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入秋的榕城,細雨不斷。
淅淅瀝瀝的雨連下兩天,萬物浸透,空氣都混着濕潤感。
喻然又一次驚醒了。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深夜醒來。
反反複複。
手機屏幕亮起,她坐起身去看,是江坷一小時前給她的短信。
-位置知道了,燈鶴會所,108包間。
-飯局你沒經驗,我們一起去。
這兩天經常加班,又有飯局,喻然雖然只是策劃部的小職員,但到底不是小公司,要想嶄露頭角,就只有靠飯局拉客戶。
喻然酒量不好,江坷護着她不怎麽讓她出面,又不想她被埋沒,好不容易找的機會可以帶她。
喻然對他一向感激。
她輸入一行字回複。
-昨晚睡了,現在才看見,謝謝江哥。
雨停了,只有屋檐落下來的雨滴聲。
外邊是小區路燈微微的光亮,從窗戶照進房間,像銀紗一般鋪撒在地板上。
她起床将窗簾拉上,恰好一身銀白色吊帶睡裙,凸顯了精致的鎖骨和纖長脖頸,肌膚白皙似絲滑綢緞,那張臉更是美得動人,還有完美無瑕的蝴蝶骨。
美中不足,背上有一道疤痕,就在那精致的蝴蝶骨上,靠近肩部的位置。
以前她穿露肩長裙時,江坷曾看到過,嘆那麽完美的一處位置卻添了瑕疵。
像美玉碰出一條裂痕,有些可惜。
他問她傷疤會疼嗎?
喻然當時淡笑而過,只說早就不疼了。
現在那兒卻是隐隐泛了點疼意,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被紮出疤痕的時候,不僅是記憶,身體的意識都跟着回來了一般。
喻然立在窗邊,思緒微頓,忍不住想剛才的夢。
怎麽就,又夢到他了。
隔壁房間的妹子正在打電話,聲音有些大,直接傳了過來,也拉回喻然思緒。
她打開房門,對方的聲音也大了些,就像直接在小過道裏響起的一般。
“這事你得給我介紹渠道呀,能介紹過來我這邊自然就能搞定。”
“那可不,別看我年輕,眼光可是一流的,曾經我帶過多少新秀出道。”
“行,回頭給我打電話,臭哥哥……”
她一邊開門,電話剛挂,剛剛還撒嬌的聲音就斂了,變為一臉嫌棄。
“沒個金剛鑽就別攬那瓷器活,沒資源還想白撈我好處,我紀淺是你那麽好泡的,呸。”
剛呸完就和對面的喻然碰了個正着。
紀淺一身玫紅色睡衣,穿着涼拖頭發上還別着發圈,要不是天生麗質的素顏,要讓人覺得是哪家大媽。
“诶,然然還沒睡呢?”
喻然嗯了聲:“睡不着。”
“難得啊,有約會?”
“不是。”
“你可別瞞我,上次看見送你回來的男人了,叫江坷那個,車不錯,長得也可以呢。”
“那個只是我上司,順路送我回來。”
“上司一般可沒空搭理我們這種小透明,更別提順路,這種情況要麽是對方有利可圖,要麽,就是對你有意思。”
“真的不是。”
喻然想到短信,說:“這次因為領導那邊派了個飯局參加,我不太會喝酒。”
“知道啦,就是開個玩笑。”
“唉,搞策劃就是這樣,拼死拼活加班只有一點工資,就跟我們這行一樣,拼命培養新人吧,到頭來好處全給別人拿。”
紀淺靠到門邊幽怨地望着發灰的牆角:“要不然,我現在也不會住在這種老式小區,早帶着然然一塊奔高檔公寓了。”
喻然說:“算了,我在這住得挺好。”
她們都是公司普通職員,工資并不高,開支能省則省,所以在條件勉強的小區合租。
對于住的環境,喻然還好,畢竟從小就習慣了這種老式房子,紀淺不一樣,她平常張揚慣了,最愛名牌包包化妝品,工資高消費更高,就只有從住處上摳搜。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喻然準備進去,紀淺忽的問:“對了,你是不是很喜歡宋冽?”
一句話,猶如一顆石頭投進平靜的湖面。
漣漪四起,經久不息。
喻然以為是她聽錯了。
可看過去,發覺紀淺很認真地看着她。
喻然沒由來地有些緊張,像是什麽藏很久的心事被忽然戳中。
紀淺見她茫然,解釋道:“就那個這兩年最火的歌手,最近新專輯打榜排行第一呢,人長得超帥,又高冷又酷,我光是想想就激動得不行了!”
