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錦航對鹿深說過一輩子這樣的話，他想一輩子是很長的，長到足夠使鹿深從那段往事裏走出來，長到鹿深可以有一天不再畫地為牢，長到鹿深可以笑着和他一起變得白發蒼蒼，然後再一起平靜的死去。
然而，世界上總是會有“然而”，宋錦航不知道一輩子也可以很短，短到他來不及說再見，短到他來不及對鹿深再說一次我愛你，短到他來不及……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能陪你走完這一生了。對不起，我不能擦掉你眼角的淚水。對不起，我愛你。鹿深，對不起，我依舊愛你，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那是一個月後的晚上。
宋錦航拉着鹿深的手，兩個人靜靜的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走着走着，宋錦航突然湊過去親了一下鹿深的臉頰，然後看着鹿深慢慢變紅的臉笑了起來，鹿深扭頭看他，又賭氣似的轉回去。
宋錦航捏捏他的臉，“生氣了？”
鹿深搖頭，“沒，沒生氣。”
“那就是害羞啦，是吧是吧！”
果然，鹿深臉更紅了，小聲說:“才不是，我沒有。”
宋錦航看着他笑得更開心了。
鹿深窘迫地快走幾步，又停下來等宋錦航。宋錦航這才追上去，笑起來，語氣卻委屈巴巴的，“鹿深，我想戳你的酒窩了，怎麽辦呢？”
鹿深臉紅得更厲害了，對着宋錦航期待的眼神有些無措，最後乖乖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宋錦航親親那兩個小酒窩，又伸手戳了戳。
宋錦航得寸進尺道:“鹿深，我想親你了。”
Advertisement
鹿深支吾着，“剛，剛剛不是親過了嘛。”
“剛剛的不算。”宋錦航無賴道。
鹿深猶豫了一會兒，又看了看他，才仰頭去親他的嘴角，宋錦航一偏頭正好親在了嘴唇上。宋錦航撫摸着鹿深的後頸，慢慢使他放松，撬開他的牙關，吻得鹿深喘不過氣來。
宋錦航抱緊鹿深，又親吻他的眼睛，鹿深的眼皮微微顫抖着，睜開那雙幹淨的眼睛看他。
“鹿深 ，鹿深。”
“嗯？”
“我愛你。”
小區門口的路燈最近壞了，一到晚上就黑乎乎的。
宋錦航去拉鹿深的手，轉頭時隐約看見一閃而過的亮光，反應過來時猛地一甩手，他的力氣大得出奇，鹿深被他甩出幾米遠，重重摔到地上。
緊接着，宋錦航感覺到有什麽冰冷的東西刺入他的胸膛，斬斷他的肋骨，切進心髒，心髒一陣劇烈地痙攣，血液噴湧而出。
宋錦航用盡全力握住那人的胳膊，将他踹翻在地，手上用力卸了那人兩個手臂，大量失血的空虛感和供血不足的眩暈感使他眼前一陣發黑，他跌跌撞撞後退幾步，腳下不穩摔倒在地，腦袋磕在冷硬的水泥地上。
那人在地上扭了幾下又站起來，見宋錦航倒地不起，就像鹿深的方向沖去。
宋錦航拼着最後一絲意識，大吼:“鹿深，跑！快跑！跑啊，鹿深，跑！”
鹿深呆呆的，還沒從這變故中反應過來，下意識朝着某個方向狂奔，宋錦航的聲音從身後遠遠傳來，漸漸地就聽不見了。
鹿深一直跑一直跑，他看到周圍有很多人驚詫地盯着他看。他一直跑一直跑，他的心很疼，針刺一樣的疼，疼得快要裂開了。
眼淚無意識地順着臉頰蜿蜒而下，他想宋錦航還在那裏，不行，他得回去，宋錦航還在那裏，可他只是跑，直到他一腳踩空狠狠摔到地上。
他爬起來躲進一個陰暗的角落裏小聲地哭，他想要回去，他不能丢下宋錦航，宋錦航受傷了，他得要回去，他得回去，宋錦航還在那裏……
可他不敢，他很害怕，他怕極了，他不敢回去，他不敢……
可宋錦航還在那兒，他流了好多血，一地的血，宋錦航就要死了，宋錦航會死，宋錦航會死，宋錦航會死……
鹿深哭着狠狠把頭撞在牆上，一下一下。
有血流了下來。
鹿深站起來，大哭着跌跌撞撞跑了起來。
他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懦弱無能。
他從未如此唾棄過自己。
宋錦航死了，死于失血過多。
鮮紅的血在他身下彙聚，漸漸幹涸。
呼吸逐漸消失，心跳停止。
體溫被冬日的寒風帶走，一片冰冷。
兇手呢？
兇手從宿醉中醒來，被關進監獄。
兇手是鹿深的繼父。
他痛恨宋錦航在他胳膊上紮的一刀，報複宋錦航帶走了他的撒氣筒。
他成功了。
于是，宋錦航死了。
宋錦航死在一個冬日，身下是幹涸的血液。
鹿深還活着。
他丢下受傷的宋錦航，獨自逃走。
于是他活下來了。
他活下來了。
宋錦航死了。
但是宋錦航死了。
他的光熄滅了。
熄滅了。
一個星期後。
鹿深去了墓園。
他瘦得不像樣，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似乎一陣風就能将他吹走。
他找到宋錦航的墓碑，脫力般地緩緩滑坐在地。
宋錦航看着他溫柔地笑，一如即往。
鹿深額頭抵着石碑，閉上眼睛。
一行淚水流了下來，砸在照片上宋錦航的眼睛裏。
鹿深說:“對不起。”
鹿深說:“我愛你。”
宋錦航死了，死在一個冬日，骨灰葬在墓園裏。
鹿深死了，死在一個冬日，靠在宋錦航的墓碑上，然後用一把匕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鹿深想是他害死宋錦航的。
如果他沒有逃走，而是留下來，宋錦航就不會死。
宋錦航本來不該死的，如果他不曾遇到名為鹿深的人，他會活下去，而且活得很好。
可宋錦航遇到了鹿深，而鹿深把受傷的宋錦航獨自一人丢在寒風裏。
于是宋錦航死了。
是他害死了宋錦航。
是他害的。
鹿深閉上眼睛，說:“對不起。”
冰冷的匕首刺入心髒，血立馬湧出，沿着刀緣彙聚成串再滴落。
寒風徹骨。
恍惚間，有人摸摸他的腦袋，呼出的熱氣噴灑在他耳邊。
“跟我走吧，我不會傷害你。”那人溫柔地說。
“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哦。”那人笑了起來。
鹿深艱難地睜開眼睛，眼淚就流了下來，他張張嘴說:“我……願意。”
他笑起來，淚流滿面。
宋錦航，我願意。
我願意。
我曾經弄丢了一個人
于是他再也沒有回來
…………
對不起
我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