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在害怕什麽?鹿深,你到底在怕什麽?”無數次宋錦航想問他卻又生生在鹿深不安的眼神中退卻。這次,他終于問出口。
宋錦航抓着鹿深的肩膀,逼他與自己對視。鹿深哀哀地看着他,眼神無辜又倔強,嘴唇緊抿,一句話也不說。
“說話啊,鹿深,你說話啊。”
宋錦航說:“你為什麽不說話呢?我說過了,我說過很多遍了,鹿深,你可以信賴我,我不會傷害你。你明白嗎?”
“你可以告訴我那些,我不會嫌棄你或是厭惡你,也不會離開你。鹿深,我愛你,我們可以一起解決。”
“鹿深,你說句話啊。”
鹿深緊緊攥着他的衣袖,拼命搖頭,然後用他那慣常的不安的眼睛看着宋錦航,眼睛裏流露出哀求的意味,卑微的、可憐的、無助的、柔弱的哀求。
宋錦航第一次無視他的眼神,宋錦航第一次對這樣的眼睛感到疲憊不堪,宋錦航曾無數次為這種眼神感到心痛乃至于痛徹心扉。
宋錦航脫力般地松開手,他感到很累,他很累了,快要支持不下去了。
為什麽你不肯信任我呢?
我知道你的不安,我明白你的無助,為什麽你不肯說出來呢?
你說啊,我和你,我們,我們一起面對,我能幫你分擔。
鹿深,鹿深……
我愛你。
可你為什麽不肯相信呢?
你為什麽就是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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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錦航很累了,他看了鹿深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鹿深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然後把頭垂了下去,深深地垂下去,露出一截脆弱的脖頸。
有個聲音在他耳邊惡意滿滿地低笑。
鹿深,宋錦航不要你了。
呵。
宋錦航發現鹿深不見了,急忙跑回去找他。
那麽容易受傷的一個人,要是丢了怎麽辦呢?那麽溫順脆弱的一個人,要是找不到了怎麽辦呢?
宋錦航最後是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他的。
陰暗的小巷,蜷成一團的少年,又悲傷又無助,一切似乎都與那天的場景重合。
唯一不同的是,第一次少年的悲傷是別人給的,而這次,是宋錦航施加的。
宋錦航走過去蹲下,“鹿深。”
鹿深瑟縮了一下,把頭埋得更深。
宋錦航又喊了聲,“鹿深。”
他摸摸那顆頭,“跟我回家吧。”
鹿深一聲不吭。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哦。”
宋錦航俯下身去抱他,才發現鹿深手腳冰冷,整個人都在劇烈地發抖。
宋錦航慌了,強硬地掰開他的胳膊,托起鹿深的臉,鹿深的臉色蒼白得可怕,眼睛略微有些無神,看到他的時候一行眼淚就順着眼角流下。
鹿深笑了下,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弧度,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讨好的蹭蹭他,聲音微弱而嘶啞,“你還要我嗎?”
鹿深的眼淚砸在他的肩膀上,也砸在他的心上。宋錦航抱緊他,心一揪一揪的疼,把鹿深的頭按在胸口,他說:“要,怎麽不要?”
輕輕拍着鹿深的背,他說:“鹿深,我愛你。”
鹿深在他懷裏輕輕顫抖,宋錦航說:“鹿深,我愛你。”
“鹿深,我不會丢下你。”
“鹿深,我不會離開你。”
“鹿深,我不會讨厭你。”
“鹿深,跟我回家吧。”
今天下午,宋錦航有一個初中同學過生日,他推不掉,又不想把鹿深一個人丢在家裏,就問:“鹿深,下午有個生日聚會,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鹿深猶豫了下,然後點點頭。
聚會是在一個包廂裏,播放的音樂聲和衆人喝酒大吼大叫的聲音混合起來異常嘈雜,宋錦航坐的位置不算顯眼,他不喜歡這種地方。
鹿深一直很安靜地坐在他旁邊,睜着漂亮的眼睛默默注視着一切。
宋錦航捏捏他的手,問他:“還好嗎?如果不想待在這兒的話我們就走。”
鹿深朝他乖巧地笑了笑,搖搖頭,輕輕握住宋錦航的手。
本來一切都很正常,直到一個男生開始大笑。
那個男生說:“這有什麽!你們不知道我上小學的時候,我鄰居家才算牛逼呢!他娶了個寡婦還帶着個拖油瓶,沒多久那個寡婦就紅杏出牆了!那男人撒酒瘋把她打了個半死,然後寡婦就卷走所有的錢趁着男人不在家跑了!”
有人湊上去問:“然後呢然後呢?”
男生接着說:“然後那男人天天酗酒,醉個半死,回家就打罵那個拖油瓶。我還見過幾回,把我吓得晚上都沒睡好。”
“那小孩兒真可憐。”
男生不屑道:“有什麽可憐的!那一家子沒一個正常的,父親是個酒鬼,母親偷人跑了,小孩整天看着陰沉沉的,半死不活的樣子,跟個啞巴似的天天不說話,一看就知道是腦子有病!”
一群人都哄笑起來,很快又換了話題。
這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然而鹿深的反應卻說明了一切。
宋錦航叫了他一聲,鹿深轉過頭,又流露出那種名為哀傷的情緒,他趴到宋錦航耳邊小聲說:“我想走了,可以嗎?”
宋錦航點頭,拉着他到了附近的公園,公園裏很安靜,沒有幾個人。
鹿深依舊安靜地坐在他旁邊,依舊一言不發。
過了很久,宋錦航問:“鹿深,那……是你嗎?”
鹿深驚惶地擡頭,無辜地看着他,像是受驚的小動物。
宋錦航看他的反應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把鹿深抱進懷裏,想要安慰他。鹿深卻推開他,後退幾步,緊張地盯着他看。
“鹿深,你……”宋錦航想要上前,鹿深卻又退了幾步,整個人驚慌又不安。
鹿深臉色發白,越發慌亂,轉身就跑。
宋錦航怕他出什麽事,追在後面,然後?然後就是上面的了。
宋錦航知道鹿深很缺乏安全感,也知道他不想讓他知道以前的事,為什麽呢?
宋錦航大概能猜到。
鹿深害怕他知道了之後會厭惡他,怕宋錦航因為那段不堪的被人當做笑料的過往而放棄他。
鹿深被自己的母親丢下,又被繼父放棄,當成出氣的工具,可就這樣他仍舊待在那個破碎不堪的稱之為“家”的地方,日複一日忍受那些辱罵和毒打,與滿身傷痕為伴。
只不過是因為鹿深害怕被人丢棄。
宋錦航說了很多遍不會丢下他的話,鹿深聽進去了,卻不願相信,他太沒自信,也太過不安。
宋錦航摟住他單薄的身軀,說:“鹿深,我不會因為這些就離開你。我愛的是名為鹿深的人,而不是其他的東西,只是你。”
鹿深不說話,輕輕點點頭。
宋錦航親親他的眼睛,“睡吧。”
那時,宋錦航想,一輩子很長,鹿深信不信都不重要,因為那個叫做宋錦航的人會用他的餘生完成他的諾言,至死方休。
然而,宋錦航卻沒想過一輩子也可以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