“你不知道他嗎?可是我之前看到你有買他的新專輯啊,放在客廳裏的。”
“這樣……”
喻然無意識地松了口氣。
“知道,怎麽了?”
“我就說你肯定喜歡他,我過兩天要去公司總部一趟,那邊在談和宋冽經紀公司的一場合作,到時候我有可能見到愛豆本人哦,如果可以一定給你帶一張簽名照呢!”
“好啊。”
她的反應平淡得讓紀淺有些懷疑自我:“愛豆簽名照哎,我準備了好久給你的驚喜,反應這麽平?”
喻然笑了:“行啦,其實我就好奇買來聽聽,不是他粉絲,別多想。”
“原來是這樣,沒勁。”
“趕快回去睡覺,很晚了,早點休息。”
“好叭,我進去了,晚安。”
關上門回房,所有一切歸為平靜。
窗臺邊的桌上,擺着的那張專輯,封面是他在舞臺上的特寫。
他微阖着眸,手握着話筒,享受整個舞臺。
冷白的脖頸,優美的線條,渾身性冷淡風的荷爾蒙能讓全場女粉絲尖叫。
那雙手握過舞臺上最寶貴的話筒。
也曾捏着她的下巴,那時的他顫抖着,卑微又自嘲地笑。
“姐姐真殘忍,對那麽多人都溫柔,可就是不能愛我。”
後來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他在天上星河,她就在地上遙望着。
再怎麽樣,那也都是過去了。
喻然打開抽屜,将專輯放了進去。
——
和江坷約好後,他開着車來接。
策劃難做,要在這種職場競争大的公司立足更是難,能在這一行一路摸爬滾打到如今項目經理的位置,江坷的能力有目共睹。
他擁有一切精英人士的特點,高素質,高能力,戴着眼鏡斯斯文文,職場上可溫文爾雅,也能在飯局上與人犀利周旋,就算是平常來往,他也可以做一個很貼心的朋友。
喻然初來乍到的時候少吃很多虧,都是他幫的忙,兩人做了這兩年朋友,關系一向不錯。
燈鶴會所很出名,消費高,能去那兒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物,加上保密性很強,很多網紅或有錢子弟都喜歡去那聚會。
“昨晚不是很早睡了嗎,怎麽半夜又醒了?”江坷一邊開車一邊問她。
喻然說:“是啊,最近總是做夢,夢着夢着就醒了。”
“失眠嗎?”
“也還好,就是容易做夢。”
“睡眠質量不好可以适當用一點褪黑素,我加班的時候也經常有這種情況,我那邊有進口的,沒什麽對人體有傷害的副作用,回頭帶給你。”
“應該沒那麽嚴重,用不上吧。”
“沒關系的,之前朋友給我帶了很多。”
“真的不用了,謝謝江哥好意。”
江坷還想堅持,但話要出口,忽的止了住。
他其實并不喜喻然對他說謝這個字。
每次他以為他們之前已經很熟悉的時候,她總是會隔出适當的距離,明顯的疏離感。
他很不喜和喻然之間這種感覺,又不知該怎麽改變,怕話突然說明白了更适得其反。
他直覺喻然該是知道的,偏偏她慢熱且不主動,不管他暗示多少遍,都像打在棉花上,不知該怎麽使力。
喻然又去低頭整理帶上的文件,順口說工作上的事,氣氛還是像平常一樣自然。
江坷鏡片下的眸子深沉,卻又沒多提剛才的話題。
到了地方,不知是不是高峰期的原因,會所專設的停車位差不多都滿了,唯一看見一個空的。
後視鏡裏看到他們後邊還有輛寶馬M8,江坷沒有猶豫,轉着方向盤直接進了那個位置。
那輛寶馬直直地停在他們車頭前。
沒有退讓,反而有種他們占了本屬于對方的位置的意思。
喻然解開安全帶,有些不解:“這輛車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停車場本就是公共的,先來後到,沒關系。”
-
“我就說前邊那輛凱迪拉克會占我停車位,還真占了。”顧霖一拍方向盤。
他好不容易才約到宋冽出來吃飯,到最出名的燈鶴會所。
顧霖是這邊的常客,常到是這邊的貴賓用戶,常到這邊客人多,他直接包下一個單獨的停車位下來。
今個兒倒好,還有人搶他停車位。
副駕上的宋冽還在翻過兩天的通告計劃,淡垂着眼,冷道:“那就換一個車位。”
顧霖已經解安全帶準備下車了,忽的見那輛車上兩個人下來,他定睛一看:“唷,這不我老同學麽,熟人啊。”
