險、死亡,所以一開始無人願意前往。

這分明是以活人祭祀。

威逼也好,利誘也罷,後來每二十年一輪的盛大祭祀演變為扶風郡人人皆知的習俗,成了一座富庶的小鎮。

數年來,沒有人再見過之前上山的新娘。

這個故事的開頭是在四十年前。

大娘的名字是蘇念兒。念兒念兒,父母盼子的殷殷之情昭然若揭。

在那一年,蘇念兒長到十六歲,二十年一度的祭祀将要到來,人選卻遲遲未定。郡守百般無奈,賞金五十兩尋人,她的父親立刻就把她送去了府衙門口。

在利益面前,少女自己的意願無人在意。郡守滿意于她的年輕和美貌,她的父親欣喜于足夠錦衣玉食幾年的錢財,其餘百姓誠心誠意地雀躍未來二十年,又将是安穩的日子。

她是抱着必死的心上山的,喜轎到了山腳後,如同長了腿般飛速登上山頂,也容不得她反悔。

與衆人口口相傳的并無二致,她見到了少年人模樣的山神。

江予淮看清她的長相後待她很是疏離,給了她兩個選擇,一種是放她回家去團聚,另一種是替她改頭換面,與家人親朋今生都不能再有瓜葛,重新開始。

蘇念兒沒有半分猶豫,選擇了第二種。

她換了一張平凡的臉,在山腳下住下,靠着自己的畫技和能做些繡花活兒的手藝過活。在二十歲的時候她結識了投緣的外鄉人,那人為她修繕房屋,造出農家小院。她嫁人生子,兒孫繞膝。

故事有了一個美滿的結局。

陸時微聽得入神,意猶未盡地回想了一遍,說:“您很像一個人,是對我很重要的人。”她欲言又止,斟詞酌句後又道:“說起來怕冒犯了您,那人是對我有養育之恩的婆婆,是我此生最敬愛的人。您說話時的溫和慈愛,總是讓我想起她來。”

老太婆應當已經投胎轉世了,音容笑貌歷歷在目,她想念婆婆了。

蘇大娘眼帶笑意,鼓舞着她繼續說下去:“但其實,我大概和您更像一些。我小時候家中有六個女兒,父母盼兒盼了一生不得,覺得是我占了兒子的位,就把我扔了。”她說得平靜,十幾年前的舊事重提竟是恍如隔世。

“好孩子,別難過。現在都過去了,會有新生活的。”蘇大娘柔柔一笑,輕輕撫過她的發頂寬慰道。

她卻是搖搖頭,認認真真地說:“我知道的,我一直都覺得,當年被抛棄了,反而是一種幸運。今時今日的我,定然是比活在那個家裏的自己更好的。”

蘇大娘笑意更深,贊許地點點頭說:“小姑娘果然聰慧,開悟得真早啊,是這樣的!但其實你和我們都不一樣,你在山上待了一月有餘,我們可從來沒有見過山巅的清晨。”

陸時微聽出她話裏的揶揄,知曉她是誤會了,急急解釋:“我是有求于他,他也有事需要我去辦,我們算是合作關系吧。”

蘇大娘但笑不語。

她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停留,轉而有了新的疑問:“大娘,您知不知道有沒有選了回家的新娘呢?我之前聽人說,後來也沒有人再見過她們,所以是全部都離開了嗎?”

“有的,她死了。”

不知何時,江予淮站在了門邊,許是她太專注于和蘇大娘推心置腹地談話,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出現,他已然恢複了素日從容弘雅的模樣。

被主人公當面撞破打聽他的事情,陸時微面上讪讪的,偏偏注意力統統被他話中的內容吸引了。

江予淮口中的故事,顯然有着一個不忍睹的結局。

那是再久遠一些的六十年前了,當年上山的女子不舍得家人,決心選擇要歸家。

迎接她的卻不是她想象中的親人重逢、劫後餘生的喜悅和其樂融融。

家人們得了賞金,歡歡喜喜地操辦了通宵達旦的宴飲,見到她風塵仆仆找來時驚恐得如見鬼魅。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允許她再出現,也不相信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征得山神同意被放回家來的,只道她是徹底得罪了山神大人。

為免于牽累,保住那一些得到的好處,又懼怕于想象中的山神的遷怒,她的父親找出一根白绫勸她上路。美其名曰,為家人犧牲,是大義。

她真的就自盡了。

他說得簡略,陸時微反倒久久不能從中抽離,眼眶泛紅,濕濕潤潤的,面色悲戚。

江予淮沒有告訴陸時微的是,他料到了事情未必順利,一路都悄悄跟在了女子身後。他目睹她星夜歸家,一家人都酩酊大醉,在看見她出現時,瞬間清醒得乃至決絕。

他本來是可以從懸梁上救下她的,但那女子萬念俱灰,一心赴死。

白绫是被斬斷了,她卻是毅然一頭撞死。

自此江予淮寒了心,明白他無需幹涉他人的因果。他不是人們崇拜的山神大人,也根本不能奢望成為救世主,顯然,他只是個死去多時的鬼。

更何況歸根結底,這女子是因他而死的。

但他終歸是給了那些被至親舍棄的年輕女子一條出路,與其在家中不受重視,不如自己走出一條路來。縱是荊棘鋪就的路途,也可甘之如饴。

陸時微低垂眼眸,絞着手指,小心翼翼地詢問系統:“小明啊,聽起來江予淮也沒有做什麽壞事啊,反而庇護一城,實是善事。我超度他,真的會是天大的功德嗎?”

“信任你的眼睛,他周身的死氣做不得假,是有亡靈怨念在身的。況且那些外族首領的死,和他脫不了幹系。”系統鐵面無私,說得頭頭是道。

“自從他長住扶風郡,這裏比過去繁華安定了許多。若是失去他的庇護,此地又起戰亂,屍橫遍野,豈不是好大的罪孽?”她不死心,竭力辯上兩句。

系統語氣冷硬,反問道:“你們人間有君主治國,大小事宜有官員協助。小至一郡有郡守治理城池,犯得着依靠一只鬼來護佑嗎?”

當然需要!無論神鬼,不問出處,只問成果。

她不再争辯,撐着腦袋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到了告別的時候,蘇大娘和小孫女手牽手一同站在小院裏,沖他們笑得燦爛。

那女孩随她姓蘇,名為蘇子衿。

天氣晴好,他們默契得齊齊徒步上山。陸時微心事重重,事已至此,她是一定要解開江予淮心結的,必定是要能了解有關紅衣女子的往事,也不知現在直接問能不能得到答案……

她轉了轉眼珠,假意提起過去耿耿于懷的一事:“江予淮,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麽其他人不是自己爬上山的?”

她面頰氣得鼓鼓的,話裏是嗔怪的意思,江予淮忍俊不禁道:“我看你身強力壯健步如飛呀,就省些氣力安心在頂上等着了。這上下山一回,我也疲累得很。”

“這樣啊......我突然想到上山前換的那件紅嫁衣,那鏡子裏的紅衣女,是不是你以前的妻子啊?我現在靈力增長了些,興許能幫你一起找她的蹤跡,解開鏡子的謎底。”陸時微自覺話題轉得生硬,但還是眼睛亮亮地看向江予淮,就差搖動尾巴祈求答複了。

“不是妻子。”

浮現在他面容上的,是茫然無措的哀傷。

百姓的祭祀,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種提醒。

不思量,自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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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微:噫這些人好殘忍

江予淮:是啊是啊,但我可什麽壞事都沒有做哦(無辜)

文案改了八百遍還是不太滿意,真令人頭禿(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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