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喜歡?當然喜歡她,不然也不會和她做朋友。”夏千枝決定先裝傻。
酒吧的燈光由藍變紅,開始一閃一閃。
走廊另一端的空間內,民謠驟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直逼廣場舞的動感音樂。
連溪憐愛地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五歲的妹妹,細長的眉毛向上挑挑。
“我問的是朋友之上的喜歡。”
“朋友之上?”
“‘朋友之上’太隐晦了,直接點吧,情侶。”
“……”
夏千枝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位姐姐和俞秋棠截然相反,敏銳到極點,一點小舉動都逃不過她的法眼。
連溪擡頭看向天花板,仿佛看到了酒吧之外的星辰。
“我看過你們上的那個度假綜藝,第一天和最後一天的感覺截然不同。不是你給她放了信號,就是你們倆互相放了點奇怪的信號。當然,普通觀衆看不出來,你別擔心;但我能明顯感覺到,畢竟我和撈魚捆一塊兒快三十年了。”
夏千枝皺眉:“感覺到什麽?”
“她對別人都是假溫柔,對你是真溫柔。”
假溫柔。
一個和俞秋棠聽起來完全脫節的形容詞。
夏千枝以為自己聽錯了:“假溫柔?”
“嗯,還是很不走心那種。當然,她性格就那樣兒,死溫吞。”
“對不起我沒理解,她……難道不是對所有人都很溫柔照顧的嗎?”
連溪看到那疑惑的眼神後,明白了什麽,眨眨眼。
“你覺得撈魚熱情嗎?”
“熱情。很自來熟,我羨慕不來。”
連溪點點頭,笑了。她從兜裏掏出一片口香糖,放入口中。
“原來如此。這就是誤解的根源。”
“這話怎講?”
“她是典型的外熱內冷,內心其實挺涼薄的。表面上跟你哈哈哈,其實基本什麽都不在乎。”
“不在乎?”
夏千枝瞪大眼睛,內心突然泛起恐懼。所以一直以來,那家夥只是跟自己客氣,對自己好也只是裝裝樣子?
連溪意識到了什麽,立刻溫柔安撫對面的天後。
“不,我指的不是你。我指的是她對大部分人,但除了你。”
“為什麽?”
“眼神不一樣的,而且她看你的眼神還跟看我和一哲的不一樣。具體我也說不上來,你跟她多相處相處就知道了。”
夏千枝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很不了解俞秋棠,心又涼了半截。
不了解為什麽會喜歡?難道只是一個幻覺?
是啊……為什麽會喜歡她呢。
“當她告訴我說和你成為朋友後,就确定了我之前的猜測。你知道和她成為朋友有多難嗎?”連溪笑眯眯。
夏千枝搖頭:“請講。”
連溪嚼着口香糖,娓娓道來。
“在她的認知中,如果做不到兩肋插刀挺身而出,就不會将另一個人輕易地劃到朋友的範圍。
而朋友在她心中所占的分量,和她願意為其付出的事情成正比;比如她甚至願意推掉演出替我看孩子,當然了,我怎麽可能讓京劇大師當保姆呢。換句話說,她越和你親密,拒絕你的東西就越少。”
眼前閃過半個月前的接吻練習。
夏千枝突然明白了,為什麽俞秋棠會爽快答應這麽過分的事情。那這也側面說明……自己在她心目中還挺重要的,一絲甜甜的糖霜又覆上心頭。
“是不是挺無語的?”
“……這樣也挺好的。”
連溪壞笑問:“不覺得很煩人,很幼稚嗎?”
“還好,誰讓我喜歡她。”
夏千枝眼神閃爍,決定大大方方承認了。
看到天後終于不再傲嬌打太極,連溪重重舒了口氣。
“我開玩笑的。這也是我喜歡她的原因,多可愛的撈魚。”她抱住手,縮着肩膀,還一臉花癡扭了兩下。
夏千枝僵硬笑了兩聲。
“哎呀你別有危機感,”連溪啧啧兩聲,“我孩子都有了。”
“……”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麽?”夏千枝還是沒搞清楚這場談話的重點。
連溪欲言又止,但終于還是說了話。
“其實吧,喜歡俞秋棠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夏千枝冷冷道:“是麽。”
“我會覺得可惜,替你惋惜。”
“替我惋惜?”
你難道不該替自己好朋友惋惜嗎?
“撈魚她……适合當朋友,但真的不适合當情人。”
夏千枝被噎住了。她隐隐覺得,這句話是對的,但還是忍不住嘴硬了一下。
“但你們也不是她的情人,不是嗎?”
