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孤寡老鬼
第20章 孤寡老鬼
很難想象,這怯懦的話語,能從總是語氣冷冷的江予淮嘴裏說出來。
雖然他此時是只落難鬼罷了。
此話一出,連空氣都微妙地凝固住了。
以至于紀輕舟看向陸時微的眼神裏,充斥着你果然與他是狼狽為奸難怪迷了心智不願動手的憤懑。
紀輕舟冷哼一聲,惡狠狠一甩拂塵,絲狀的獸毛迅捷地卷住江予淮的手腕,還沒怎麽用力,他就哀哀地發出一聲痛呼。
一抹黑紅色的痕跡在他的小臂上快速地擴散,激得絲滑的獸毛變得彎彎曲曲起來,彌漫着一股濃郁的焦味。
不見火光,但如同是受了焚燒般起了異象。
是和在山林間被紀輕舟用鏡光所照時,在他身上發生的種種可怖情狀,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放開!”陸時微當即反應過來,劍尖直挑拂塵,那獸毛柔韌異常,她着急火燎卻怎麽都斬不斷。
江予淮自己也不抽手,手腕上的傷口深可見骨,只哼哼唧唧地叫喚着:“呀,痛得很。時微,揍他。”
您這副尊容,都動用不了傀儡術了吧,光靠她這點三瓜兩棗的,怎麽揍得過啊!
陸時微頭一回覺得如此為難,緊急想着如何平息事端時,無意瞥見薄被下江予淮的胸口處小小一塊散發着猩紅的光,在黯淡的屋子裏格外醒目。
不會是什麽即将要被超度的征兆吧?
她心一橫,浮誇地威脅道:“你真不松開?那我可要把你的拂塵燒斷了。”
不得紀輕舟的理睬,她掐了個訣,這控火的術法她堪堪學會,用得不精,本沒抱太大希望。
然而剎那間從劍身到拂塵都燃起金色的烈火席卷而來,在法器被徹底吞噬前,紀輕舟終于明白她是動真格的,一把抽走了拂塵。
“你竟能有燒斷它的本事,為什麽甘受擺布?”紀輕舟撫摸着斷了數根的拂塵,痛心疾首地問。
平時練習也沒見這麽大威力啊,莫非她就是命中注定能夠美救英雄的人?怎麽偏偏危機時刻能把術法使得這麽好?
實屬天才人也。
她又疑心江予淮在旁動了手腳,他卻是重重地咳了幾聲,探出個頭頂,手臂有氣無力地耷拉着,仍是副病病歪歪的樣子。
暫且脫困,她未加思索,小聲對着他說:“我需得看你一眼,你放心,我不怕。”
沒有垂死病中驚坐起就是默許,她立時掀開被褥,又刻意地擋住背後紀輕舟探究的視線。江予淮保持着仰面躺着的姿勢,面容上遮蓋着團團黑氣。
他是不想被任何人看見自己的樣子,即使是在如此狼狽靈力不濟的時刻,也要把力氣花在掩藏外表上。
重容貌甚于生命,也不知是如何造就他這般性子的。
沒了阻隔,那束紅光更為顯眼,似乎在透支他的生命。她徑直撩開他的衣領,沿着領子摸索了幾下,他懷中滾燙得驚人,她壓下怕被燙傷的心思,專注地左右摸了幾下。
散發着紅光的,是正正藏在他懷中的,那面鏡子的碎片。
緊繃的心終于松懈了些,還好是個物件,不是她想象中鮮血淋漓的畫面。
只是這鏡子像是瘋了。
她是心無旁骛,只顧找光的來源,渾然不知江予淮雖躺得四平八穩,但身上又多了兩個焦焦的小洞。
幸好眼下傷痕密布,沒人能夠察覺。
殘片猛烈地顫動着,灰不溜秋的鏡子背面一陣陣爆發出火紅的光,溫度極高。似是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亦或是召喚。
而江予淮的心口處,餘下的是灼燒過後的道道裂痕,看起來深入皮膚,很是駭人。
“這鏡子……你們也有?”紀輕舟看清了她手裏的殘片,擰着眉問。
她正陷于琢磨是怎麽一回事,并不高興搭理他。這殘片愈發躁動不安,幾乎難以握在手中,幾次都要脫手摔在地上。
屋外遠遠傳來一聲疾呼:“天哪,你拿拿穩!”
聽這稚嫩的聲音,是個小女孩。
魅的身形自幽暗中忽現,眨眼間飄到了幾人身前,她完全忽略屋裏劍拔弩張的氛圍,只管貼近小心地摸了摸鏡面,眼睛一亮興奮地說:“天啊,這是什麽好東西?”
她身量不高,耳朵的位置正是在陸時微的手邊,順勢靠過去聆聽,眉開眼笑地自言自語道:“這鏡子裏……可真是吵啊。”
真吵?
其他人怎麽都沒聽到什麽聲音?