宋冽剛好翻頁,擡眸看了一眼。
僅僅這麽一眼,心髒驟然猛縮。
車門打開,與他通告本掉下去的聲音重疊。
宋冽緊緊地盯着男人身側讓他無數次魂牽夢萦的女人,像是只要他不注意,她就會消失在他眼前。
但沒有。
她是活生生的,真實出現在他眼前的。
榕城那般大,他想過可能有一天會和她再見。
卻不會想到這一刻會來得這麽突然,這麽猝不及防。
-
“好巧,這不是咱們當年學校大名鼎鼎的江男神麽,我就說是誰搶我車位呢,準備下來好好扯一架,既然是熟人那就好辦了。”
顧霖皮笑肉不笑地向他打招呼,表面客套,鋒芒暗藏。
看到他,江坷明顯心情也不怎麽樣,推了推眼鏡:“公衆場合,車位貌似沒有明确歸屬者。”
“那不好意思,我家叔叔是燈鶴的老板,我經常來這聚會,圖方便就包了個車位呢。”
“行,我讓出來給你。”
“不用了,熟人好不容易見一回,不過是個車位罷了。”
顧霖擺手,神色桀骜。
江坷下意識皺眉。
當初兩人看不對眼,就是因為一個讨厭纨绔做派,一個厭煩一身傲骨,一來二去梁子便結下了。
兩人對視幾秒,顧霖扯起唇笑了。
他這才看向喻然。
第一反應是覺得眼前女孩好像有些眼熟。
要說哪裏熟悉,又說不上來,她全程沒說話,安靜地站在那像個精致的瓷娃娃。
“這位是女朋友?”
“不是,同事,這邊有公司的飯局,一起過來。”
“好巧,我也是和朋友約着在這吃飯,聽說你現在是在做策劃吧,這行今年挺難的,要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我認識挺多這個圈裏的大腕,可以給你拉幾個單子。”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做得很好,不用顧大少這麽挂心。”
顧霖說話一如以往,就這麽幾句聽着都能感受出對方資本纨绔子弟的做派。
江坷冷着和他對了幾句表面的客套話。
喻然就站在旁邊沒吭聲,拿着手裏包包,整個人拘謹又柔和。
她聽着顧霖說話,目光也下意識去看他的車,本來沒覺得有哪裏不對,可忽的晃眼,隐約瞧見他副駕駛座上坐着人。
他們就站在副駕駛旁幾米的位置,車窗不比擋風玻璃,很難探看到其中風景,喻然發現車裏坐着人還是因為無聊盯着看久了,隐約瞧見裏邊人的輪廓。
看不清楚樣子,但她後知後覺感覺到,裏邊的人也在看他們。
發現這點後,她趕緊收回了視線不再多看。
片刻,江坷和顧霖的表面客套結束了。
兩人道別,江坷示意喻然進去。
江坷和她在一起時收起了所有鋒芒,如果不是他否認,顧霖真要覺得兩人是男女朋友。
他饒有所思地看着兩人背影,上了車。
上車後才發覺宋冽的通告本都掉到了他這邊。
顧霖疑惑,就見他仍然看着他們的背影,神情陰郁。
他認識宋冽這兩年,知他性冷,知他難親近,但還從未見過他這樣一面。
顧霖差點就以為他和江坷也有仇,但又覺着,他看的好像不是江坷。
宋冽問:“能查到她的包間麽。”
“能啊,怎麽了?”
宋冽沒說話,暗光之下,顧霖看不到的他的眼底,是緩慢滋生的瘋狂绮念。
良久,他才緩過來,伸手開車門:“賣我個人情。”
顧霖沒聽明白宋冽說的是哪個他,問:“你也和江坷認識?”
宋冽已然下了車,他身高颀長,神情早恢複了,仿佛剛才不過是個假象。
“不是。”
“我說的,是她。”
顧霖其實依然沒聽明白,但他和宋冽關系好,對方想知道,他做個順水人情就去找人查了,順便去訂包間。
宋冽進去後,顧霖就在前臺等回複,随手把玩着前臺櫃上的小招財貓。
忽的,眉頭皺起,腦海裏劃過某個他剛才不曾想到的點。
圈內外的人或許不知道,但他知道。
宋冽有個心上人,他視她如珍寶,愛得入骨,卻又從不向人言說。
顧霖只有幸見過她的照片,就在宋冽的錢包裏。
他看過無人時宋冽捧着她的照片似供奉神明般,也見過他熟睡後入魔地低喃着姐姐兩個字。
但他從不知道宋冽嘴裏的姐姐到底叫什麽,又是誰。
現在驟然反應過來,才驚覺剛才見到那女人時莫名熟悉感從何而來。
她,不就是令宋冽朝思暮念的那個人?