連溪笑笑,語氣越來越慷慨激昂。
“她連家門都不讓別人進。她自己說的,不喜歡別人打擾她,寧願讓小區裏的雕像陪她,就很怪這人。難道你們要長期分居?整個人憨憨的沒情趣,又有變态一樣的潔癖,還老年人作息,小毛病也一堆,這誰受得了?而且最糟糕的是,你感到冒犯時還跟她生不起來氣,吵架都吵不起來,看到她那委屈樣,你敢跟她生氣?”
“有那麽嚴重?”夏千枝很想說其實自己去過俞秋棠家,但看到連溪那麽憤憤不平又苦口婆心,這話就又咽了回去。
連溪誠懇地握住夏千枝的手:“夏天後,你還是找個正常人吧,你值得一個更好的人。”
“但是……”
“而且,最難頂的是,她不喜歡女的。”
“哦。”夏千枝垂下眼,毫不意外。挺正常的,世界上哪有那麽多蚊香。
“不過,她也不喜歡男的。”
“哈?”
這時一個路人經過她們,走向衛生間。
連溪立刻閉口緘默。
等四處重新無人後,她湊到夏千枝耳邊壓低聲音。
“她就是那種很少見的,無性戀。”
空氣突然別扭,每寸閃爍的燈光都開始詭異。
夏千枝聽說過這名詞,但頭一次在現實生活中遇到無性戀者。
“哈?”
“不然呢?撈魚那麽漂亮賢惠業務能力還強,怎麽一直單身到現在?當年部隊裏的領導可是争先恐後地把兒子介紹給她啊。”
夏千枝震驚:“從來沒談過戀愛?”
“沒有啊!”
短短的幾句對話,讓兩人都再次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面面相觑。
棘手,太棘手了。
夏千枝語塞片刻,苦澀地笑了一下。
“可我還是喜歡她。”
很遺憾,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過去的點點滴滴已彙聚到一塊,構成了愛心的模樣。
連溪愣了。
她沒想到在電視上總是冷豔女王氣場全開的夏千枝,私下裏竟也會露出這麽嬌羞又留戀的神情。
“你之前不是喜歡男人,很想結婚嗎?”
沉默片刻。
“她推翻了我所有的經驗。”
很甜又很澀的話。
甜到夏天晶瑩的西瓜汁順着心尖滴下,澀到秋天未熟的柿子剝下斑駁的皮。
連溪姨母笑着側開眼,思考片刻。
“看來你真的動心了,那我能做什麽呢。”
“什麽也不用做。”
“那就加個微信吧,以後撈魚出現任何不可理喻的行為,直接問我,我幫你解讀。”
“……好。”
雖然夏千枝覺得請助攻是一件挺沒品的事,但還是接受了。因為經過剛才的對話,她已經深刻意識到俞秋棠這人會有多難追了。
誰能想到,這輩子的第一個選擇就是地獄級難度,實屬開局進滿級大佬村了。
加完微信,連溪如釋重負。她雙手合十,如拜神一般拜向夏天後。
“如果真的追到手,請麻煩你好好調.教她。嗯,把她調.教成正常人類就行。她現在這樣,我都懷疑她不吃人間的飯。”
調.教。
這詞用的,夏千枝皮膚翻起雞皮疙瘩。
“你為什麽要做到這個程度?”
恰巧酒吧內上一首舞曲放完,下一首的前奏由弱漸強,走廊暫時安靜了幾秒鐘。
“因為我和一哲都結婚了。我們也希望,即便機會渺茫,撈魚也能獲得屬于她的幸福。”連溪的笑容染上了暖意。“走吧,我耽誤你點酒了。”
夏千枝有點明白,為什麽俞秋棠會和他們成為朋友了。
本質很像的三個人。
她點點頭,和連溪一塊返回了吧臺。
剛才的一番談話,既讓她覺得前方道阻且長,又給了她點信心。
既然俞秋棠是這樣的人,也不用擔心自己會不會耽誤她,要放心大膽去愛才是。
只有這樣,兩個人都不會留有遺憾。
到吧臺邊上,夏千枝跟酒保點了杯長島冰茶。從幾年前在紐約第一次喝時,她就喜歡上了這款雞尾酒所帶的苦味。而且她酒量很好,不擔心醉。
連溪看到她的選擇後,眼睛亮了。
“呦,天後可以呀!你也是酒霸王啊!”
“還行。”區區一杯長島冰茶,問題不大。
“看來我們才适合一塊出來喝酒,”連溪笑嘻嘻道,“你別喜歡俞秋棠了,喜歡我多好。”
“我不當第三者。”夏千枝僵硬微笑。
連溪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喜歡的歌手,人品也好。”
“……”
嬉皮笑臉又千層套路,這人和池卿真是出奇的相似,她們倆倒适合一起炸街去,夏千枝想。
回到角落的酒桌前,俞秋棠正在和工作完畢的關一哲聊天。她在看到終于返回的兩人後,眼睛亮亮的。
“你們終于回來了!”