只能是唯獨魅可以聽到的聲音,是怨靈的號叫。
陸時微心下有了猜測,勾勾手指收起鏡子,奇怪的是這碎片竟在她掌心慢慢地安分下來,流轉的光芒漸漸消失,又成了樸素的小鏡子。
她淺淺笑着看向滿是意猶未盡的魅,說:“收收你的口水。你認識這東西?說來聽聽。”
魅的眼珠簡直是跟着鏡子在走動,她下意識地回答:“不認識,但我認識怨氣。”
在她的眸中,流露出的是貪婪的喜色。
“你是說鏡子裏封印了怨氣?”旁觀許久的紀輕舟突然出聲,一語中的。
魅咂咂嘴,掃了他一眼,得意地揚揚眉說:“大概是這樣吧,我可以聽見。”
紀輕舟的眼神一下子警覺起來,他顯然對這些奇奇怪怪的生物沒什麽好印象,握緊了有損的拂塵細細地審視她。
“你不是人,也不是妖,還不像鬼。你是什麽身份?”小炮竹又要發作了,板着臉查問。
眼見又是大戰一觸即發,而能活蹦亂跳的實際只有紀輕舟,魅傷勢未愈,虛張聲勢地瞪大眼睛沖他叫嚣,性命堪憂的江予淮死氣沉沉地躺着。
打什麽打?你們都別打啦!
“你們太清觀還教你欺負小孩了不成?你看看她的樣子,這麽點歲數像能幹什麽壞事?她啊,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呢。”陸時微愛憐地看向魅,慈祥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只有演得夠逼真,胡話說得夠多,糊弄紀輕舟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口中的孩子,正昂着腦袋踮着腳,跋扈地瞪着他,哪個角度看過去都不像是個小可憐。
但他确實也沒法再看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來。
有怨靈的鏡子,難道鏡中女子是被封印在裏面了嗎?若是能聽到她的話語,豈不是離揭開謎底更進一步?
“小姑娘,你能聽到鏡子裏在說什麽嗎?”有求于人,她問得謙卑。
魅脾氣是不小,但倒是誠懇地搖頭說:“你這鏡子不完整,聲音也是破碎的,沒法聽清。”
果然又是一樁好難解決的事,她要上哪兒去撈剩下的碎片?也不知那面莫名不見的鏡子同他們手裏的殘片,冥冥之中是否有什麽聯系?
事态發展至此,陸時微總算想出了誘騙紀輕舟的說辭,鄭重其事地說:“紀輕舟,依你所言,但凡出于正義之事,你都是願意去做的,對嗎?”
見識過她的狡猾,也不知她為何突然有此一問,紀輕舟略有些猶豫,但還是無比肯定地答道:“是,我輩自當行俠仗義。”
名門正派弟子真是愛喊口號。她暗忖一句,說:“現在有一樁事你一定會有興趣,比除鬼啊什麽的都重要,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查查?”
他也不立馬上鈎,只說:“說具體點。”
她接着說下去:“我懷疑,不,幾乎可以說是能肯定有修仙者與妖獸共修,誅殺活人供養,近日就在雍州城作亂。”
“有證據嗎?”紀輕舟聽得眉頭緊鎖,俨然是放在了心上。
陸時微趁機談條件:“我可以先畫給你看,但你得答應我,不能趁人之危強行超度了他。”
“趁鬼之危?暫時不會動手。”紀輕舟撇撇嘴,揪住她話中錯漏。
既然焦屍的事情迫在眉睫,不如就拖紀輕舟下水。總歸他是想着要兼濟天下的,又有幾分本事。若能解決,也算大功一件。
屋內點起燭火,陸時微在桌案上一筆筆畫出焦屍死狀,畫技不精但算得上生動,随畫得完善,紀輕舟的眉頭越皺越緊,确信她說的是實話。
雍州其它郡縣也有這樣的焦屍出現,且數量不少。他先前是把這異狀和扶風的惡鬼傳聞聯系到了一處。
“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去看看?”她忽然想起自己送上門來的魅,這小東西本事不小,當下雖是受了傷,但出了這樣的事,大約是能吸取不少恨意療傷的。
陸時微總覺得魅的修煉方式很古怪,損益自身良多,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方法來。
魅只思考了一瞬,很快喜滋滋地回答:“是不是有好多冤魂?那我當然要去咯!”
紀輕舟剜她一眼,魅卻是渾然不覺,自顧自喜笑顏開,他無趣地跟着回答:“天快亮了,帶我去看看屍體。”
一夜的鬧劇落下帷幕,三人定好時辰散去,獨留陸時微在門口徘徊了許久。
不知今晚江予淮究竟為何會突然傷重得無法自控,她有些放不下心來,怕他孤孤單單留在山上,一不小心真沒命了可怎麽辦。
在她繞着門兜圈子時,江予淮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門邊,他大約是略恢複了些靈力,面上看不出異樣。
他倚着門,靜靜地看着一臉愁容的她。
“時辰差不多了,你該去了。”
這姿态是準備目送她下山?
有點像個孤寡老人。
陸時微疑心他會像往常一樣囑咐些什麽,于是走開幾步又回頭望去。
他的确動了動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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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四個不同種族的玩意可以沒羞沒臊同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