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池卿挂了電話。
她也不知道在看哪裏,只是嘴角不住上揚,無比自豪。
現在已是午夜十二點半。
大燈已經關掉,只有床頭兩盞小燈,昏暗又暧昧。
靠在旁邊枕頭上的Hiro在12.9寸的ipad上細化色塊。在筆尖流暢的運動下,各種顏色奇跡般富有了生機。
“這麽晚了還打擾千枝?”
池卿聳聳肩:“又不是別人,是夏老哥!我們這關系多親密啊,沒事的。”
Hiro的筆尖停在了屏幕上,冷笑一聲。
“這不叫親密無間,這叫不知分寸。”
池卿也意味不明地冷笑一聲。
她将手機往床頭櫃上一摔,整張臉湊到Hiro手中的ipad屏幕之間上,像只想盡辦法吸引主人注意的小狗。
“你在畫什麽呀?”
“《無限謎題》的周年慶賀圖。”Hiro暫時停下了手,因為池卿把臉怼了上去,根本無從下筆。
池卿将臉拿開,盯着屏幕上的圖像看了一會兒。
畫中是個在森林中喝茶的大胸禦姐,在秘境的泉水邊接受聖光的洗禮。白發紅瞳,魅惑又清冷,極符合當今二次元審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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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完工,但我覺得很好看。你打算畫到什麽時候?”
“你先睡。”Hiro眼皮都沒動一下。
“通宵傷身,好好休息明天起來再畫如何?”池卿笑得很谄媚。
“要截稿了。”
“違約金我替你付,別再接商稿了,把漫畫連載完就得了。”
Hiro閉上眼睛,緊握Apple Pencil的手開始顫抖。
“因為我欠你很多錢。”
她很煩,因為已經解釋過無數遍了。
池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輕輕摩挲,眼神比四月的溪流還要溫婉。
“你不是用你自己還上了嗎?”
“只是拖了一下還款期限,最終還是要還的。”
“我又不缺你這點錢。”
“你缺不缺和我還不還是兩碼事。”
“哦,哈哈。”
然後沉默。
池卿突然摘下Hiro的眼鏡,語氣溫柔不再,變得攻擊性十足。她突然發了瘋。
“我讓你放下筆,你就乖乖放下筆。”
Hiro終于看向了她,脫離了近視眼鏡的眼睛暫時無法聚焦。她的聲音不再淡定,焦急卻無可奈何。
“別鬧,把眼鏡給我。”
“我沒鬧。”池卿死死捏住她的下巴,直把她捏得生疼。“做,然後睡覺。”
然後,池卿一手摟住Hiro的腰,一手攬住她的後腦勺,狠狠親了下去。
Hiro手中的ipad從腿上滑落到一邊,落在軟綿綿的被子上。
接吻開始。
舌尖的游戲,桃色的游戲。
兩條蛇開始無盡纏綿。
Hiro率先氣短得接近窒息,不得已推開壓着自己的池卿。
“你越來越像條瘋狗了。”她死死盯着面前長相清純溫婉性格卻無比惡劣的人,不快地大喘着氣。
“我當你在誇我喽。”池卿一挑眉,滿臉不懷好意的笑容。
“那看來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的智商毫無長進。”