“嗯,順便在吧臺前聊了一會兒。”連溪拿起她新點的莫吉托猛喝一口。“撈魚,我跟你家夏小姐特別合得來。”
誰是她家的,夏千枝撇嘴。
俞秋棠露出會心的微笑:“太好了。”
“你倒不吃醋。”連溪故意眨眨眼。
“我喜歡的人們能和睦相處,為什麽要吃醋?”俞秋棠一臉疑惑。
連溪轉頭看向夏千枝,聳聳肩。
啧,親愛的天後,追妻之路漫漫啊。
關一哲看到夏千枝後,一臉驚嘆:“你好,我是關一哲,俞秋棠的朋友。”
“你好,我是夏千枝。”
“我當然知道,你特別有名。沒想到真人比電視上還漂亮,唱歌又那麽好,找不出缺點了。”
“謝謝。”夏千枝微笑。
連溪好像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插了句嘴:“對!趁我想起來,我要幫我女兒要張簽名,她也別喜歡你。啊哈,就作為我提供情報的報答吧。”
“好。”夏千枝心想,沒有最後那句我也會簽的,幹嘛非要加上一句。
“什麽情報?”俞秋棠警覺地看向好友。
連溪的眼珠滴溜溜一轉,悄聲說:“不能說,牽扯到涉密工作。”
“哦,國家級的。”
夏千枝看着俞秋棠認真嚴肅的表情,也不知道這人是在配合開玩笑還是真的上當了。
她無語地嘆了口氣,喝下幾口長島冰茶。又酸又甜,還微微帶苦,很溫潤的口感。不愧是北京最有名的酒吧之一,酒調得不錯。
“夏小姐也喝不了酒,在喝茶嗎?”俞秋棠注意到了她杯中的液體,感興趣地問。
“這不是茶,是長島冰茶。”
“為什麽長島産的茶就不是茶了呢?”
“……因為它只是名字叫‘長島冰茶’,實際上是伏特加等烈酒調出來的雞尾酒。”夏千枝耐心解釋。
“哦!”
遠處仍喧鬧着,燈紅酒綠有節奏地打在動感的音樂上,讓人不由自主地随之輕輕搖晃。
關一哲和連溪喝high了,帶着微紅的臉頰談論育兒經驗。
俞秋棠喝完杯中的蔓越莓汁,表情重新局促起來。
她用餘光小心翼翼地瞥了一下左手旁的夏千枝,然後開始不住瞥她手中裝着長島冰茶的酒杯。
正小口品酒的夏千枝被盯得不自在了。她轉頭看向俞秋棠,俞秋棠立刻慌張地別過頭去,裝作無事發生。
這家夥怎麽總跟個小孩子似的,總令人哭笑不得。
“我再去給你買杯果汁?”
俞秋棠這才轉過頭來,表情如偷吃糖當場被抓包的小朋友,委屈又可愛。
她醞釀了一會兒,問:“你這個好喝嗎?”
“我覺得挺好喝的,每次都點。”夏千枝如實回答。
俞秋棠一臉期待,蠢蠢欲動:“那我去點你這個。”
夏千枝瞪眼:“哎,這是酒!”她總下意識覺得這家夥沒成年。
可能是它長得太像普通紅茶了,不知怎麽,俞秋棠今天就是想喝到這名為“長島冰茶”的雞尾酒。不依不饒,甚至得寸進尺。
“那我……可以嘗一口嗎?”
夏千枝一愣。又要間接接吻了嗎,不過現在倒不再羞澀,反而有了一絲變态的興奮。
她點點頭,将剩下的半杯長島冰茶推到俞秋棠面前。
連溪注意到了這邊正悄然發生的事情。她悄悄停下聊天,沖關一哲使了個眼色;關一哲看過來後,臉色大驚中帶有喜悅,詢問式又回看向連溪。
不過,俞秋棠沒有選擇直接咬夏小姐吸管的方式,而是大費周章新撕開一根,插到長島冰茶中。
嫌棄我是吧。
不過夏千枝緊接着反應過來,照這家夥的秉性,因該是怕自己嫌棄她吧。她很想說一句不用這麽見外,但因有故意搞暧昧之嫌,就終也沒說。
只見茶色的液體順着透明吸管浮上來,滑入俞秋棠輕輕含住的嘴唇間。
看着那薄卻美的唇,夏千枝又開始神游。
喝了第一口,俞秋棠微微皺眉,但沒過幾秒,那眉頭就舒展開了,反而湧上一絲喜悅。
“真挺好喝哎!”
今天那嘴唇好像比往常更有血色了,可能是中午吃了辣火鍋的原因,夏千枝仍在神游。
俞秋棠看看夏千枝,看她沒任何反應後,猶豫一瞬,又小心翼翼含住了吸管。
再偷偷喝一口。
酒吧放起一首老迪斯科舞曲。
神游狀态下,配上那喜歡的電音,夏千枝不禁輕輕搖晃,很有想去舞池跳幾下的沖動。
不過既然答應過孟夢要老老實實,那就老老實實的,喝酒聊天,陪陪俞秋棠就足矣。
等等。
她突然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
一轉頭,只見俞秋棠喝得很忘我,剩下半杯長島冰茶即将見底。
這家夥不是不喝酒的嗎!怎麽一喝就沒有節制了呢!
夏千枝擔心出什麽事,立刻推開她。
“停下!”
俞秋棠應聲乖乖停下。
但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任何回應。
夏千枝心裏一緊:“你還好嗎?不舒服嗎?”
連溪和關一哲徹底停下了聊天,不安地望向這邊。
“我去給你買杯水?”仍得不到回應的夏千枝愈發擔心。
只見俞秋棠慢慢轉過頭來,嘿嘿一笑。
笑得很傻。
臉頰很紅。
夏千枝立刻意識到,這人喝醉了。
那雙桃花眼在紫色燈光下眯起,真像一瓣桃花。而嘴角下淺淺的小酒窩,投出了比以往更深的陰影。
“操,撈魚怎麽喝多了,活久見。”連溪不可思議得直搖頭。
“她不是滴酒不沾的嗎。”關一哲也不可思議。
完了,簡直是帶壞小朋友,夏千枝心裏負罪感滿滿,早知道點個真的紅茶了。
大概率是這家夥沒意識到,雞尾酒也是酒,而長島冰茶更不是一般酒。
“夏小姐。”俞秋棠眼神已聚焦困難。
“嗯?”
夏千枝怕她倒下去,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就像她一直以來扶住自己的那樣。喝了酒的她身體跟進了冰窖一樣,格外美麗凍人。
“你的手好暖和。”俞秋棠又開始傻笑。自從喝醉後,她的傻笑就沒停過。
然後,在一桌三人震驚的注視下,她将夏千枝的手拉起貼到臉頰,用自己的臉頰輕輕摩挲着。
連溪和關一哲對視一眼,表情複雜。
現在不光是連溪了,關一哲也察覺到了好友和天後間氛圍的異常。
夏千枝臉紅了,耳朵燙成烤紅薯。
但她也不好意思甩開,只能任俞秋棠的臉反複蹭。為什麽更像一只大狗了啊!确定是喝醉了,不是和孟德靈魂交換了是吧!
“那個,困了就回家……”
聽到“回家”二字,俞秋棠立刻精神了起來,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不!”
合着平常沒有的逆反心理全跑到現在了。
夏千枝無奈:“那你現在這樣……”
俞秋棠噌一下從座位上站起,表情嚴肅。
“哎你幹嘛?”連溪愣了,卻毫無阻攔之意。很顯然她表面在擔心,其實在期待看洋相。
然後,俞秋棠風一般跑到駐唱臺上,在酒吧DJ一臉懵圈的注視下搶走一個話筒。
連溪狡黠一笑,掏出手機,準備錄像。撈魚第一次耍酒瘋,值得記錄下來。
夏千枝也很想錄像,但忍住了,那家夥估計不想讓這景象遺臭萬年吧。她便只是靜靜看俞秋棠打算搞什麽幺蛾子。
那姿态仍有往日端莊的影子,但軍姿站得垮裏垮氣的。
“大家好,我是俞……”
中氣十足的聲音回蕩在酒吧裏。
DJ默默把迪斯科舞曲音量放低。很顯然,大家還記得這位大佬之前的演唱是多麽震撼;大佬要發話,大家不敢不聽。
臺下三人震驚。
上來就自報家門,這麽自信,這麽狂野。不過她倒也有自信與狂野的資本,暫且不提。
但俞秋棠忘詞了。
頓了片刻後,她恍然大悟。
“我是虞姬。”
……
三人面面相觑,果然還是喝醉了。
俞秋棠鄭重其事清清嗓子。
“大家都來聽我唱歌!我要唱……《冬天裏的一把火》!”
臺下的夏千枝睜大眼睛。怎麽突然想唱這首歌?是在懷舊嗎?
俞秋棠的神情突然變得落寞,落寞之後又變得渴望,最後重新彙聚成興致勃勃。
然而下一句,就揭示了她的選曲目的。
俞秋棠利落地擡起手,指向夏千枝的方向。
“夏小姐來陪我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