“罵,你繼續罵。”池卿早就習慣了這位高智商學霸的冷嘲熱諷,早就擺爛了。
Hiro搖搖頭,只是憐憫地看着池影後:“不屑于罵。”
池卿冷笑一聲,再度壓了上去。逼得很緊,Hiro只能貼在床頭無路可逃。
“從明天起,白天随便你畫,”她的手輕輕撫摸着那光滑的小臉頰,“但不許熬夜,我規定的。”
**
鳳簫館內,戲臺上。
坐在大紅轎子之間的女人一襲紅衣,明豔動人,一舉一動透露着端莊。
今天,她是《鎖麟囊》中的富家小姐薛湘靈。
“隔簾只見一花轎
想必是新婚渡鵲橋
吉日良辰當歡笑
為什麽鲛珠化淚抛
……”
唱到悲情之處,薛湘靈柔柔擡手,潔白的袖子輕輕掩面。
三分悲傷,三分嬌羞,四分疑惑。
那雙圓圓的桃花眼在緋紅眼影襯托下美到無言,總能游刃有餘地将各類情感細膩體現出來。
臺下的戲迷們聚精會神,大氣都不敢出;因綜藝而慕名前來的粉絲雖頭一次聽京劇,也深深陷在其魅力中無法自拔。
他們已完全忘我,全身心投入進當前上演的劇目。
與之前演虞姬的氣質截然不同,唱腔也與往常傳統的梅派劇目截然不同,将“簡腔繁唱”展現得入木三分。
不愧是京劇界的大魔王,傳說中的“鳳簫館頭牌”俞秋棠。
“這才是人生難預料
不想團圓在今朝
……
種福得福如此報
愧我當初贈木桃——”
衆人團圓,皆大歡喜;當初贈與貧女一個小小的鎖麟囊,竟換得了日後的大恩大報。
薛湘靈站,趙守貞跪,兩人帶着笑意深情對視,結為姐妹之好。
全劇終。
“好——”
臺下響起了暴風雨般的掌聲。
謝幕的音樂響起,俞秋棠帶着演職人員上臺敬禮致意。
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謝幕了,但每一次她都像第一次般對待,謙虛有禮而興致勃勃,觀衆們的興致也随之愈發高漲。
“俞老板,俞老板!”
“俞老板我們愛你!”
臺下幾個年輕小姑娘尖叫,現場氣氛一時熱烈至極,她們大概是頭一次來鳳簫館聽戲的綜藝粉。
俞秋棠一邊微笑一邊擡起手,示意了一下身邊的小青衣。
“今天也是張玉萌小姐的首秀,我們多給她一點掌聲好不好。她現在已能演成這樣,将來必定成角兒!”
臺下再次爆發出掌聲。
演趙守貞的年輕演員,剛從戲校畢業的張玉萌首次正式登臺,激動得小淚縱橫。她緊緊貼在俞前輩身邊,欣喜地和臺下的觀衆們揮手。
能夠和俞老板一塊演出真是太幸福了,簡直像夢一樣,小姑娘開心地想。
俞秋棠溫柔地與每一個沖自己尖叫的粉絲點頭示意。
“俞老板,可以要簽名嗎?”臺下一個年輕學生喊道。
俞秋棠頓了一下,無奈笑道:“其實我的簽名沒啥價值。不過你們非要的話,一會兒來臺側有序排好隊,別着急別推搡,我一個個簽,好不好?”
幾個臺下的小姑娘開始暗自尖叫,也不知剛才這句話戳中了她們哪個萌點。
好戲散場,觀衆們陸續離場。
幾個想要簽名的忠實粉絲圍了過來。
俞秋棠沖他們微微一笑,然後一個個接過他們的本子,開始簽名。
她沒有特意練過自己的簽名,但因有一定的書法底子在,一手行楷大氣有力,筆鋒遒勁,和她本人的氣質一模一樣。
粉絲們近距離觀察了俞老板的京劇妝容後,暗暗驚嘆,紛紛誇贊她扮相的美麗。
“俞老板你太美了嗚嗚嗚!”
“哎,化妝嘛。你們要是也扮上了,都會很好看的。”俞秋棠不好意思地回應她們羨慕的目光。
突然她在接過某個本子時無意瞥到,散幹淨的觀衆席上,孤零零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整個人立刻如五雷轟頂。
像賈寶玉看見了賈政,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
但她仍竭力保持着鎮定,堅持将字簽完。
在仍保持着笑容送別了粉絲們後,她來不及卸妝,立刻向那人走去。
再怕,也必須過去。
五米,三米,一米。
那是一位身材矮小,鶴發童顏的老人。五官端正,白如雪的頭發很稀疏,整個人仍透着一股精神勁。
他已年過八十,但在拐杖的支撐下,脊背仍盡可能挺得很直,襯出無限威嚴;而也正是那不茍言笑的嚴肅氣場,讓人覺得他下一秒就會勃然大怒。
“爺爺好。”俞秋棠像舞臺謝幕那般深深鞠了一躬。“您怎麽過來了?”
俞滄溟臉上的肌肉絲毫未動。
“我怎麽不能過來?”
看到爺爺冰冷的神情,俞秋棠心裏咯噔一下,瞬間拔涼拔涼的。
“當然可以,很榮幸您能親自過來指導。只是如果您提前告訴一聲,我就能好好招待您了。”
“呵,你還需要我指導?不是自大得很嗎?”
“沒有,我一直在虛心學習。”
“哦,所以你放着咱梅派那麽多的好劇目不演也不練,是在虛心學習。”
“今年到目前為止的十場中,只有這兩場不是。”俞秋棠低下頭,淡淡地解釋。
俞滄溟沒有說話,只是冷漠地盯着自家孫女。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發出一道命令。
“一塊吃飯去。對面老北平食府,你遲姨、于叔和趙爺爺馬上就來。”
盡管事情來得無比突然,但俞秋棠沒有選擇權,只能點了點頭。
戲班的慶功宴推到晚上好了。
“我卸個妝,馬上。”
“趕緊的,別讓人家等你。”
“您先去,我半小時後馬上過來。”
“嗯。”
俞滄溟懶懶地哼了一聲,便拄着拐杖轉身離開了。那矮小的背影像一座山,壓在俞秋棠的心頭讓她喘不過氣。
三十分鐘後,俞秋棠準時出現在了老北平食府的二樓包間裏。
半開的長羽絨服下,乳白色的高齡毛衣嚴包住脖子,灰色鉛筆褲配上無雕花的切爾西靴,整個人如往常般樸素莊重。
裝潢華麗的包間內,四位老者分別坐在圓桌的左右,像四根支撐着天空的石柱,僵硬而不可動搖。
他們都是京劇界內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上個世紀的京劇名家:程派的遲錦芳阿姨,楊派的于洪剛叔叔,以及餘派的趙保屏爺爺。
這時俞秋棠才想起,好像這四位剛才都在觀衆席看自己演出。
得知大師們剛悄悄觀望過,羞愧的火瞬間從心底直燒到脖子,全身像被十萬只螞蟻咬了般難受。
“各位前輩們好。”俞秋棠九十度鞠了一躬。這是她今天第無數次鞠躬了,今日大概是命中注定的“鞠躬日”。
“哎,小棠好。”一直很親切的遲錦芳率先回應。“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扮相美,把扮相卸了更美。”
“謝謝遲姨誇獎。”俞秋棠禮貌一笑,将羽絨服脫下挂到衣架上。
她趕快來到圓桌前,拿起茶壺,半彎着腰逐杯為前輩們斟茶。
于洪剛看看身邊的俞滄溟,又看看他的孫女。
“唱得也好,不愧是新一代‘俞老板’,俞兄可以放心啦。”
這時,俞滄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一直未放下的拐杖磕到地上敲了敲,清脆的回音回蕩在包間。
“這是什麽意思?”趙保屏有些緊張地看看身邊這個喜怒無常的大兄弟。
只見俞滄溟沖孫女擡擡手,眉毛稍稍動了一下。
“你把‘春秋亭外風雨暴’那段唱一遍,站那兒,現在唱。”他一直很習慣不留餘地地命令這位孫女。
話音剛落,四雙銳利的目光投到身上。
像家庭聚會上讓孩子表演節目的噩夢。
俞秋棠睜大了眼睛,脊背瞬間滲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